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擡頭,這纔看見旁邊還站着一個戴着眼鏡、西裝革履的男人,手裡攥着小狗的牽引帶。她趕忙站起來,感覺眼前這個人有些面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那個人很有風度的向丁一伸出手,說道:“你是丁一,我們見過,我是王圓。”
王圓?丁一想起來了,在彭長宜組織科室的人,給丁一接風的那天晚上,中途王圓來敬酒。
想到這裡,丁一下意識的看了看王圓的腿,只見他站着的時候,殘疾不是太明顯。
丁一抱着小狗,趕忙伸出自己的手:“謝謝你,王總,謝謝幫我找回了它,我還以爲它……”
無論如何,丁一都不忍心把下面那個殘酷的字眼用在小狗身上的。
“不用謝,我看見它瘋狂的追我的車,又看見你在後面跑,就停了下來。對了,它幹嘛追我?”王圓不解地問道。
丁一明白了,原來小狗追趕的吉普車是王圓的。
她說:“哥哥把它送來的時候,坐的是軍用吉普車,可能看見吉普車就以爲是它原來的主人吧?”
王圓點點頭:“有道理,真可愛,這麼戀主,你要帶它去哪兒?”
丁一說:“我是帶它出來排便的,大樓裡沒有地方,就拉它到了街上,誰知就看見了你的車。”
王圓笑了:“你敢在市委大樓裡養狗?虧你想得出。”
“我白天把它鎖在宿舍裡,一早一晚才拉出來溜。”丁一趕忙辯解,因爲他的爸爸是她的上司。
“那也不行,早晚會被人發現的,你會挨批的,弄不好就得讓你把它遣送出去。”王圓說道。
“我把它放提包裡,別人不會發現的。”丁一強調着說。
“哈哈,它是有生命的,它會叫,它還要吃還要拉,要想不被人發現很難。再說,你在大街上拉着它招搖過市,只要被任何一個機關的人發現,就都知道你把它藏在機關的宿舍裡了。”
王圓感覺眼前這個女孩子很可愛,乾淨,漂亮,完全不同於他周圍的那些女孩子,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有了心動的感覺。
“那怎麼辦呀?總不能讓它24小時呆在屋裡吧?”丁一爲難了。
“我有辦法。”王圓說道。
他很喜歡和她多說會話,多呆上一會。他今天早早從家裡出來,是因爲公司一個重要的客戶要走,爲了禮節,他要陪那個客戶吃早飯,以示送行。
“什麼辦法?”丁一問道。
“有一個絕佳的地方,那就是市委大樓的樓頂。”王圓神秘地說道。
“樓頂?”丁一下意識地往市委大樓看了一眼。
“對,你的宿舍應該在六樓吧?”王圓說:“六樓旁邊有個小門,那個小門的外面就是西樓的五層樓頂,也就是大樓右側的裙樓,從五層的樓頂就能上到北樓六層的樓頂。樓頂四面都是一人多高的安全牆,你在上面活動,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你。”
丁一說:“倒是可以,那我也不能總去頂樓溜它,接觸不到地氣,視野不開闊,它的本領會退化的。”
“你聽我說完。”王圓打斷了她的話:“樓頂可以當做應急場所。還有就是市委後面有一道小門,那個小門出來就是師範學院的後門,只隔一條街道,進了師範後門,就是學校的大操場,四周都是樹木和草坪,師範家屬院的人都在那裡遛狗。你只需賄賂一下看門的人就OK了。”
“這個主意不錯,一會我先去偵察一下。” 丁一衝着王圓歪着頭笑了。
王圓越發的喜歡這個女孩子,沉靜不失活潑,單純不失調皮,如同這早晨剛露出的朝霞一般,纖塵不染。
面對這樣一個純淨的女孩,王圓彷彿從她清澈的瞳孔裡照見了自己,照見了自己早
