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玄瓔悄無聲息地落在屋脊上,身影融於漆黑夜色之中。
劉恕己躺在御書房後頭的榻上,榻尾站了兩名內侍,幾個太醫在屏風外低聲研究藥方。
爲了隱瞞修爲,劉恕己只能遮掩自己的傷勢,太醫沒診出他是受了反噬,自然也開不出對症的藥,他聽了一耳朵,那藥方無功無過,作用有限。
等太醫施針之後,劉恕己便婉拒瞿帝留他宮中養傷的建議,堅持坐上馬車趕回府中。
反噬之傷須得儘快療愈,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而家中密室裡有他珍藏許多年的極品療傷秘藥。
他正想着,忽覺眼前一花,瞧見一抹顏色。
那顏色介於藍與紫之間,深沉卻又濃烈,他目光順着寬大的袍袖上移,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映入眼簾。
劉恕己呼吸一滯。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呢?雪白的眼球中含着漆黑的眼珠,其中隱約藏着的瞳孔宛如蟄伏於深淵裡窺伺獵物的猛獸,只一瞬的對視便令人渾身戰慄。
那人伸出雙指點向他眉心,他腦中叫囂着危險,身體卻一動不能動,任憑微涼的手指按在神府處,他瞳孔霎時驚恐放大,緊接着便覺得自己的靈魂被翻來覆去的審視,一切赤裸裸的暴露在對方眼中。
寬袖隨着馬車晃動,在鼻尖蹭過,他渾身寒毛直立,恍惚過了一萬年之久,那人才緩緩收回手。
明明是深秋,瞿都已經很冷了,他卻覺得恍如從冰窟裡爬出來沐浴在暖陽下,凍結的血液被消融,身上重新感覺到流動的融融暖意。
然而那人乍然開口,輕輕的聲音如炸雷一般響在耳邊:“原來是孽力。”
少女聲音清甜靈動,卻透出與之截然相反的壓迫感。
師玄瓔嫌棄得“嘖”了一聲,原以爲此番過來能學到一種罕見的心法,卻不想是這種玩意!
搜魂術下,劉恕己在她眼裡沒有任何秘密。
她重生後曾經扛着規則之力搜魂醜童,當時在重壓之下加上她神魂本就有傷,所以做不了精細活,那種情況下搜魂無異於拿着鐵柱戳泡泡,如今在塵芥中,神府和神魂又經過神血修復,幾乎是全盛狀態,哪怕搜魂一個普通人也不會把人弄死,更遑論劉恕己還是修士。
“摧天術。”師玄瓔也不算太失望,她雖然不會去練這玩意,但不得不說,此心法確實夠強,收集起來說不定以後還能從中悟出點什麼……
劉恕己花費幾十年當上瞿國丞相,不是爲了家國天下,亦非眷戀權勢富貴,而是在修一種極其陰毒的心法——摧天術。
此心法須得摸到規則之力的運行脈絡,想辦法切斷,倒行逆施,吸取其中產生的孽力去殺死天道。
若是親自動手殺人,哪怕害死千萬性命也只會讓他自身揹負罪孽,根本不可能影響天道,因此他只能尋找身負天命之人,借其之手收割天下生靈,其中所產生的孽力纔會重創天道,達到“摧天”的目的。
“將星”和七星等諸多救世者誕生實則是天道的自我修復。
在此前,瞿帝無疑便是身負天命之人。
劉恕己借其手已收割百萬性命!若是這一次他獻計用疫病屠城成功,一舉便能殺死幾十萬人之多,更嚴重點,許是天下半數皆要死於瘟疫。
這種髒東西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師玄瓔殺念一起,心臟突然異常跳動一下,內心深處似有一個聲音在催促她趕快除掉這個孽障。
是羲女之心……
羲女刻在骨血裡的護天本能竟然被激發了?!
師玄瓔面色黑沉如水:嗤,還真是多管閒事,什麼天你都護!
師玄瓔無視心中蠢蠢欲動的殺念,轉身便走。
放棄殺念,並非因爲她一身反骨故意跟羲女之心對着幹,而是它突然被激發“護天”本能,令她意識到赤血旗上神血極有可能也同樣認可了赤血旗上的規則之力。
這事很棘手。
赤血旗上的規則之力是天生地長,所擁有宇宙玄奧和自然氣息更濃郁,應該更容易被“神”認可,倘若神血與羲女之心都選擇保護它,那麼當她想要殺死天道之時,將會面對二者的壓制。
一個弄不好,她的神魂可能會被爆。
這麼一看,竟然是劉恕己最適合做盟友?
“呵。”師玄瓔氣笑了。
少年祭祀的屍體是她主動塞進神府裡,她認了,那羲女之心自己跑過來,還想吃裡扒外?
師玄瓔磨着後槽牙:“早晚把你挖出來踩在腳底下碾碎!”
……
劉恕己看着空空的車廂,像是回過魂來,忽然急促喘了幾口氣。
那是陳文江!
他腦子剛剛開始轉動,便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怪不得連瞿山都吃癟了,那樣強悍的實力,普天之下恐怕無一人能敵,甚至他們這些大宗師捆在一起都殺不死她。
她分明已經看透他修孽力,也生出殺意,最終卻不知爲何不曾動手。
擁有如此實力的大能,也會有什麼顧忌嗎?劉恕己沉思許久,心中猜測,那人留他一條命或許不是因爲顧忌,而是因爲他還有用……
究竟有什麼用呢?
“大人,到家了。”小廝聲音傳進來。
“嗯……令……”他開口,一股一股腥甜的血涌出,霎時間堵住喉嚨,“呃!”
小廝聽見異響,卻並不敢私自進來。
劉恕己手指死死摳住車壁,用盡全身力氣翻了個身,血順着嘴角涌出,流淌到車板上。
許久,他才嗆咳幾聲,聲音沙啞道:“令人來擡我去書房。”
小廝起初並未多想,待喊了人來,打開車廂一看,自家大人已然面如金紙,血流如注,心中不禁歎服:大人當真是個好丞相,都病成這樣了,還不忘去書房!
劉恕己在一向說一不二,積威甚重,是以沒有一個人敢勸,直接便被擡進書房。
他去書房,自然不是爲了處理政務,而是密室入口就在那裡。
他吩咐任何人都不得來打擾,便不管外面紛擾,一頭鑽進密室,吞服秘藥之後盤膝打坐,開始療傷。
……
一場颶風席捲瞿都,死傷無數,幹清殿屋頂被掀翻,種種不祥徵兆令原本已經被壓下去的“罪己詔”被重新提起。
瞿帝短短時間失去左膀右臂,一時間焦頭爛額,身上的病竟又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