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坐着一個精瘦的老頭,他尖尖的下巴上,鬍鬚刮的很乾淨,高高瘦瘦的個兒,說起話來,聲音像洪鐘一樣雄渾有力,好像在他那強健的體內,蘊藏着用不完的勁兒,但兩隻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不時閃動出刀刃一樣的鋒芒。
他看着季子強,和季子強一樣的在打量着對方,他說:“坐吧。”
季子強有點心悸的坐了下來,他忍受不了對方那鋒利的目光,就環顧了一眼坐在老頭身邊的另外兩個人一眼,這是兩個相對普通一點的中年人,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到所有官僚們獨有的特徵,眯着眼,身寬體胖,臉上漂浮着若有若無的笑容。
其中的一個在季子強看向自己的時候,說話了:“季市長,這是我們中組部的蕭副部長。”
季子強暗自一驚,本來中組部和自己談話已經有點意外了,何況來的還是一個副部長,這更是匪夷所思,並且,這個蕭副部長季子強早就有過耳聞,這是一個被所有官場中人敬若神明的一個人,雖然只是一個副部長,但他的權利和威力,連省上的這些大佬們都不敢稍加怠慢。
季子強不得不直視着這個老頭了,他勉強自己坦然一點,輕鬆一點,但是否真的做到了,季子強不敢保證,季子強說:“是蕭部長啊,幸會,幸會。”
“年輕人,你叫錯了,是蕭副部長,我可不想讓你就這樣隨便的一句話就給我提升一級。”這分明是老頭的一個玩笑話,可是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笑意,連季子強也不敢再有笑意了,季子強有點尷尬的說:“是,我錯了。”
“好吧,我們就開門見山的談談吧。”老頭沒有在乎季子強臉上的表情,自顧自的說。
季子強點點頭,面對這樣的一個首長,他恪守起言多必失的原則,準備不再主動的說什麼。
老頭沒有看季子強,他低頭翻開了桌上的一個筆記本,很仔細的看了一會,才擡頭說:“有人給我們建議,讓你擔任柳林市的市委書記,你感到奇怪嗎?”
季子強是很奇怪,自己一個省管的幹部,怎麼會有人建議到中組部去,他有點茫然的點點頭說:“是有點奇怪。”
“想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老頭問了一句,然後就自問自答的又說:“因爲你們的省委書記否定了大家的建議,但很多領導還是覺得你適合做市委書記。”
季子強更加的茫然不解,樂書記既然否定了自己,還有誰會不依不饒的想要自己提升呢?是組織部謝部長,還是省委季涵興副書記,不,絕不會是他們,他們不可能越過樂世祥來做這個建議的,他們就算不理解樂世祥的決定,他們也會提前喝樂世祥做一個很好的溝通,那麼........?
季子強一剎那間,如墜冰窟,他已經隱隱約約的感到了一種不祥的預兆。
不錯,只
有自己的,嗯,應該還不止是自己的,還應該加上樂世祥的政敵纔會那麼做,他們絕不會是真的認爲自己是個人才,是個不可多得的政治新星,他們一定有其他的目的,這個目的或者就是要揭示自己和樂世祥的關係。
季子強感到後背有了汗水,他也很清楚的知道,發起這次攻擊的人絕不是等閒之輩,泛泛之輩是不可能把建議傳到中組部的,那麼會是誰?
老頭默默的盯着季子強,看着他的惶恐,看着的沉思,看着他不斷流轉的眼光,在他覺得季子強已經能意識到一些什麼問題之後,說:“你很年輕啊,這個歲數就坐上了正廳的位置,可以說十分的罕見,我想聽聽你對自己怎麼快就得到的提升怎麼解釋的。”
“解釋?”
