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的時候,大街上就又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正在洗漱的林葉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隔着門窗也隔着院牆自然是什麼都看不到,可那些官差臉上的表情,官差手裡那告示上的文字,林葉卻都已看到了一樣。
昨夜裡布孤心的孤注一擲,換來的也就是今日告示上的幾行字。
小子奈揉着眼睛出門,天氣已經暖和,早晨起牀也就不必再急匆匆套上那厚厚的棉衣。
自然而然的走到林葉身邊,自然而然的拉住林葉的衣角。
“你先洗漱,我去給你做飯。”
林葉說了一聲後往廚房走,小子奈卻還跟在他身後。
林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問她:“又做噩夢了?”
小子奈搖頭:“不知道怎麼了,今天總覺得心裡怕,不想讓你出門。”
林葉看了她一眼:“神婆。”
小子奈:“可以不出門嗎?”
林葉:“不可以,今日我要跟師孃去北野軍大營,師父他們一直都沒回來,師孃不踏實。”
他柔聲道:“一會兒寧株會帶着薛銅錘來,你先去洗漱,別被他們笑話了。”
小子奈又抓住了林葉衣角:“不去可以嗎?”
林葉:“不可以。”
小子奈鬆開手,回屋去了,不多時就換好了衣服出來,默默的去洗漱。
然後就站在院子裡等着,林葉把飯做好之後她就吃飯,還是不說話。
林葉自然知道她不開心,可是小孩子也不能事事都遷就,事事都哄着。
所以林葉也不說話,也是默不作聲的吃飯,老陳看着這兄妹二人覺得奇怪,但他也不說話。
吃過飯,林葉去收拾,小子奈還是那樣一言不發的幫忙,見林葉收拾好準備出門,她邁步就跟了上去。
林葉:“你留在家裡。”
小子奈不說話,也不聽話。
林葉:“一會兒寧株和薛銅錘要來,你是家裡的主人,要招待客人。”
她固執起來,有些讓人頭疼。
就在這時候一輛馬車到了門外,寧株抱着薛銅錘下車:“小師弟,師孃說你不用隨她一起去,留在家裡就好。”
薛銅錘張開手:“小絲弟抱。”
然後就看到他子奈大姐大在瞪他,這孩子就是懂事,立刻就把手縮了回去。
林葉回頭對老陳說道:“今日先不出攤了可行?”
老陳:“行!”
林葉又交代了這三個孩子幾句,他邁步向前,謝子奈也邁步向前。
薛銅錘覺得他大姐大可了不起了,敢不聽話,那當然是孩子界最厲害的事。
於是他也跟了上去。
添亂的人,從來都不會少,添亂的大人你可以左一拳又一腳,添亂的孩子,甚至還想讓你抱抱。
在薛銅錘眼中,師孃當然可怕,但師孃是假的可怕,大姐大才是真的可怕。
至於小絲弟,根本不用怕。
一個你一撅屁股,他就知道給你擦的人,能可怕到哪兒去。
老陳道:“要不然這樣,反正車就在門口,我與你們同去,我和他們不下車,你只管忙你的事,看三個孩子,我應該還看得住。”
那馬車是雷紅柳僱來的,本是要走了,此時聽到又有生意,車伕連忙道:“我也可以幫忙看着,孩子想出去玩,就帶着唄。”
林葉見子奈如此堅決,也只好先答應下來,至於寧株和薛銅錘,能坐馬車出去玩兒,當然最好。
大街上很安靜,幾乎看不到什麼車馬,按理說,昨夜裡的事足夠大到讓州兵盡數出動來維持秩序,可街上一個州兵的身影都看不見,街上負責警戒的是北野軍。
至於州兵都去什麼地方了,大概想想也能猜到。
北野軍大營在雲州城外,出城往北走後大概三四里就到,其實一出北城門就能看到那連綿不盡的營房。
駐紮雲州已有多年,北野軍大營看起來就像是雲州城的一座衛城。
規模也極大,士兵們住的也不是帳篷,而是磚房,一眼看不到頭。
當年拓跋烈剛剛成爲大將軍,他率軍和婁樊人大戰的時候,北野軍只有七萬人。
十餘年前,第二次與婁樊人大戰之後,北野軍還有四萬人。
十年後的今天,北野軍規模已經達到十萬餘,這片營房,便是大玉王朝北境的屏障。
按理說通往北野軍大營的官道上人應該不少纔對,林葉推開車窗往外看了看,前邊空無一人,後邊也是。
出雲州城到北野軍大營這三四里的路上,只有他們這一輛車。
林葉把視線收回來,看了看老陳,正在逗薛銅錘,小子奈則端坐在一邊,看起來有些緊張。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今天卻一反常態。
“停下車。”
林葉忽然說了一聲,老陳他們立刻看向他,誰都不解爲何要停。
車伕卻好像沒有聽到,依然在揮舞着手裡的鞭子,甩的啪啪響。
林葉看向小子奈:“抓住他們倆。”
小子奈立刻一手一個抓了寧株和薛銅錘,而林葉則抓了小子奈和老陳。
下一息,林葉一腳將車廂踹開,雙臂發力把人扔了出去。
