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鋒利的劍眉蹙得很厲害，因爲趙崢心知肚明，雲綺和鍾子情，都是來跟他道別的。
之前蓋清揚和龍對雲綺說的話，趙崢也聽到了，即便和蓋清揚與龍並不相識，但曾經在鏡水國發生的事，趙崢有聽鍾子情講過，多多少少對這兩個人有些瞭解。
而云綺又是鏡水國陸豐王真正的血脈，回去拯救自己的國家，雲綺義不容辭。
並且這一去，或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胸口悶悶的，隱隱作痛。
不過這痛楚趙崢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子情……雲綺……”
隱藏了不捨的目光分別落到鍾子情和雲綺的身上，趙崢已經知道這兩人的來意。
“你們……是來跟我告別的吧？”
聞言，雲綺怔了怔。
趙崢雖然聲色平靜，可那剛毅威嚴的臉上卻晃過一抹苦澀的留戀，這一閃即逝的表情，刺痛了雲綺的心。
然而，雲綺還是誠實地點點頭。
“是……不僅是來跟你告別……也是和整個焰雲國告別……”
這樣說着的雲綺，水汪汪大眼睛注視着的彷彿不再是趙崢，不再是這金鑾寶殿，而是整個焰雲國。
焰雲國王都紫陽的大街小巷，清晰而深刻地印在了雲綺的雙眸之中。
眼眶，禁不住溼潤了。
不過雲綺並沒有哭，沒有讓眼淚滴下來。
這裡，這個國家已經是趙崢的了，她相信趙崢有能力治理好並且使焰雲國日益強大。
那麼，也該輪到她了。
鏡水國在等待她拯救，她不能對焰雲國依依不捨。
溼潤的雙眼，流淌在其中的目光一點點變得堅毅起來。
已經下定決心的事，雲綺不能動搖。
通過雲綺視死如歸的神色，趙崢明白雲綺已經豁出去了，無論如何也要從陸雲鶴的手中奪回屬於自己的王位。
趙崢雖然捨不得雲綺，但他無權阻止雲綺追求自己應得的皇權，以及履行自己應盡的義務。
視線移到了鍾子情的臉上，那張英俊清秀的臉，透着濃濃的歉意。
趙崢知道，鍾子情是覺得愧對了他。
因爲鍾子情曾經答應過他在他成爲焰雲國的一國之君之後，在他的身邊輔佐他。
可是如今，鍾子情卻要去輔佐雲綺了。
對於鍾子情的離開，趙崢也十分不捨，並且多多少少對雲綺有些嫉妒。
鍾子情是位良臣，不論鍾子情的過去發生過什麼，也不論鍾子情體內的王氣有多麼邪惡可怕。
他所認識的鐘子情，是位足智多謀，寵辱不驚的男人。
是屬於他的焰雲國吏部侍郎。
“唉……”
情不自禁地，趙崢嘆了口氣。
這口氣，令鍾子情臉上抱歉的神色更加深了。
“對不起……”
微微低下頭，鍾子情道歉道，過長的黑劉海將那雙烏溜溜的鳳眼遮了起來。
“算了……我也不是沒料到你會辭官，只不過，沒想到來的這麼快罷了。”
向來面無表情硬得像石頭一樣的臉，第一次流露出強烈的遺憾與失落。
如果可能的話，趙崢希望鍾子情和雲綺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即便有朝一日，他遲早要吃他們兩人的喜酒。
趙崢覺得，或許是他自己太寂寞了吧？
每日處理朝政已經夠煩心的了，若是連位交心的朋友，連個傾訴的對象都沒有，他感覺自己一定會憋死的。
別看趙崢平日裡是個不多言不多語看上去有些冷漠的
人，實則他還是很希望在夜深人靜一個人獨酌的時候，鍾子情或雲綺能夠來到他身邊與他聊天。
“趙崢，等到鏡水國那邊穩定下來，子情每天都會給你寫信的。”
“嗯。”
點點頭，趙崢相信鍾子情的諾言。
“喂！什麼叫每天寫信啊，鍾子情，你是趙崢的妃子嗎！”
聽到雲綺的抱怨，鍾子情一雙烏溜溜的鳳眼流露出驚訝的眼色。
隨後，和趙崢兩人一起，都笑了。
偌大的皇宮之上，沉甸甸的氣氛終於得到緩和。
雲綺看了看趙崢，又看了看鐘子情，也是忍俊不禁。
“噗……趙崢，我也會給你寫信的，雖然不會像鍾子情那麼頻繁……等到陸雲鶴的事情解決，什麼時候我和鍾子情有可能還會回來呢！”
“嗯，那我就在這裡等待你們了。”
不管雲綺這句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總而言之，趙崢願意相信有朝一日他還會和雲綺、鍾子情重逢。
而到那時，他希望他已經將屬於他的焰雲國，建設得更加繁榮強大。
“雲綺……現在我是焰雲國真正的王了，這個國家……我已經不會再想着把它留給你，這是我的國家，所以……你也要好好奪回你的國家，青龍神力量的繼承人。”
這樣說着的趙崢，身體上不自覺地浮起一股橙色的光芒，似火焰。
這是趙崢的王氣。
與朱雀神締結契約之後的，趙崢的王氣。
“嗯！一言爲定，我會把鏡水國治理的比焰雲國還要好。”
明明還沒有登基爲王，雲綺就已經想到了未來的鏡水國將會是什麼樣子，那是要在她的手中實現的願景。
不過大前提是，她要從陸雲鶴那裡奪回王位。
看出雲綺史無前例地有幹勁，趙崢也就放心了，最初的失落與不捨，漸漸化爲了一種期待。
趙崢打從心底期待看到由雲綺治理的國家。
