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邵秀峰的肯定之後,陸炎纔算是真正放下了心,身爲市委書記的邵秀峰遠遠比不辦公室主任的趙玉山說話更有力度和可信度。他認爲婁斌也是一個好官,最起碼能不推卸責任這一點就非常值得敬佩的。
回到招待所之後,陸炎吩咐宋穎紅說道:“我們收拾一下吧,今天就回去,這裡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這就走了啊?”雖然宋穎紅跟所有的人一樣,都想早一天回到家裡,真的要走的時候她還是有點留戀。
“你想留下來,我可以批准你的。”陸炎覺得宋穎紅的話很好笑,有什麼理由留下來呢?
宋穎紅卻嘆口氣說道:“走了也好,我想孩子了。”
“宋姐的孩子,幾歲啦?”陸炎很是驚訝,以前宋穎紅從來沒有提起自己還有一個孩子的。
“已經六歲了,上小學一年級了。想想真快啊。”
“那你工作的時候,誰來帶孩子啊?”
“我婆婆啊,每天只要接送孩子就成了,中午有小飯桌(私人性質的針對小學以下的年齡的孩子準備的食堂),跟同學在一起吃。”
“哦,那就好,你去通知大家一聲,把東西收拾好。”
“那個婁斌呢?怎麼辦?”
“跟我們一起走,這件事我會請示領導的。”陸炎的心裡還在籌劃怎麼寫關於婁斌的調查報告的事情。
時間不長,巴達瑪敲門進來說道:“陸主任,大家都收拾好了,啥時候走啊?”
“現在就走吧。”陸炎把桌子上的資料收拾了一下,看了看房間裡還有沒有落下的東西,跟在巴達瑪的後面走了出去。
來的時候有趙玉山迎接,走的時候卻沒有歡送的人。自從陸炎把婁斌帶走協助調查之後,鐵河市的大小幹部都像是躲瘟疫一樣,繞着紀委工作組的人走。在陸炎看來,他們這是心中有鬼的表現,太不夠聰明瞭。如果紀委的人想雙規了誰,那是躲也躲不掉的,倒不如坦坦蕩蕩一點。
衆人陸陸續續上了車子,宋穎紅嘟嘟囔囔地說道:“我怎麼感覺有點灰溜溜地走了似的。”
已經上了車子的婁斌說道:“這就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了,你們來了,基本上都是不受歡迎的,要走了,人家放鞭放炮地歡迎還來不及呢。”
陸炎笑着說道:“看看我們的婁副市長的心胸,比那些人寬大多了。”
“我這也是沒辦法了,問題也交代清楚了,還能把我如何?總不至於拉到刑場上給槍斃了吧?”婁斌冷笑着,精神頭兒倒是一點沒變,跟陸炎在他的辦公室裡見到的時候一個樣。
巴達瑪說道:“婁斌,你的心態還是那麼好啊,真不錯,是我見到的被處理的幹部裡面最端正的一個。”
“錯了。”婁斌說道:“我不完全是心態好,而是如釋重負,別人看到的都是當官的人威風凜凜的一面,我每日裡卻是如履薄冰,生怕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這一次的事情,表面上看是仕途走到了盡頭,其實不然,離開了這個圈子之後,我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出軌這點破事能把我如何?不過是免職罷了,我也該換一換職位了,過一下普普通通的人的生活,不需要在躲躲藏藏的了,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陸炎問道:“你還真的不打算繼續做官了啊?”
“我做好了這個準備,在任上,我不濫用手中的權力,也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公務員而已,不管是市長還是其他的什麼職務,對我來說還不是一樣的?跟那些在政府裡上班的公務員沒啥區別,因此,表面上看我可能被撤職,事實上就是頭頂上的光環小了一些,沒啥大不了的。”
楊鵬在一旁說道:“這幾天,婁斌同志的情緒一直很穩定,我敢說,像他這樣的好乾部不多了。”
車裡的十個人,只有他們敢這麼敞開了議論,楊鵬是老同志了,沒那麼多顧忌。陸炎是領導,不需要考慮別人的感受,宋穎紅和巴達瑪都是不求上進的那種人。
象邱跑和胡言志等人就不同了,他們很少聊天,除了工作之外,根本不做感情上的交流。跟婁斌的談話,很可能傳出去,被扣上一頂“替犯了錯誤的幹部抱屈”這樣的帽子。這也是做政府工作人員的一個需要小心的地方,說不上在某時某刻,這些話積攢起來,影響到自己的前途。
大部分的政府編制公務員需要在一言一行上小心翼翼,婁斌的小心翼翼是怕犯錯誤,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邱跑等人的小心翼翼是怕說溜了嘴影響到升遷。這是很不一樣的小心翼翼,相對來說,陸炎的言論就有些肆無忌憚了。象陸炎這種要求上進,還口無遮攔的人簡直太少太少了。
宋穎紅欣賞陸炎的就是這一點,陸炎不像那些領導一樣端着架子,陸炎跟大家打成一片,幹工作的時候也不挑三揀四,在雙規幹部的時候,陸炎跟大家一樣輪流值班,把自己當成普通的工作人員一樣。這是宋穎紅能喜歡陸炎的最重要的一點。當然了,陸炎的年輕,長相英俊也是另外的條件。就像男人喜歡漂亮的女人一樣,女人見到了年輕漂亮的男人也會產生“心中頓生好感”的現象。
就在車子要離開招待所的時候,從大門外走進來一個人,司機叫道:“哦,這個女人怎麼把車子堵上了啊?”
