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這賊竟然穿的還挺好。
上好的雲錦繡了蝙蝠暗紋和金絲雙龍,做工剪裁甚是講究,還有一個明黃色緞面包袱。再看賊人本身,一張有些花了的臉不算多英俊不過五官端正,若不是膚色偏麥色會給人一種文弱書生或富家公子哥的印象。
這樣的一個人……會偷月餅麼?
怎麼想雲綺怎麼覺得奇怪。
對方從頭到腳這一身行頭比她的月餅值錢不知道多少倍,而且看這人怕官差怕成這個樣子,大概不是因爲偷了月餅的緣故。
“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隻手掐腰,雲綺跟對方說話的態度不怎麼好。
說起來不管怎麼說對方都是個偷月餅的賊,而且連着她一塊兒“偷”了,結果搞得好像她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害怕被官差發現似的。
“噓……”
即便聽到了雲綺的問題,賊人依然沒什麼反應,只是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嘴邊,示意雲綺不要出聲。
雲綺感覺的出來,對方在發抖,雖然很微弱,卻一直在發抖,並且小心翼翼地探着頭朝破廟外頭看,簡而言之四個字:做賊心虛!
此時,天色徹底暗下來,破廟裡沒有油燈也沒有燭火,一片漆黑。
和陌生男子還是個賊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破廟裡面,雲綺不知道她是該害怕呢,還是該嘆氣。
就這樣靜靜地呆了好一陣子,直到這附近再沒出現官差的身影,賊人才鬆一口氣。
月光灑進來,撼動了這片駭人的漆黑。
“我說你啊……”
向前邁出一步,雲綺質疑的話還沒開始說,又一件令她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這賊竟然對她視若無睹,光明正大地當着她的面吃起她買的月餅來!
“你還真是……”
用不着露胳膊挽袖子,雲綺一肚子氣,徑直走過去揚起握緊了拳頭的手。
結果,這一拳並沒有砸下來。
眼前,這賊正在狼吞虎嚥地吃着月餅,彷彿連包月餅的紙都恨不得吞下肚。
目睹這一幕,雲綺突然不忍心了,總覺得這賊有些可憐。
“唉!”
無奈地嘆了口氣,雲綺席地而坐。
破廟裡靜悄悄的,只有賊人吃東西的聲音,簡直就像只偷油的老鼠一般。
靜靜地等着賊人將月餅吃了個精光,連掉在地上的月餅渣都沒放過,雲綺才緩緩開口:
“你是做了什麼壞事被官差追捕麼?這是餓了幾天了啊?想當年我在農家吃不飽飯時也沒像你這樣……”
“啊……那個……”
這回,賊人沒有無視她,而是轉過身,一臉的不知所措。
“對、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是餓得快死了纔出此下策……你放心,我會賠償姑娘的,你看……”
賊人說着,從明黃色的包袱裡摸索一陣,取出一個錢袋。
藉着月光,雲綺隱約看得出,這錢袋縫製的很精巧。
果然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麼?
正這樣想着,不出所料,賊人從錢袋裡倒出了一大把白花花的雪花銀。
“這……”
見狀,雲綺不由瞪圓眼睛。
“你看,我沒騙你吧?這都是銀子,是我的銀子,不是偷來的所以請姑娘放心。”
像是擔心自己不被相信,賊人特意拿着銀兩走到雲綺面前。
伸手將銀元寶接了過來,雲綺說:“既然你這麼
有錢爲什麼還要偷我的月餅啊?”
一邊說,她一邊翻看了一下元寶的底部——
是官銀!
雲綺心中咯噔一下。
即便她再無知也知道官銀是不能隨便使用的,即便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也不行!
以一副懷疑的眼神看着好心給她補償的賊,雲綺心想:你當本公主是瞎子還是笨蛋?這麼明顯居然還說自己不是偷的!
站起身,雲綺不動聲色地靠近賊人然後一個擒拿手,將這個賊的手腕扭到了身後。
“哎喲喲喲喲……疼、好疼!”
“呵、呵!你還知道疼啊!你拿官銀來賠償我,是想讓我幫你背黑鍋麼!啊?”
說着,雲綺手上一用力,這賊頓時疼的連連哀嚎。
“姑、姑娘,你誤會了……”
“誤會?我看是你誤會了纔對吧?你以爲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麼!”
說着,雲綺忍不住踹了這賊的膝蓋窩一腳,賊人立刻“哎喲”一聲,單膝跪地。
“我看你之所以這麼怕官差是因爲偷了人家官銀吧?”
“不、不是那麼回……”
“看你穿的人模狗樣的,要是光搶月餅也就算了,居然膽大包天敢偷官銀!我看啊,我還是把你打包交給地方官府比較好,搞不好能得到些賞銀,也就算是補償了我的月餅,順便爲民除害了。”
說罷,雲綺押着賊人打算朝破廟外面走。
“姑娘!姑娘、姑娘!我求你了,求求你千萬不要把我交給官府,求、求求你了!”
沒等走出破廟,賊人就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渾身抖若篩沙。
“喂喂,你現在這麼害怕當初就不該偷官銀好麼!”
