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峰綿延無盡,一彎彎的沙丘如漣漪般層層鋪開,爬高又下落,勾勒出無邊無際的荒涼,這是丁寧在騰格裡沙漠邊緣,往沙漠內部眺望看到的景象。
很可惜,由於天氣不佳,有些陰霾,整個沙漠像起了霧般濛濛得一片灰,他想象中的金光燦爛,那是一星半點都沒有,有的只是黯淡和壓抑。
於是乎,再壯闊的沙漠,看在他眼中,也缺了分豪邁,有那麼點俗氣,就跟老鄉家的破棉襖一樣,髒乎乎的。
這就和人要化妝,要美圖秀秀來修飾容貌類似,大部分景色也需要個好天氣好季節來淡妝濃抹,最好再加個陽光濾鏡磨皮美白,遮掩去素顏的慘淡,風景名勝這四字的韻味方能體現出來。
不過,就不是衝着看風景來的,丁寧也沒太多遺憾的情緒,相反,他現在倒是挺快活的。
此刻的他,頭戴銀盔,其實就是個防風沙用的安全帽,身披重甲,淘寶,不對,是樂購爆款全套衝鋒衣,跨騎貂蟬,從景區租來的沙灘車,速度是四十邁,心情是自由自在,夢中人就在不遠的遠方,能不快活麼。
唯一不足的就是,這應該被動過手腳速度被限制死了的沙灘車忒慢,他就不該聽那租車的老闆忽悠,租個笨重的沙灘車的,直接騎輛摩托車風馳電掣的多瀟灑。
現在想想,真是着了那老闆的道,都是按小時和油費計價,這貂蟬吭哧吭哧耗的錢,可比那赤兔貴多了。
好在,胖妞今天拍戲的地方,離影城不遠,他循着苗苗給他開的GPS定位,只開了二十來分鐘,就到了《風塵三俠》劇組所在的那片荒野。
這荒野已經有點偏於沙漠內部了。東側就是廣袤而蜿蜒的沙漠,一座座沙峰重巒疊嶂,站在高處望去,很有種九曲十八彎的感覺,而西側則是一道峽谷,山岩峭立,一看就是個拍埋伏打戲的地方。
《風塵三俠》正在拍攝的戲。也正是場埋伏戲。
突厥軍隊行軍至此,李靖和紅拂率領的埋伏小隊,伺機殺出,虎軀一震,叱吒一喝,殺的突厥們屁滾尿流。
你以爲會是這樣。那就錯了。
李樑的尿性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神經質。
神經質當然不會按常理出牌,這場埋伏戲真正的劇本是這樣的:和妻子紅拂在沙漠裡開了半輩子客棧的李靖,被虯髯客以“男兒應志在四方,不應拘泥於兒女私情,畫地爲牢於彈丸之地”爲由說服,準備拋棄妻子紅拂。和虯髯客一起去闖蕩江湖。
用比較時髦的話來說,就是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於是,二人趁着天黑準備偷跑,卻沒想到紅拂早已知情,就埋伏,確實地說,應該是守在峽谷的谷口候着他倆。
緊接着就是一場無聲勝有聲的撕逼。臺詞也有,但只有簡單幾句,主要看氣質,還有表情。
李樑的戲,一貫如此,演員們的演技着力點主要在表情上,表情到位了。戲就成了,剩下的交給畫面、旁白去勾勒。
這一段在劇本里叫做李靖夜奔,沒錯,就是對應同名傳奇故事裡。身爲楊素家妓的紅拂,看上李靖,跟着李靖私奔的“紅拂夜奔”一幕,對原唐傳奇的劇情整個就是一顛覆。
其實李樑現在拍攝的整部《風塵三俠》都在掛羊頭賣狗肉,除了主人公的名字和同名唐傳奇一樣,其它基本上全是李樑自己的原創劇情,講述的就是一段恩怨癡纏的三角戀。而且這三角戀的重心,還在李靖和虯髯客身上,基情四射。
