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邵氏見顧安知睡着了,這才緩緩抽身出來,走到門邊輕輕喚了聲崔媽媽。崔媽媽進屋掌了燈,怕驚着顧安知,只點了一盞,還拿得遠了些。

“娘子,天色還早,怎麼不和姑娘一起多睡會兒。”

崔媽媽熱了熱爐上的熱水,夜深了,換了白日的柳葉尖,只放了些百合花。

“年紀大了,覺少了。醒了便睡不着了。”

“哪裡就年記大了,娘子慣會說笑。瞧着一頭秀髮,不知道的人都以爲您和姑娘是姐妹呢。”

邵氏掩着嘴低聲笑了起來。又怕吵着剛睡着的女兒,悄悄的望了一眼,見她睡得安穩,便放下心來。

“你這嘴皮子也被那猢猻帶壞了,油腔滑調的,以前你可不會這樣啊。”

崔媽媽笑着拿篦子給邵氏梳頭,讓她放鬆放鬆,一會兒好入睡。

“自打姑娘來了,這園子了人氣都多了,我瞧娘子是一日比一日年輕,姑娘也孝順,知道娘子你陰虛體質,時常虛火躁擾不寧,悶在房裡五天才調出的藥浴。您看,現下您可是比京城裡的貴婦人臉色還要好呢。您說,我是不是油腔滑調。”

邵氏迎着昏暗的燭火,看着鏡中的自己,摸了摸肩頭的髮絲。

“你還說呢,那幾天我的茱萸,芍藥,百合隔天便消失一大片。氣都氣出好臉色了。”

邵氏雖然最上說着生氣,可是臉上的笑意卻是藏不住的。崔媽媽也不捅破她,只笑着輕輕替她按摩着。

可是笑着笑着,邵氏又嘆起氣來。

“這孩子,平日裡總是笑着,可總覺得她有心事。”

崔媽媽看向牀上的方向。安慰道“姑娘不是從小九在您身邊的,聽王爺說以前日子過得苦,每日都早出晚歸的,只爲一頓溫飽,好些日子還是四舍鄰居救濟。想來也是一人孤苦,時常會想念親人。娘子便擔待些吧,往後時日還長呢,”

邵氏握着崔媽媽的手,笑道“哪裡是擔心這個,這孩子孝順,我是知道的,就怕她心裡有疙瘩,又不肯同我說。你看看今天,眼圈紅紅的,眼窩都腫了,想來定是哭過。怕是做了噩夢,想起以前了。我是心疼她。若是能替她分擔些,我不知道多高興。”

“您心疼姑娘,姑娘也想着您,這便是極好的了。現下日子也短,等日子長了,自然就好了。”

“就怕不久後她便嫁人了,想說也沒處說了。”

崔媽媽替邵氏擦了擦眼角淚,把手帕塞到邵氏手裡說“還早呢,我看姑娘也不想那麼早嫁,再多留兩年吧。”

邵氏搖了搖頭“你沒看見靖王看安安的眼神,就是我們想留,耐不住權貴要娶啊,萬一靖王去請旨賜婚,我們無所謂的,可安安才過多久舒坦日子啊。”

崔媽媽有些疑惑,這嫁給王公貴族不是好事嗎?許多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王府的門都進不去呢。

“娘子,這嫁個王爺不是很好嗎?王爺待姑娘又好,家室富貴,想來以後也定不會有人欺負姑娘。”

“這京城婦人,哪一個不是百十個心眼的,別看朱家有個書院,背地裡指不定怎麼嫌棄我們呢,況且這王爺是皇親國戚,娶一個商賈之女,側妃已是擡舉。王爺又是個將帥之才,一有戰亂便要離京數月,乃至數年,安安這麼個跳脫的性子,還不被那些常年浸淫在富貴圈裡的婦人捏在手裡玩耍。”

“我看姑娘纔不會被人捏在手裡呢,不把人耍着玩兒就不錯了,您看年初,齊家和劉家那鬧的,您還替姑娘懸着心呢,可姑娘呢,早就置身事外,還把後路都清乾淨了,最後還讓他們狗咬狗。您說,就這樣,還有誰能欺負我們家姑娘。”

邵氏想起元宵節那次,不禁笑出聲“這丫頭,哎呀,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情,現在愁也沒用。若真到了那日,我定不會叫她受一點委屈,不嫁人一輩子在家,也是一樣的闔家歡樂。”

“您現在不怕世人說閒話了?”