已經不再潔淨的內心。
那一刻,他竟然有了片刻的迷茫和衝動,他早就忘了陪客戶吃早飯的事兒了:“走,我馬上帶你去,上車。”
丁一說道:“太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早上去公司也沒什麼事,走吧。”說着,他衝司機招招手,他自己都奇怪爲什麼看見丁一後就改變了之前陪客戶吃飯的打算。
那輛車徐徐地開了過來,小狗看見了那車又是一陣激動。
王圓帶着丁一從師範學院的後門進入了操場,丁一蹲在地上,從提包中放出小狗,小狗就跟撒了歡兒一樣,高興的跑來跑去的。丁一再也不敢鬆開牽引了,一直緊緊的拉着它,唯恐它再跑掉。
王圓發現,每當小狗想自己跑起來的時候,丁一總是嚴厲的喝道“靠!”,那隻小白狗就乖乖地靠過來,跟着她往前走。
丁一也想讓小狗跑,其實何止是小狗,呼吸着雨後清晨的清新空氣,她都想跑步了,只是,她和小狗跑,那王圓……
王圓大概明白了丁一的心思,就說道:“你們儘管跑,不用管我,我也藉機散散步,好長時間沒有這樣的雅興了。”
是啊,他也曾有過這樣的單純和美好,只是隨着自己變成跛腳的那天起就離他遠去了……
他忘不了軍營裡那陰暗的一角,忘不了班長那非人的折磨,忘不了班長一次次索禮未果,把拳頭落在他瘦弱的身上……
儘管他瘦弱,但不是孬種,他堅決不給那混蛋班長進貢,在那個遠離駐地的風雪哨卡,他被班長懲戒赤腳罰站了半夜,在零下40多度的嚴寒中,他凍掉了腳趾。
部隊怕事情鬧大,嚴密封鎖了消息,開除了那個班長,以哨卡執行巡邏遭遇暴風雪凍壞腳趾的名義,給王圓記了功,讓王圓光榮退伍。
對這個決定,王圓始終保持着沉默,沒有跟爸爸說出真相,儘管爸爸和媽媽幾次問他凍傷的經歷,他都閉口不談。
那時,新兵入伍,都是要用煙和酒來和班排長以及老兵搞好關係。
這種現象古今中外皆有之,但是倔強的他就不送禮。因爲他知道,即便是跟家裡要錢,家裡也不會給他的,爸爸的脾氣他太瞭解了,他會說部隊管吃管住管穿衣,每月還有津貼,要錢幹嘛?不慣他這個毛病!
所以,儘管他瘦小枯乾,但是最髒最累的活兒是他,受皮肉之苦最多的也是他,那個時候,他絲毫感受不到爸爸權力的庇護,感受不到家庭的優越。
軍營一年多的經歷,是他無法從心頭抹去的噩夢,即便是現在也是常常從那夢魘般的深夜醒來,渾身就會篩糠般的哆嗦,恐懼會再次襲來。
在亢州,知道他是王家棟兒子的人,會百般巴結他,女孩子們更會主動投懷送抱,但這一切,絲毫不能消減他夢靨般的恐懼。
他甚至發誓,在有生之年,和這個人有個了斷。
“光榮”退伍後,亢州的各個工作崗位任他選,可是他對上班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想經商,因爲他需要錢,需要用錢來實現自己的復仇計劃。
因爲他知道,他的班長,被開除回家後,也辦起了公司,並且做的還不錯。
他始終沒忘記這個人,通過各種渠道獲知他的最新消息,有的時候,他發現恨一個人,遠比天天想着一個人還難以忘懷,他以自己的方式,來“懷念”這個人,記恨着這個人……
丁一和小狗並沒有撇下王圓獨自跑去,而是又跑了回來。
看着丁一青春洋溢的臉,他有些羨慕,儘管他們是同齡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經離青春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了……
他收回思緒,不能讓那個惡魔攪了這個美好的早晨。
他指着南面的市委大樓說道:“丁一,你看,那就
