馬車裡,辛先生對林葉的怒目相向,並沒有把那傢伙嚇住。
“我都是背鍋的了,先生嚇我有什麼用。”
林葉聳了聳肩膀,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囂張樣子。
此時辛先生也知道林葉說的沒錯,陛下之前不查上陽宮的事,是因爲陛下不想被百姓們罵。
現在多好,林葉來了,查上陽宮,之後再削弱上陽宮,都是因爲林葉遇刺。
而且,自始至終都是林葉不依不饒,連掌教真人親自出面他都不給面子。
這事最終的結果就是那麼大的一口黑鍋,除了林葉之外還確實誰都背不動。
“可是,既然這是那些人的奸計,爲何陛下要順着他們來?”
坐在旁邊的聶無羈忽然問了一句。
林葉看向聶無羈,忽然間覺得原來此時三人之中,最單純的是這位司座神官。
再想想,聶無羈倒也不是單純,而是他到現在也沒明白,陛下那不是順着對手的計策在行事,而是陛下從一開始就想着削弱上陽宮了。1
只是,陛下一直都在等着機會,且一直都在等着理由。
當今天子的宏圖,可不僅僅是整頓吏治那麼簡單。
他要用自己在位的所有時間,來把大玉的一切隱患都消除,如果不能消除的乾乾淨淨,那就把最大的隱患都除掉。
上陽宮對一個國家來說,絕對不僅僅是隻有好的一面。
如此龐然大物,還享受着連朝廷都不能管制的特權,有掌教真人這樣的領袖壓制着還好,若出一個不理智的掌教,那麼上陽宮的危害,遠遠超過任何一位權臣,遠遠超過任何一個家族。
當初在雲州的時候,林葉進上陽宮天水崖和艾悠悠說過一段話。
他說你去看看天水崖的弟子出門之後都是什麼樣子,一個個扭腰甩胯鼻孔朝天,當時艾悠悠覺得可氣,而他手下人都覺得可笑。
這還是有掌教真人壓着呢,一旦將來出現一個散漫的掌教,上陽宮會是什麼樣子?
出現一個散漫的掌教這還是好的,若出現一個有野心的掌教呢?
天子那樣的人,他奪回皇權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都不是一刀一刀打回來的,而是一口一口撕咬回來的。
到了這一步,他不可能收手。
聶無羈問完那句話之後,其實自己也反應過來,他又不是真的笨,只是一時之間沒有去想這些。
他在這之前從沒有考慮過,天子會主動削弱上陽宮。
此時林葉只是那麼看着他,辛先生也只是那麼看着他,聶無羈在片刻之後就懂了。
“是啊......總得有個開始。”
聶無羈自言自語一聲。
他說:“陛下選擇的這個切入的地方,真是讓人沒話說,護教黑騎啊......本就不是上陽宮自己的東西,是皇權恩賜。”
辛先生輕輕嘆了口氣。
護教騎兵是太祖皇帝的恩賜,如果沒有什麼特別重大的事發生,哪一代天子都不敢隨意把這太祖恩賜給廢掉。
所以想想看,林葉這口鍋背的有多大有多重?
那不是一時半會兒的鍋,那是要持續很多年的鍋,將來不管過去多久,上陽弟子提起來自己地位大不如前,也就必然還是會把責任歸於林葉,還要問候林葉的八輩祖宗。
辛先生看向林葉:“原來被重用得寵信,只是一種代價。”
林葉:“先生將來要待我好些。”
辛先生道:“陛下開了個頭,打了個樣,點了個明燈,你猜我將來會不會對你好些。”
林葉:“......”
此時此刻,爲什麼林葉之前會那麼得寵的緣故,好像也清晰起來不少。
因爲天子需要這樣一個人,一個和勳貴舊族有仇恨,不可能同流合污的出身的人,他可是被勳貴舊族害死的劉疾弓的傳人啊,還有誰比他更合適?
“現在是各大家族的人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聶無羈道:“不久之後,如果陛下因爲護教黑騎的事再進一步,那麼上陽宮的人也想扒了你的皮。”
他看向車窗外語氣有些低沉的說道:“人都是一樣的,我有特權但我不用,那是高風亮節,我有特權我用了,那是理所當然,我可以用也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把特權給我拿掉......”
林葉道:“所以,你們以後都好好疼愛我吧。”
他說:“指不定哪天,忍不住出手幹掉我的不是勳貴那邊的人,而是上陽宮的某位高手。”1
說到這,林葉都不得不羨慕起寧未末來。
因爲在這巨大動盪之前,陛下將寧未末給按了下去,看似是懲處,實則是保護。
而林葉呢?
天子逼着林葉直面這動盪,不......是天子逼着林葉挑起這動盪。
陛下調走石錦堂,調回須彌翩若,還讓在西疆的洪武定和在北疆的寧涉海帶兵動一動,那就是在逼着林葉往前衝。
“所以......”
辛先生看向林葉說道:“趁着你現在也有些特權,能耍就耍耍吧,現在不放肆,以後想放肆機會都不多。”
林葉嘆道:“先生纔是真的狠,這就開始給我埋禍根了。”
辛先生瞪了他一眼。
林葉朝着馬車外邊喊了一聲:“停車吧,我要下去。”
辛先生問他:“你要去何處?”