“是啊,當然是需要解釋一下,聽說你還曾今跨級跳躍過一次,直接從處級提拔爲正廳,這我很感興趣。”老頭不緊不慢的說着,眼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季子強的面容,給季子強的感覺就是一把刮刀在自己的臉上來回的磨動。
季子強已經沒有什麼退路了,不回答一點東西今天就應付不了這個老頭,其結果也必將給包括樂世祥在內的很多人帶來不必要的危機。
季子強沉吟着說:“對於我的提升我說不上什麼你感興趣的問題來,畢竟我是當事人,但事後我是知道的,我的提升是經過省常委討論一致通過的,而且毫不誇張的說,我在洋河縣的時候乾的的確不錯,讓一個幾十年的貧困縣一舉扭轉,成爲柳林市七縣兩區各項指標排名靠前,我想,這應該就是我爲什麼得到提升的最好的原因吧。”
季子強稍微的停頓了一下,讓自己的語氣再委婉一點之後,說:“蕭副部長在組織部門時間很長,對幹部任用的原則比我更熟,我不知道我這樣解釋是不是對的,但我只能想到這個原因了。”
老頭靜靜的看着季子強,他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綿裡藏針,用一種自己少見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辯護,是的,從組織原則上講,真如他說的那樣,是應該得到重用和提升,但實際情況是這樣嗎?真有他說的這麼一回事嗎?
說良心話,老頭髮覺自己準備的並不充分,這個談話過於急迫了一點,自己漏掉了這個年輕人過去業績的考察,但話又說回來了,讓一箇中組部的部長去研究一個小小洋河縣的經濟數據,這也不大現實。
老頭不敢在對季子強過於大意的,他斟字酌句的說:“你和樂世祥同志是翁系關係?”
季子強明白,現在已經談到了真正的主題了,他頷首說:“是的。”
“好像很少有人知道你們的關係?”
“我不會用這樣的關係來炫耀,樂書記更不會那樣做。”季子強準備逐步反擊,他不能讓對方牽着自己的鼻子走,他要展現他的口才和辯術。
老頭也是
一愣,他沒有想到季子強能夠這樣的回答自己提出的如此尖銳的一個問題,季子強的回答沒有絲毫的實質內容,但不得不說,卻也做到了無懈可擊,而且還帶着那麼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嘲諷的滋味。
老頭的眼睛第一次的迷了起來,他明白,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同於以往自己所見到的任何一個官員,那些人,見了自己總是戰戰兢兢的,生怕一句話說的不好自己怪罪他們,他們總是極近討好,萬般遷就自己的話題,不敢有點滴忤逆自己的意圖。
但這個年輕人所彰顯出的淡定就不一樣了,他在對自己展開反擊,用一個輕巧的回答,就把自己的問題推到了一邊,好像他和樂世祥隱秘的關係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他不會自己說,樂世祥更不會自己說,而且他們這樣做還很高尚。
老頭沉默了那麼一小會,一直用冷淡的眼光看着季子強,想要讓他慌亂,想要讓他緊張,不過結果並非所願,季子強很平靜的也在看着他。
季子強已經從最初的措手不及中恢復過來了,鎮定,從容才能擺脫眼前的困局,自己不能表露出怯懦和畏懼,自己要讓這個問題在今天完全解決,不能給自己留下任何的後患,勝負就在此刻。
老頭不能永遠這樣沉默,他開口了:“你剛纔回答的很好,不錯,從字意上來說,好像你們的關係應該隱秘,那麼我還想問一下,你個人以爲,你和樂世祥的關係在你的工作中是否會有很多影響。”
季子強微微一笑,他儒雅沉穩,雍容鎮定得說:“當然會有很多影響,這一點誰都否定不了。”
“我想聽挺,是什麼樣的影響?”
季子強心中已經有了回答的方案了,本來他就是一個心思玲瓏,思慮周密的人,一旦他穩定了心神,沒有什麼問題會難住他的,他說:“影響很多,比如這次我這代書記的轉正吧,設想一下,假如我不是樂書記的女婿,應該早就去掉了那個‘代’字,這一點你從其他領導能到你們中組部去建議這點就可以看出。”
老頭心中已經有了一點讚歎了,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年輕人的,他用這樣一個比喻來應對了自己。
別人的建議?呵呵,以自己洞悉官場的玄妙機巧,早就看出了那不過是對樂世祥的一次攻擊,相信這個異於常人的年輕人也能體會到這一點,可是他偏偏裝着什麼都不知道,把別人的攻擊說成是對他自己的肯定,這很有趣。
季子強在老頭沒有準備接他的話之後,自己又說:“再比如你這次來吧?樂書記一定是知道的,但他一點信息都沒有告訴我,換着別人,我也一定可以通過其他渠道打聽一下,早點做個準備,但因爲我是樂書記的女婿,很多人在看着我,在關注着我,所以我只能連這點好奇心也剋制起來,到現在才知道你的身份和所要和我談論的議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