大家急忙看去,原來是吳玉芳來了,這時候就站在麪包車的前面。陸炎趕緊跳下來,對吳玉芳說道:“你要幹嘛啊?讓開,不要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陸主任,我要見老婁一面,請你批准吧。”說完,吳玉芳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陸炎想了一下,說道:“你在窗口跟他說兩句話吧,不要說到敏感的事情啊。”
“嗯,我懂,謝謝你了,陸主任。”
吳玉芳趕緊走到車窗那邊,楊鵬看陸炎允許了,把車窗拉開。吳玉芳見到了婁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卻沒有說話,真的是“見一見就成了”,好像是千言萬語都用眼睛來表達了。
巴達瑪微微張大了嘴巴,看着這一男一女,低聲對宋穎紅說道:“他們怎麼不說話啊?”
宋穎紅笑了笑,說道:“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這叫心有靈犀,只有深愛中的人才能體會到。”
“切。”巴達瑪撇了撇嘴,根本不相信宋穎紅的話,她卻對這樣的交流方式十分好奇,探頭探腦地看着。邱跑等人卻微微閉上眼睛,這叫做“避嫌”,表示自己啥也沒看到,啥也不知道,該裝糊塗的一定要糊塗。
陸炎看着時間,很快過去了十分鐘,吳玉芳跟婁斌就這麼對望着,他的心裡從一開始的對這一男一女的憐憫變成了好笑。都是快到了中年人的男女,怎麼還像是初戀一樣,癡情凝望,無語凝咽,互相看不夠啊,吳玉芳和婁斌這樣的人也算是人中的極品了。
他敲了敲車窗說道:“老王(司機),開車走啦。”
“好哩。”司機老王有點莫名其妙的樣子,他不曉得婁斌和吳玉芳犯了什麼花癡,這麼着急要見面,見了面卻什麼也不說。
車子發動了之後,婁斌才微微擺手說道:“我會回來的,再見。”
“再見。”吳玉芳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車子進入公路上的滾滾車流之後,再也沒有人說話。卻沒有人睡覺,來得時候可以睡覺,那是沒啥心思,回去的時候車裡多了婁斌,再睡覺就是工作態度不端正,即使是坐在車裡,也是在押送婁斌到紀委去,婁斌的安全是最大的問題。像檢察院的便衣把辛元碩看丟了那件事,那都是失職行爲,嚴重的會被追究法律責任。
回到省紀委之後,陸炎吩咐道:“先把婁斌送在我的辦公室裡面,我去請示一下領導吧,該怎麼處理這件事的好。”
宋穎紅抻了抻腰腿胳臂,顯得非常睏乏,說道:“領導,能不能給大家放一個假啊?累死了。”
“不行,現在我們手裡的這個案子還不算是完結,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漏子,大家辛苦一點,怎麼說也在家門口了,比在外地要輕鬆一些。”
他把婁斌的口供和調查報告交給了谷牧立,谷牧立看了之後,久久不語,陸炎也不催促,就那麼坐在沙發裡等待着領導的回信。谷牧立的手指慢慢敲着桌子,說道:“那個婁斌,再也沒有其他問題了嗎?”
“沒有了,我們調查過了,只有這一件事。”
“在你的報告裡可沒寫怎麼調查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的過程啊。這個調查過程,你怎麼不寫進去?”谷牧立的心裡開始懷疑陸炎是不是有放水的嫌疑了。
陸炎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根本沒做調查婁斌是不是還有其他問題。想了一下,說道:“關於婁斌同志的其他方面,鐵河市市委書記邵秀峰同志已經做出了保證,婁斌同志沒有別的貪腐行爲,至於他身爲領導,是不是還有在執行政策方面有錯誤的地方,那是他的上級領導的責任,跟我們紀委的調查方向沒有關係的。”
他把責任一下子推到了邵秀峰的身上,一個市委書記的話,還是管用的。果然,谷牧立點點頭,說道:“那麼,婁斌在什麼地方?”
“還在我的辦公室裡面,請領導指示。”
谷牧立沉思了一下,說道:“讓他走吧,回家去吧,沒啥事了,就是一個出軌而已,屬於道德品質的原因,就是法院也不能判他有罪,我們又能如何呢?”
這個處理結果是陸炎事先想到的,別看婁斌跟吳玉芳有一腿,那又如何呢?吳玉芳那是自願的,並不是被婁斌強jian的。紀委把事情弄清楚之後,上級要怎麼處理婁斌,就跟紀委的人沒有任何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