林葉道:“先生剛纔不是說了嗎,我趁着現在還能放肆就去放肆,不然以後機會不多了。”
他下了馬車後,往四周看了看,這繁華錦繡的歌陵城啊,看起來處處都那麼美,那一座座建築不像是建築,而像是一朵朵鮮豔的花兒。
這五顏六色的花兒後邊,誰知道藏着多少五彩斑斕的毒蛇。
林葉站在那等了片刻,就有幾名身穿怯莽軍軍服的士兵過來,交給林葉兩個盒子。
這兩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現在很多人都知道。
林葉拎着盒子順着大街一路往前走,看起來像是在閒逛一樣。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歌陵城中燈火輝煌。
都城不宵禁,夜裡的某個時段比白天還要繁華,人比白天還要多不少。
尤其是......慶餘河。
有人曾經說過,來歌陵不去慶餘河逛一逛,相當於沒來過歌陵。
一個人用一生連大玉都走不完,但一個人用一個月就能在慶餘河體會到各種異域風情。
林葉往慶餘河走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他,想看看這位纔剛剛引起軒然大波的都護大將軍,是不是有膽子直接去慶餘河瀟灑。
他真要是有這個膽子,怕是大玉御史臺的言官大人們會樂開花。
好久沒有遇到這麼大活兒了,只靠逛青樓就能幹掉一位封疆大吏,這活兒又大又爽。
林葉膽子還真是大,他是從宮裡出來的,身上還穿着都護大將軍的常服呢。
所以他走到哪兒,都會引起無數人的關注。
封疆大吏啊,孤身一人拎着兩個盒子走在慶餘河岸邊,這事本身就有點不真實。
正因爲林葉穿着官服,一品大員的官服,所以連慶餘河兩岸那些拉客的姑娘們都不敢招惹他。
誰要是把一位一品大員硬是拉進自家樓子裡,那這家基本上也就完蛋了。
不久之後,林葉在一座木樓前停下來,擡着頭看着這木樓門口上的匾額。
慶餘莊。
慶餘河兩岸那麼多家做生意的,只有一家直接用了慶餘兩個字。
王家的生意。
慶餘莊的規模很大,不僅僅是做青樓生意,在這你想玩什麼都有。
慶餘莊的後院是一家賭場,是歌陵城內爲數不多的合法的賭場。
左邊一大片園子亭臺樓閣的看着就漂亮,那是慶餘莊裡的疊翠園,據說慶餘河這邊身價最高的姑娘,有六成都在疊翠園裡。
右邊也是一大片園子,這裡就有些雜了,有一家戲院,有客棧,還有各種休閒享受的場所。
除此之外,還有一家當鋪。
林葉邁步走進慶餘莊,夥計們都變得緊張起來,不知道這個傢伙突然來這是什麼意思。
林葉像是來過一樣,輕車熟路的往右邊走,直奔那家被譽爲京城第一典當行的蘇樓。
還沒進門,蘇樓的掌櫃帶着所有人迎接出來。
林葉是一品大員,這身份別說來慶餘河,在歌陵城中去九成九的地方都會有人迎接出來。
“大將軍,請。”
掌櫃的俯身做了個請的手勢,看起來態度很恭謙。
林葉看了看這個女人,好像還挺滿意,因爲這女人足夠漂亮,氣質也不錯。
這個女人,就是許欣舒。
許欣舒是王洛神手下最得力的幫手,也是王洛神的外甥女,是王洛神妹妹的女兒。
“大將軍來蘇樓,是有什麼生意要照顧?”
許欣舒側頭看了看那兩個盒子,壓着心中的火氣。
如果林葉真的敢把那兩顆人頭拿出來,許欣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得住。
“我從雲州來的急,身上帶着的盤纏本就不多,本來也不需要我花費什麼,畢竟有朝廷開銷。”
林葉坐下來,把兩個盒子放在桌子上。
“可是,我身邊的護衛在半路受了傷,他們是爲我拼命而受的傷,我不能沒有表示。”
林葉看了那兩個盒子一眼:“所以就選了些東西,來你這裡看看能不能典當些銀兩。”
許欣舒俯身道:“大將軍若有急用,可從蘇樓賬面上先取了用,等大將軍騰出手來再還給蘇樓就是,何必要來典當心愛之物。”
林葉道:“朝廷規矩就是規矩,我缺錢典當自己的東西說起來丟人,但不犯法,我若拿了你的銀子,那不但丟人還犯法。”
許欣舒問道:“那......大將軍是想當什麼東西?”
林葉回答:“我身邊最值錢的就是這兩顆人頭了,畢竟是朝廷重犯的人頭,你看值多少?”
許欣舒的怒火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她城府再深,被林葉如此挑釁也有些壓不住,況且她城府本來就算多深,王洛神把她留在身邊,是因爲她身份特殊。1
那盒子裡是誰的人頭她當然知道,是她兩位表哥的,是王家長子和次子的。
“大將軍,這人頭算是罪證,不是蘇樓不給大將軍當,是牽扯到了國法,牽扯到了重案。”
許欣舒用盡全力的壓着自己的殺氣,一臉平靜的說道:“還望大將軍恕罪,蘇樓做的雖是典當生意,可也是合法生意。”
林葉哦了一聲。
他把其中一個盒子打開:“你在說些什麼?你又怎麼知道我說的人頭是什麼人頭?”
那盒子裡,竟是個看起來晶瑩剔透的玉人頭。
可是在看到那人頭的瞬間,許欣舒的眼睛便開始發紅了,袖口裡的拳頭也握的死死的,青筋畢露。
那是一顆玉雕人頭,但模樣和王風林,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