在丁寧看來,這戲說白了就是一古裝同志片,很狗血,但文藝導演的狗血不叫狗血,叫荒誕。
而荒誕,是一個具有思想性的詞,比狗血這俗了吧唧的詞高貴多了。
李樑也在這戲中灌輸了大量他的個人思想,風格自然是一如既往地矯揉造作。
丁寧到的時候,遠遠地看到這戲是怎麼拍的時,格外心疼胖妞。
劇本里寫的是:夜,月圓,黯淡無光,風疾,飛沙走石,呼嘯有聲,可掩蹄聲。
這戲,李樑本來已經在昨天晚上拍了一遍,可惜大晚上拍飛沙走石的戲,那畫面慘不忍睹,色彩明暗怎麼調都不符合他的理想,他只能放在這樣的陰天再拍一遍,看看效果會不會更好些。
而沙漠裡雖然常有大風,但李樑再牛逼,也不可能牛到真在起大風沙時拍,所以這戲的風沙全是用鼓風機吹的。
於是,三位主角以及他們的替身,還有攝影可就慘了,得在呼啦啦往他們身上使勁吹的風沙裡倒騰,即便三人的五官重要部位都被護住了,但也沒法徹底保護三人不受風沙侵擾啊。
尤其是胖妞,李樑爲了塑造出具有衝擊性的反差畫面感,以表現紅拂這角色在這一幕中的悲怒憤慨之情,他採用了大量不能使用替身的特寫。
爲了配合特寫需要,除了個護目貼和耳塞之外,他愣是沒讓胖妞帶其它護具,以至於胖妞的面部大部分皮膚都被暴露在了風沙之中。
那風沙一吹,胖妞的長髮如煙如霧地飄起,身着的勁裝圍巾也是瑟瑟而動,她整個人像棵孑然立於荒漠中的胡楊一般荒涼孤傲,那畫面當真有敦煌飛天之感,但受的罪即便是遠遠看着都能感覺出不一般。
幾位圍觀羣衆看得是直咋舌,感嘆當演員真是不容易,這導演心也夠狠的,這麼水嫩剔透的一女娃竟然要被這般摧殘。
丁寧看得更是心如刀割,一路來的好心情,盡數被那往胖妞身上招呼的風沙吹得蕩然無存。
都說李樑這人不把演員當人看,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現在一見,當真名不虛傳,看見胖妞被李樑這麼折騰,他眉頭緊皺地暗自在心裡把李樑罵了個狗血淋頭。
更讓丁寧心焦又無奈的是,他趕到時。正好是胖妞的一個特寫鏡頭,而這個鏡頭李樑連拍了五遍都不滿意,每一次都是喊了“卡”。
卡一次,胖妞就得再被風沙吹一次,實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丁寧真想直接騎着貂蟬去把他的楊貴妃救出來一走了之,可惜不能夠啊。
他現在過去。除了給胖妞帶去更大的心理壓力,半點毛用都沒有,他現下所能做的,就是看着。
看了有七八分鐘,手機忽然響起,急忙從褲袋中掏出來一看。是苗苗發來的短信:那個騎沙灘車帶着頭盔的是不是你啊?
廢話,這麼英俊瀟灑鮮衣怒馬的人當然是我啦,但暫時不適合暴露身份,他回道:是我,不要看我,別暴露我身份,先讓他們把戲拍完。
苗苗看了他的短信。偷偷地衝他一笑,怕露餡,丁寧沒做迴應。
這段戲,李樑足足拍了半個多小時,中途沒有休息,丁寧也是看了半個多小時,看得都麻木了,還有點心怯。
這李樑忒狠心。心腸跟周邊的沙漠一樣森冷,不近人情,以後要是進軍影壇,打死他也不要接李樑的戲,儘管李樑不見得會待見他。
這半小時裡,身邊的圍觀羣衆們來來去去,大多都是遊客。注意到他這個全副武裝怪人的不少,但沒有人會在這種萍水相逢的場合多加關注他是誰。
看到那邊收道具,準備轉移陣地,丁寧立馬發動沙灘車衝了過去。
我的漂亮妞兒。爺騎着貂蟬,咳咳,是白馬,來迎接你啦。
“喂!喂!你幹嘛!”