對眼前這個賊實在感到莫名其妙,雲綺撇撇嘴。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證據確鑿,可怎麼看她都不認爲這人是個地地道道的賊,更不認爲他有膽量偷官銀。
論身手,身手不行;論膽量,膽量不行;就算逃跑吧,還沒跑兩步就被她追上了。
這人真是賊嗎?
就算真是賊也給同道中人丟臉吧?
雙臂抱胸,雲綺打量跪在自己面前的賊,忍不住在心中嘆氣。
“姑娘……這銀子的確是官銀,但我真的沒有偷……不、不對,也可以算是偷的吧?總而言之,我是有苦衷的,姑娘你就相信我吧!”
聞言,雲綺嘴角微抽。
“我說,你這解釋的前言不搭後語,還自相矛盾,叫我怎麼相信你啊!”
說實話,雲綺也很想相信眼前這個瑟瑟發抖的男子,可對方的解釋實在叫她難以信服。
月亮照射進來,似乎變得更加亮了。
賊人的臉也因這縷冷白的光芒而變得給外清晰。
不知爲何,雲綺覺得這人沒有說謊。
“唉!”
又是一聲嘆息,雲綺半蹲下來,蹲在賊人面前,說:“好吧!看你這麼可憐,我也不是那麼沒同情心的人,就不抓你去見官了……”
聽到這話,賊人臉上立即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不過呢……”
這時,雲綺話鋒一轉,指着賊人的鼻子,接着道:“你得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什麼人?”
“這……”
聞言,賊人垂下眼簾,表現出猶豫不決的模樣,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拜託!我可是被你連累慘了,好好的中秋節沒辦法和朋友團圓,月餅又被
你吃個精光,你還把我拉到這種鬼地方來……不管怎麼說也得給我一個說法吧?”
聽雲綺這麼說,賊人緩緩擡起頭,臉上浮現出的自責不言而喻。
沉默片刻,纔開口,聲音微微發顫:“你……會相信我嗎?”
不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雲綺回答:“那也要你說了才知道啊!”
明顯聽到對方吞嚥口水的聲音,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只見賊人遲疑不決地張開雙脣:“我、我是……其實我是……”
舉頭望月,月很圓,似一面銀盤,然而盤子裡卻沒有月餅。
因爲雲綺沒有回來。
“叔叔,雲綺姐姐還沒回來啊?”
扯了扯鍾子情寬大的繡着淡紫色祥雲的衣袖,白詩詩一臉擔憂。
“嗯……還沒有……”
垂下視線看白詩詩,鍾子情露出一抹溫文爾雅的微笑,道:“別擔心,你先進屋和老師一起吃晚飯吧!”
“那叔叔你呢?”
“我再等等……”
簡單一句話,鍾子情說完繼續陷入沉默。
一雙烏溜溜的鳳眼所注視的前方,是向日葵花海,從夕陽西下一直到皎月高懸,這片花海除了隨風起舞,再無一點動靜。
雲綺……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
內心隱約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鍾子情不由擔憂。
原本他是不同意讓雲綺一個人到街市上買月餅,可是雲綺曾經說過並不想他總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她左右,而且雲綺身手不賴,現在又學會了王氣,即便還是個半吊子可至少一般人不會是她的對手。
他心知肚明,雲綺喜歡自由。
於是,基於不想讓雲綺不開心這一想法,這次鍾子情選擇了在家等候。
然而沒料到的是,這一等就是整整一晚。
雲綺出門時還是臨近傍晚的時候,而現在已是夜上三更。
即便臨時有什麼突發狀況耽誤了時間,也晚的過頭了。
心中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鍾子情再也等不下去,轉身走進茅草屋和蓋清揚、白詩詩打了個聲招呼便獨自一人離開了這片田野,前去尋找雲綺。
與此同時,湖嶺郡偏僻的一間破廟裡。
身處其中的雲綺,瞪圓了雙眼,一臉難以置信。
“你你你你……你說你是……”
舌頭一時間都擼不直,雲綺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賊,像是要把對方慘白的臉盯出一個窟窿似的。
點點頭,賊人咬住下嘴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當然,讓他受委屈的那個人並非雲綺。
“這怎麼可能……你是……”
左看看右看看,雲綺繞着賊人走了好幾圈,最終停下腳步。
雖然對於這賊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應該信,然而直覺告訴她,這賊並沒有說謊。倘若剛剛她所聽到的話全部都是事實,也就解釋的通爲什麼這賊明明揣了這麼多官銀卻餓的要死不活,而且還被官差追捕了。
“姑娘……你就相信我吧!我真不是賊,不對,偷了你的月餅我也算是賊了……可是我剛剛說的話都是真的,你千萬不能把我交給官府,否則這個國家就完了!”
神色激動,賊人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出來讓雲綺明鑑。
雲綺雖然不是閱人無數,但最起碼還是能看出一個人的眼神是否真誠,至少她在這賊的眼中沒有捕捉到什麼弄虛作假的痕跡。
即便長的一般般,可眼眸清澈見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