再下一息,車廂頂子上灑下來一層粉末。
林葉把人扔出去的同時,將手裡的黑傘撐開向後一擋,堵住了那車廂的缺口。
他落地的時候,左右手同時伸出去,接住了小子奈和老陳。
老陳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嚇得臉色發白。
而小子奈被林葉單手抓着衣服接下來的時候,她還舉高着雙手,寧株和薛銅錘在他手裡穩穩當當。
林葉一勾手,大傘被他拉了回來,他順勢把大傘交給了小子奈。
“看三個。”
林葉說。
小子奈點頭:“沒問題。”
在這一刻的她,哪裡像是那個走到什麼地方都鬆不開林葉衣角的小女孩。
抓着哥哥衣角的時候,她像是害怕整個世界。
抓住大傘的她,像是什麼都不怕。
車伕也沒想到居然會被察覺,所以他是聽到車廂碎裂才拉開了機關。
藥粉不是毒,是迷藥,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把人迷暈。
而這裡也不是約定好的地方,還差一里多遠呢,那邊有人埋伏着接應。
所以此時害怕的是他。
下一刻,車伕調頭就跑,車也不要了,跑起來的姿勢有些笨拙。
林葉拍了拍小子奈的肩膀,這小姑娘一臉的如臨大敵。
“不用太緊張。”
林葉回頭看了看,距離雲州城的城門沒多遠呢,看到這邊有突發之事,守軍來的速度一定不會慢。
子奈點了點頭:“不緊張,也不怕。”
林葉問:“那你覺得一會兒會發生什麼?“
子奈:“不會發生什麼了。”
林葉忍不住在想,自己這半年多來,說是一直都在陪伴着子奈,可真的陪伴了嗎?
每天他都那麼早出門,每天又那麼晚纔回,陪伴小子奈的是那個院子,是小寒。
他當然知道,他放周天神術和上陽臺書的地方一定早就被小子奈發現了。
他當然也知道,每天這個小姑娘都會看那兩本書,從小子奈開始主動學習識字那天開始,林葉就猜到了。
當然也不是光靠猜,小姑娘每天看過之後都會把書冊放回去,可位置終究會有些許不同。
林葉不管,不問,是因爲他覺得小子奈的力氣變大了,和她在學周天神術有關。
小孩子總是會有屬於她自己的秘密。
對於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那可不僅僅是各秘密,那還是一個小小的但完整的世界。
所以當小子奈說出,大概不會發生什麼了這句話之後,林葉忽然有一種欣慰。
不知不覺,成長起來的可不只是他自己。
林葉問:“剛纔闖出來的時候,你有什麼感覺?”
他還是會擔心,小子奈是不是害怕。
小子奈想了想,回答:“那個叼奶嘴的,比另一個還要沉些。”
薛銅錘不明所以,寧株有些臉紅。
因爲寧株可是習武之人啊,好歹也在武館修行幾年,可是他居然是被一個小姑娘給舉着出來的。
林葉往前邊看,遠處官道兩側的溝裡有人爬出來,朝着另外的方向跑了。
林葉往後邊看,一隊騎兵已經快到近前。
趁着人還沒到,林葉問小子奈:“你爲什麼覺得不會有什麼事了?”
小子奈看了看前邊北野軍的營房,又回頭看了看雲州城的城牆。
她說:“這裡可真不是一個好地方。”
是的啊,對於埋伏來說,這裡確實不是一個好地方。
只有三四里長的官道,就算是在正中間設伏,距離兩側只一二里,以北野軍的反應速度,來的必然極快。
林葉嗯了一聲,並沒有多說什麼。
周天神術是真的術,是上陽宮至高無上的修行心法,林葉沒有丹田,修行起來其實並不容易。
上陽臺書分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天地兩卷,下半部分是人兩卷。
天地這兩卷,寫山川大河,寫呼吸吐納,寫大道自然。
人也是兩卷,一卷是體,一卷是謀。
按理說,這種東西小子奈應該看不太懂纔對,可從她剛纔的反應,林葉就知道她非但看得懂,而且學得快。
這時候,那支人數不多,但氣勢如虹的騎兵到了近前。
爲首的是一名校尉,看起來二十歲左右年紀,坐在戰馬上問林葉:“發生了何事?”
林葉如實把事情說了一遍,他說,大概是要圖財的笨賊。
那校尉沉思片刻後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那些人逃走的方向:“去拿人。”
他身後分出一半人,大概十餘騎,朝着那邊催馬衝出。
校尉道:“你們可是要去北野軍大營?你叫什麼名字?”
得到林葉的回答後,他多看了林葉幾眼:“你就是嚴家武館的林葉,我是北野軍校尉景昇,你們隨我走,我護送你過去。”
景昇。
林葉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想,該記住的東西一定要記住,以後大概會用的到,大概也不會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