“今後有子情輔佐你，你一定沒問題的。”
“嗯……感覺你這話不像是在誇我，倒像是在誇鍾子情。”
“呵……”
聽到雲綺這麼說，鍾子情發出輕輕的笑聲。
和趙崢又寒暄了幾句，又被趙崢叮囑了幾句，雲綺與鍾子情即刻動身啓程，與蓋清揚還有龍一起。
這次沒有乘坐馬車，而是趙崢爲他們四人提供了四匹快馬。
快馬膘肥體壯，適合跑長途，同時也是焰雲國腳程最快的好馬。
原本鍾子情是建議雲綺乘坐馬車的，畢竟長途跋涉，他擔心雲綺的身子吃不消。
然而云綺卻堅決拒絕。
蓋清揚與龍也是騎馬來到焰雲國的，途中馬累倒了，他們就改用步行，那樣辛辛苦苦纔來到焰雲國只爲找她。
雲綺不認爲自己有那麼弱，也不認爲自己有任性的資格。
快馬加鞭，雲綺、鍾子情、蓋清揚、龍四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王都紫陽。
而這個時候的趙崢，正佇立在高聳的宮殿長廊上，鷹隼般銳利的眼眸望着遠處。
可無論他怎麼望，也無法望到雲綺等人的背影。
身爲一國之君，他連去爲他們送行的時間都沒有。
轉過身，身後還有成山的奏章在等着他。
一想到未來雲綺也將要面臨這樣的現實，趙崢就不由得苦笑。
“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甘之如飴吧？”
沉穩有力的嗓音隨着輕拂的風飄遠了。
遠處，經過了幾天幾夜的奔波，雲綺、鍾子情、
蓋清揚、龍四人已經跨過了焰雲國的國境線。
這裡，是鏡水國。
“這是……鏡水國？”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圓了，雲綺禁不住放慢速度，難以置信地望着周遭的景色。
鏡水國，原本是以水著稱。
然而此處，放眼望去清一色全部都是乾涸的土地，似乎原本的耕地全部退化爲了沙土地，乾裂的田地裡溝壑縱橫，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粗糙的皮膚。
就這樣放慢行進的速度，雲綺左右扭頭，看向自己的周圍。
這條路，她並非第一次走。
之前陪白詩詩尋找身在鏡水國的雙親時，她曾坐在馬車裡看到過這裡的景色。
雖然那個時候的確有國師的異能在迷惑百姓，可鏡水國的原貌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宛如人間地獄。
鏡水國連年受到內亂的影響，國內確實滿目瘡痍。
不過在陸雲鶴登基之後，雲綺記得百廢待興的鏡水國已經開始漸漸復甦，政治經濟都一點點步入正軌。
可怎麼就在她離開焰雲國來到鳳鳴山的短短數月裡，鏡水國就發生瞭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陸雲鶴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胸口一陣慌亂，猶如漲潮的海水，跌宕起伏、波濤洶涌。
而這股慌亂，在經過前方的樹林時徹底變成了震驚——
雲綺騎着的馬，不動了。
杏眼圓瞪，雲綺的臉刷的一下慘白如紙，烏黑的眼球難以置信地顫抖着，顫抖着，抖若篩沙。
前方，是樹。
一棵挨着一棵，密密麻麻。
然而，又不僅僅是樹。
每一棵樹的每一根枝杈上都掛着東西，這些東西，也是密密麻麻——
是人。
正確說來，是死人。
數不清的屍體就這樣歪七扭八地掛在樹杈上，彷彿爲每一棵樹裝點了血腥的簾幕。
走在雲綺旁邊，鍾子情在見到這滿眼的屍體後，漂亮的眉目禁不住用力蹙起。
而蓋清揚和龍，也都露出憤恨和悲傷的表情。
“這些人都是被掛在樹上當靶子射的，那個陸雲鶴……真該千刀萬剮！”
“……”
聽到龍惡狠狠的話語，雲綺還沒能從驚懼中回過神來。
“你說……陸雲鶴……？”
“是啊沒錯，就是陸雲鶴……他寵愛的王后喜歡打獵，還不喜歡打鹿啊兔子之類的動物，而是喜歡狩獵活人，可是跑太快的人那王后又射不中，於是陸雲鶴就命人把一部分被當成靶子的人掛在樹上供那位王后打獵！”
“……”
心臟，彷彿凍結了。
一臉鐵青的雲綺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越是聽龍的解釋，雲綺就越覺得自己猶如在做一場噩夢，一場永永遠遠也醒不過來的噩夢。
這裡，屍橫遍野。
馬蹄快沒有落腳的地方了，不止是樹，林間不夠溼潤的土地上也全堆滿了屍首和白骨。
“唔……”
胃裡翻江倒海，雲綺連忙捂住嘴，險些吐出來。
“雲綺，你……”
想問雲綺是否不要緊，可話到嘴邊，鍾子情又問不出口了。
雲綺不可能不要緊，自己明明知道的。若是這樣問的話，簡直就像是在說風涼話一般。
於是，鍾子情閉上了嘴。
走在自己旁邊的雲綺，臉色非常非常難看，而那雙緊蹙的眼睛，像是恨不得殺了某個人一般。
那個人，是陸雲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