是市委大樓,如果你在那上面遛狗,就你這身高,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你。”
丁一跟小狗小步跑着,聽他這麼說,就扭頭張望。她說道:“我每天早上帶它到這裡來,晚上可以去樓頂。”
王圓笑了笑:“你最好別在晚上去,這麼漂亮一個女孩子,徘徊在樓頂,容易讓人毛骨悚然。”
丁一笑了。她跟小狗盡情地在操場上撒着歡兒,完全忘了時間,她就是這麼遲到的。
當丁一回到宿舍,快速換好衣服,來不及搭理小狗,就跑下了樓。
彭長宜對她交代了部長的安排,說讓她負責寫信息,另外準備書法作品,參加全市的書畫攝影藝術大賽。
當彭長宜交代完這一切的時候,看了丁一一眼,說:“一會你去趟部長辦公室,他剛纔打電話找你着。”
“哦——”
丁一站起身。
郝東昇這時走了過來,遞給丁一一個包子,說道:“大師傅說你沒去吃早飯,我給你帶了個大素包子。”
丁一接了過來,看着包子纔想去早上忘了喂小狗了,它瘋跑了半天肯定餓了。
彭長宜在無意擡頭時,看見丁一正拿着包子出神,。
這時,電話響了,是侯中來讓丁一去拿資料。丁一放下手中的包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郝東昇說:“小丁有心事。”
彭長宜沒說話,他也覺出丁一有些反常。
彭長宜從抽屜裡拿出一沓手稿,是兩份由他起草的《全市黨政領導班子後備幹部隊伍建設規劃》和《關於做好培養選拔年輕幹部工作的意見》的報告。
爲了適應改革開放和經濟發展的大好形勢和亢州撤縣建市的需要,組織工作也面臨着新的挑戰。這是前些日子錦安組織工作結束後安排的規定動作,也是今年組織部一個重要的工作內容。
爲了這兩份材料,彭長宜不知熬了多少個夜晚,家裡空間狹窄,沈芳天生嘴碎,他常常是吃完晚飯來單位來辦公室寫材料。
他看了一下手錶,決定給部長送過去。
來到部長辦公室,他敲了敲門走了進去,他看見部長辦公室裡坐着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北城區委書記朱國慶。
朱國慶在母親去世的時候是幫了自己的大忙,彭長宜對他一直心存感激。從老家回來後,曾經帶了禮物,特地登門拜謝過朱國慶,今天見了就感到格外的親切。
跟朱國慶握手寒暄後,彭長宜給朱國慶倒了一杯水,就想退出去。
王部長說:“你坐下吧,正好要叫你。朱書記轄區的棉紡廠要搞一次競職上崗,公開選拔一名副廠長、辦公室主任和工會主席,你們科室配合一下,讓朱書記把一些詳細情況介紹給你。”
朱慶軒說:“我今天來是向部長口頭彙報來的,下午我讓我們組織委員把詳細資料報上來,到時請彭科長大力支持。”
“您客氣了,有事儘管吩咐。”
北城區的企業屬於集體企業的範疇,應該由市勞動人事局直管,選拔廠長不在市委組織部管理範疇。市委組織部管理的幹部都是國家財政開支在編在冊的幹部。
朱國慶的長處就是善於借勢造勢,他不單單要請勞動人事局參加,還要請市委組織部參加,後者纔是他最想請的。
王部長說道:“小彭,好好幫助朱書記操辦這事,他準備在轄區內陸續推行公開選拔副廠長甚至是廠長的辦法,你不但要協助他們成功搞好試點工作,還要好好總結一下北城區的經驗,爭取在全市推廣,甚至可以延伸到政府部門的一些崗位,這也是今年組織工作改革的一個重要內容。”
一件本來跟組織部沒有關係的事,部長几句話就扯上了關係,而且還意義重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