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柳擎宇說是要跟大家一起去賣糧,郭成柱當時又驚又喜,他萬萬沒有想到,柳擎宇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心中激動的無以復加,他用手一指院子裡一輛四輪貨車說道:“柳市長,你看到了嗎,這車上載有5噸麥子,這是我們家今年夏天收穫的部分糧食,我正好打算明天去賣了,不過呢,我提前把事情先跟您說一下,這賣糧食非常的麻煩,而且經常要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所以比較耽誤時間,明天晚上天黑之前都不一定能夠回來,您那麼忙,有時間嗎。”
柳擎宇笑着點點頭:“沒事,明天是週六,相關的工作我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明天早晨幾點發出,我們提前過來。”
郭成柱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柳市長,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我們明天早晨3點多起牀,4點鐘就得出發了,所以我看您和這位兄弟也就別回去了,直接在我家住下吧,要不來回來去一趟太折騰了。”
柳擎宇點點頭,也沒有客氣,當天晚上就在郭成柱家住下了。
第二天早晨3點鐘左右,住在客房的柳擎宇和程鐵牛便聽到主房那邊一陣鍋碗瓢盆的聲音,柳擎宇和程鐵牛見狀相對苦笑了一下,同時起牀,收拾一下之後,已經是3點半左右了,郭成柱過來叫兩人一起吃早飯。
早飯比較簡單,掛麪湯外加熱饅頭、西紅柿炒雞蛋、鹹菜,三人簡單的吃完之後,便一起上了貨車,郭成柱開車駛了出來,本來,如果沒有柳擎宇和程鐵牛的話,郭成柱的老婆是要跟車出發的,但由於柳擎宇與程鐵牛的加入,他的老婆便不用去了。
汽車開出大門,柳擎宇問道:“老郭啊,咱們這是去哪裡賣糧啊。”
郭成柱說道:“柳市長,鎮裡的糧庫現在雖然空着,但是咱們沒有關係,所以無法把糧食按照國家指導價格賣出去,只能去縣裡的糧庫試試運氣。”
柳擎宇聞言不由得眉頭一皺,同樣的觀點他已經不止聽了一次兩次了,程鐵牛已經跟他說了一次了,現在,再次聽到郭成柱這樣說,柳擎宇高度重視起來,問道:“老郭啊,你怎麼確定鎮裡的糧庫空着呢卻不收糧食呢。”
郭成柱苦笑着說道:“柳市長,說句實話吧,我有親戚在鎮裡的糧庫工作,這消息是他告訴我的,他還說了,糧庫裡的那些配額全都被糧庫的領導們私下裡給瓜分了,然後不同的領導再把這些配額賣給那些糧食經紀人,由那些糧食經紀人收購糧食進來,所以,我們這些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就沒有辦法把糧食按照國家補貼價格賣給糧庫,這種事情,全鎮的老百姓都知道的。”
柳擎宇不由得眉頭一皺:“既然這樣,你們爲什麼不去告他們呢。”
郭成柱不由得再次苦笑起來:“告他們,告不贏啊,糧庫領導大部分都是鎮領導的親戚朋友,去鎮裡告,鎮裡只會推三阻四,去縣裡告,我們連縣領導的面都見不到,便被鎮領導帶着派出所的人給領回來了,如果要是有人敢去市裡告的話,家裡人會遭到一些地痞流氓的打擊報復的,這背後,都是那些糧食經紀人在作怪,而糧食經紀人的背後是誰,還不是那些鎮領導。”
說道這裡,郭成柱嘆息一聲說道:“柳市長,恕我直言,在我們天宇鎮乃至慶元縣,全都是官官相護啊,至於老百姓的死活,只要不出大事,誰在乎呢。”
聽到郭成柱這一聲嘆息,柳擎宇的內心好像是堵了一塊巨石一般,有些發悶,他已經暗暗攥起了拳頭,他已經暗下決心,等這一趟跟着郭成柱賣糧行程結束之後,一定要從上到下,把糧庫這個領域好好的整頓一下,務必要確保老百姓們賣糧難這個問題得到緩解,否則的話,自己真的無顏面對江東父老了。
此刻已經是深秋了,早晨四點多時候,天地還是一片漆黑,柳擎宇他們乘坐着這輛貨車在鄉村的道路上飛快的行駛着。
柳擎宇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他看了一眼郭成柱開車的速度,在鄉村土道上竟然已經把車開到六十七邁了,這速度明顯有些快啊,有些時候遇到大坑的時候車輛會發生明顯的偏移,柳擎宇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
走了一會,柳擎宇勸道:“老郭啊,你這開車速度是不是開得有些快啊,天這麼黑,道路這麼難走,這樣開容易出事啊。”
郭成柱慘笑着說道:“柳市長,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這樣做很危險,但是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您可能不知道,我們鎮裡早就通知過各個村的村民,建議大家儘量不要把糧食賣到外面去,說什麼本地產的糧食要儘量在本地消化,促進本地區農業發展,但是,糧庫又不收我們的糧食,我們如果把糧食賣給那些糧食經紀人的話,價格又太低,沒有辦法,我們大家只能把糧食賣到縣裡或者其他地方了。