之前攔着他們這些圍觀羣衆,不讓他們上前阻礙拍攝的一位場務,見他竟然騎着車徑直往劇組處衝,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嚇得急忙大聲衝他喊話,企圖喝止他。
丁寧沒鳥他,直接驅車來到了一干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的劇組成員面前,剎車、停車、起身、摘頭盔,一氣呵成。
丁寧覺得自己這一套動作應該蠻帥氣的,但劇組成員們,眼見着他把頭盔一摘,露出一團被頭盔壓得軟趴趴的頭髮,跟鍋蓋似的,不少認出他是誰的人,都笑了。
這小哥,在電視報紙電腦手機上看着挺帥的,但現在這西瓜太郎的形象,嘖嘖,就一個“挫”字。
頭可斷,血可流,髮型不能亂,髮型很重要啊,同志們。
看好多人都是一臉竊笑的樣子,直覺自己可能是形象出了問題,丁寧急忙伸手揉了揉頭髮,這一揉,頭髮蓬鬆了不少,亂歸亂,但亂出了造型,形象多少好了些,一些劇組成員在心中給讓打的形象分,自然又高了起來。
之前拍戲的時候,無意中遙遙地瞥見丁寧,就隱隱覺得他有些像丁寧,沒想到還真就是丁寧,正在卸妝準備趕緊保養下皮膚的葉迪,詫異不已,連忙拋下了苗苗,滿心雀躍地小跑到了丁寧跟前,嘴角隙出熱烈笑容,道:“不是讓你不要來了嗎,我這邊都已經拍完了,你看,都收工了。”
來之前,丁寧就已經瞭解到如果順利的話,《風塵三俠》在寧省的戲份今天就會全部拍完,接下來劇組會去瓊州拍攝剩下的戲份。
有着女主角之實,但其實在整部戲裡就是點綴角色的胖妞,到此戲份已經結了七八成,李樑給了她三天的休息時間,而這三天,她當然是要回申市的。
本來嘛,胖妞明天就要回申市了,他今天沒必要大老遠地跑來這西部影視城湊熱鬧。但正巧他今天把手頭的一些事都忙完了,男人一諾千金,既然說要過來看她,又有機會兌現承諾,那當然是要言出必行的。
不過,這點小心思沒必要說出來,想來胖妞能體會到,丁寧笑道:“反正你接下來幾天不是要休息嗎,這裡景區不少,我也想看看草原看看沙漠的,就過來了。”
言語間,他一直在盯着胖妞的臉看。
胖妞剛用溼巾卸了妝,肌膚沾了水,看着倒是蠻潤澤的,白裡透紅,也沒什麼被風沙傷着的痕跡,但心裡還是擔心,一時情難自已,也顧不得有旁人在場,他伸手輕輕地摸了摸胖妞的臉頰,關切地問道:“有沒有被風沙傷着?”
被丁寧的手一觸着臉頰,葉迪身子一僵,又聽着旁邊有人發出了“哇哦”的起鬨之聲,她的臉頰頓時泛開了片紅暈,有如一抹雲霞橫渡過無垠黃沙,豔染千里。
空氣很涼,丁寧的手也是冰冰的,但此刻,她感覺無比的溫暖:“不疼,我塗了防護油的。那風沙很細,你在外面看着大,其實站裡面都沒什麼感覺。”
“是嗎,不過你這皮膚變糙了。”這一摸,丁寧能感覺出來胖妞臉上的皮膚變糙了不少,有了種摩挲的觸感,顯然是這幾天被這內陸的冷風給吹的,肯定沒少受罪。
“有嗎?”葉迪聞言,也輕輕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當然是有的,還挺明顯,她也不好意思硬說沒有,便笑道:“沒事,這兩天補補水就恢復了,你不要嫌棄我就好。”
說着,她嘟起嘴,微微昂高了頭,眨巴着眼,撒嬌道:“你不會嫌棄我吧?”
“哼”,也不給丁寧說話的機會,被丁寧這當衆一摸臉,摸的全身細胞都賁張開來的她,自個嗨上了,演技全開,鼻腔一出氣,輕哼了聲,噘起嘴,蹙起眉頭,假惺惺地做了個抹淚的動作,微微斜身往丁寧身前湊了湊,用一種萬分委屈的語調,凝視着丁寧,道:“你肯定是嫌棄我了,嗚~,我是不是變醜了?”
這貨還飈起戲來了,丁寧支嘴一笑:“沒有,你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跟月牙湖一樣。”
“噫~”
他這話說的不輕也不響,但能夠清晰地落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很多人肉麻得起雞皮疙瘩,起鬨聲頓起。
也有人滿心詫異。
丁寧這陣子可是一直在和安可晴傳緋聞,他們都以爲丁寧和安可晴是一對。
可看現在這樣子,明顯他和葉迪是一對啊。
還是說,丁寧真像之前的傳聞那樣,是個花花公子?
不少不明真相的男同志心裡更是一片哀嚎。
又一棵好白菜被糟蹋了。
唯有葉迪滿心喜悅之餘,伸手捏起丁寧的臉,嬌嗔道:“月牙湖,很寒磣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