“嘴長在他們身上,愛說誰說去,關起門來還不是我們一家人過。再說了,朱家富甲一方,實在不行,居家搬遷照樣逍遙自在。官人早年便說要周遊各國。如今更好,有了女兒,哪裡都是家。”

崔媽媽笑着放下手中的篦子,重新溫起了茶,見夫人眼裡的光,既是幸喜,又是感動。

“您就嘴上說說吧,到時候真有人說姑娘的不是,我看您第一個衝出去同他們理論,主家肯定是在您身後給您遞刀呢。”

邵氏聽聞美目一轉,對於崔媽媽的調笑置之不理。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看着天邊出現的一抹亮色。

“崔媽媽,可還困嗎?”

“哪裡還睡得着。”

“據說後山上有一處園子,看日出最好。這老的不在家,小的睡覺。咱倆搭個伴,也風雅一回如何。”

崔媽媽取笑道“娘子還說我同姑娘學壞了,我看姑娘是從您這兒學來的纔對。”

嘴上雖然不饒人,但是手腳還是非常實誠的去一旁的衣櫃裡去取大氅。倆人輕手輕腳的出了門。又換了青梅進屋守着,囑咐讓姑娘多睡會兒,將軍夫人那裡她們自會照料。

顧安知醒的時候,太陽已經老高了。看着外面的頂好的陽光,還有脆亮的鳥叫聲,顧安知心安的有些不正常。

青梅見主子醒了,便端來清水洗漱。

“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不叫醒我呢。”

青梅擰乾了帕子的水,遞了過去“是夫人說的,讓我們別吵着您睡覺,將軍夫人您也不用擔心,都會照顧好的,”

清涼的水讓顧安知躁動的心都清靜了不少。昨晚就像是一場夢,在現實與夢裡糾纏,可眼皮的腫脹又告訴她,都是真的。

強撐着擠出一個笑臉,安慰自己不要去想了,能回去一場了了一件心事已經是老天降恩了。自己也還有彌補和補救的機會,不能這麼消沉。

待用完膳,已經近午時了。讓青竹去請雲林再給將軍夫人診斷一下,自己回了院子,站在槐樹下,望着遠處的山林。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想只覺得自己過去25年所能記得的事情都回憶了一邊。

就這樣,站了不知多久,崔媽媽都來了兩回,什麼都沒說,也沒叫打擾,便回了隔壁。日頭都偏西了,顧安知酸澀的腿終於動了動。

“青梅。。。。 ”

青梅本就站在不遠處,聽見姑娘終於動了,便和青竹搬了椅子過去,又把涼好的茶水遞了過去。

剛剛姑娘一動不動的樣子真的嚇到她們倆了。叫她也不迴應,身子僵硬的都堪比旁邊的槐樹了。他們從沒見過這麼安靜的姑娘。着實嚇人。

“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您要是心裡不舒坦,您罵我們兩句出出氣。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像剛剛那樣,一站就是兩個時辰,崔媽媽都來了兩趟了。我和青竹都快嚇死了。”

青竹蹲在一旁,替顧安知按摩已經痠軟的腿。

“是啊,姑娘,我不怕疼,你打我吧。這兩日都沒聽你說笑話了,要不咱們去後山,我聽人說,不開心去沒人的地方嚎兩嗓子,可舒坦了。”

顧安知心已經靜了,聽見這倆丫頭你一句我一句,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長久不言語,又沒進水,嗓子有些沙啞。若是平時倒還好,只是這個時候,青梅青竹沒感覺如釋重負,反而覺得自家姑娘定是收了刺激,着了魔了。

尤其是青竹,顧安知這一笑,青竹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姑娘,你別忍着啊,你要是想哭,你就哭,要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和青竹說,就算是王爺,青竹也豁出命去給你出氣。您別壓着。”

“是啊,姑娘,要是心裡不舒服,咱們出去走走,別委屈自己。”

顧安知灌了一杯水下肚,乾澀的嗓子得到了滋潤。

“你們不要說的這麼嚇人,我不過就站了一會兒。哪裡就有你們說的這麼嚴重了。青梅,我餓了,可有什麼吃的?”

青梅再三確認,顧安知確實沒什麼事情,也不像想不開的樣子,這纔去廚房做點點心,臨走前又囑咐青竹,必須片刻不離,看好顧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