但是呢,鎮裡又不願意讓我們去賣,於是,鎮裡就派運管處的人在進出鎮裡的唯一一條公路上設卡盤查,如果要是發現運糧車的話,他們就會以各種理由罰款,這樣一來,就算是我們把糧食運到外面賣出去了,如果再算上罰款的錢的話,其實和我們在本地賣沒有什麼區別,不過呢,他們這些人一般早晨5點鐘左右才上班呢,所以,我們必須要儘快趕在四點四十之前從那個設卡路段衝過去,這樣就不用被運管處罰款了。”
柳擎宇聽到這裡,又是心頭一酸。
看看眼前郭成柱這位普通的農民代表吧,他深夜那麼早起來,把車開得這麼快,甚至不顧生命危險,爲的什麼,爲的就是不會被運管處的人罰錢啊,運管處爲什麼要罰錢,是因爲老百姓要把糧食賣到外面去。
現在可已經是市場經濟了啊,你天宇鎮有什麼資格要求人家農民非得把糧食在本地賣出呢,運管處又憑什麼非得要罰款呢。
這裡面的原因柳擎宇不用想也明白,一切,都是爲了利益,一切都是因爲私慾。
這天宇鎮到底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要知道,在柳擎宇曾經工作過的地區,很少發生這樣的事情啊,爲什麼嵐山市卻出現了這種情況。
柳擎宇感覺到自己的心開始滴血。
柳擎宇再也沒有去勸郭成柱減速,他非常清楚,在這位普通的農民心中,他早已經向命運妥協了,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面對運管處各種理由的罰款、面對鎮裡那不允許把糧食外賣的行政指令,他能夠做什麼,他能夠做得,只是自己辛苦一點,多承擔一份風險,早點上路,早點避免被罰款,因爲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確保自己辛辛苦苦收穫下來的糧食能夠賣一個好的價格。
汽車依然在漆黑的夜裡,在坑坑窪窪的土道上飛奔着,有幾次汽車都差一點側翻,但是好在郭成柱早已經練就了一身過硬的架勢技術,總是能夠玄之又玄的在關鍵時刻糾正汽車的方向,確保汽車安全行駛。
一路上,饒是柳擎宇這樣膽大的人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但越是如此,他越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此刻郭成柱內心深處的那種焦慮,那種忐忑和無奈。
過了五六分鐘的時間,汽車終於駛離了鄉村土路,走上了公路,沒有了坑坑窪窪的環境,郭成柱的汽車再次加速,一路疾馳而去,柳擎宇看了一下汽車的速度,已經飆升到了八十邁了。
漆黑的夜裡,一輛載着郭成柱一家老小一整年希望的汽車,就這樣不顧生死的向前狂奔着。
交通安全,見鬼去吧。
生命安全,見鬼去吧。
爲了避免罰款,老子拼命了,真要是被罰款了,一畝地的收穫可就要貢獻出去了,郭成柱實在不甘心啊。
汽車一路狂飆,在經過了一個拐彎之後,郭成柱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因爲他通過汽車的燈光看到前面300米遠的地方,路邊的藍色的活動板房裡燈光一片黑暗,運管處的人應該是還沒有起來。
郭成柱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他知道,自己今天早起加上一路狂奔加速的付出終於有了收穫,他連忙腳下油門再次加速,想要快速的衝過去,只要衝過了這個關卡,就再也不用背罰款了。
郭成柱在加速開車的時候,已經開始幻想着等到了縣裡把糧食賣了之後,又可以給正在上大學的兒子寄點錢過去了,兒子正在燕京市的重點大學讀書,雖然兒子很懂事,花錢也很省,但畢竟燕京市的消費不低,所以,他一個只會種糧的農民供着這麼一個大學生還是非常吃力的,每次爲兒子湊學費都是要賣糧食的,上次兒子走的時候,只是帶了學費和一個月的生活費,那已經是他們家賣了去年的存糧之後才湊齊的。
這一次,糧食必須要儘快賣出去,最好能夠賣一個好的價格,這樣一來,兒子一個學期的生活費就不用發愁了,對於郭成柱來說,平時他和媳婦都是勒着褲腰帶過日子的,因爲除了正在上大學的大兒子以外,家裡還有一個小兒子呢,他們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啊。
就在這個時候,前面不遠處突然一個巨大的探照燈突然打開,隨即,警笛聲響起,一個粗狂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了出來:“前面的汽車立刻停車,接受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