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何謂嘔心瀝血
“隨便閒來拋一把餌料罷了。”
黑道教父不以爲意:“中了最好,沒效果也無所謂。”
光頭點頭,
在他轉身離去之前,還是忍不住問道:“真不需要我要手下把他給綁了嘛?也不傷他。金三角毒梟喜歡用注射海洛因控制線人,沾上去之後保證比狗還聽話。殺親爹都不帶眨眼的,這法子豪哥您不喜歡,可一箇中學生,也用不着下藥,餓他個兩三天,絕對就老實了。”
“說明你還是不懂。”
豪哥臉上笑容充滿了綿長的意味。
他攥着一把魚食,手緩緩的伸進觀賞缸中,一邊搖晃,一邊緩緩張開手掌。
“這還是養普通鯉魚的思路。藝術家,要的就是這股珍貴的心氣,你給他下了藥,這個人也就廢了。不給他吃飯,餓服了是餓服了,這股精氣神可能也就沒了。”
“想把這尾錦鯉捏在手裡,不能用吊鉤,更不能粗暴的用魚槍、魚叉。磕了,傷了,碰了,也就不值幾個錢了。”
“得慢慢的用餌引,有耐心,捨得下本。才能將小顧先生全須全尾的乖乖捏在手裡。”
豪哥緩緩用力,捏住正在手中吃餌的三色錦鯉牢牢捏在手中。
嘩啦……
鯉魚出水,瘋狂的甩尾,卻動彈不得。
“放心,他跑不掉的。”
中年人露出微笑。
……
【有朝一日,我能像鳥兒一樣自由飛翔嗎?】
【是傾刻間,日出與日落?】
【還是一週內,百周,千周?】
【亦或是一輪春秋時,是海枯石爛後?】
【……】
顧爲經輕輕用鋼筆的筆尖勾勒着,一位戴着金色圍巾,坐在沙灘上看星星的小男孩的身影。
身邊電腦音響中,傳來有小手鼓伴奏的縹緲音樂聲。
不知由於什麼原因,
樹懶先生最近似乎希望顧爲經可以加快些繪畫進度,每天爲自己讀書的時間增加了半個多小時。
《小王子》書冊本來就不算厚。
所挑選的重點段落,已經讀到了尾聲。
今天,樹懶先生改變了連線方式。
他並沒有像往日一樣再爲自己朗讀某些段落。
而是爲顧爲經播放了一首2015年IMDB動畫類評分最高的法國動畫片《小王子》的主題曲——《Equation》。
“一部童話的主角是所有故事人物交集的總和。我覺得,某些時候,歌聲可能比卷帙浩繁的文字更加有穿透力,偵探貓女士,您心中看到那位小王子的影子了麼?”
電腦的另一端,安娜暫停了音樂的播放聲。
她一直很喜歡這部動畫片的主題曲,空靈富有童話感,
《小王子》改編的所有音樂中,安娜其實最鍾愛2002版的法國舞臺音樂劇的配樂,這首歌其次。
音樂劇的配樂風格更古雅一些。
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曾經被姨媽帶着,在巴黎加尼葉歌劇院的貴賓包廂裡,看過這部舞臺音樂劇現場版。
如今書房裡還珍藏有索尼爲這套音樂劇出的黑膠唱片。
不過,
那部舞臺劇放起來太長了。
畫插畫要的是簡練,易懂,抓人眼球,和通俗流行音樂的精髓不謀而合。
就算動畫片的劇情與聖艾克絮佩裡的原作相比,有很多導演主觀改編的成分,歌詞本身還是蠻貼合《小王子》本身藝術氣質的。
所以安娜思索良久,依舊爲偵探貓姐姐,挑選了這首《Equation》。
安娜的手機鈴聲就是這首歌。
如果不是因爲自己本來的聲線不適合在此時出現,她甚至更願意自己親自爲偵探貓女士唱這首曲子的。
顧爲經看了一眼筆下的速寫,滿意的點點頭。
“嗯,我覺得自己已經抓到了《小王子》裡所有人物的童話形象了。應該可以動筆畫那張封面畫了。”
封面畫,
Scholastic集團要求並不複雜,和絕大多數《小王子》的出版物封面或者電影海報選取的角度相似。
“背景爲沙漠,主角小王子正在仰着頭看星星。”——合同中的文件指示書上,如此寫道。
在沙漠裡看星星的小王子,可以說是小王子這個人物角色最經典的大衆印象。
別看封面的約稿需求很簡單,
樹懶先生卻要求他,把這張畫放在任務的最後。
要對所有人物形象都有了深刻的概念,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後才能動筆。
封面畫是圖書出版插畫最關鍵的那張,相當於美人模特的臉皮,商業電影的預告片。
插畫能不能吸引觀衆大部分靠的就是一張封面。
封面搞砸了,裡面就算畫成一朵花,你也挽救不回來。
單單這張封面畫,出版社的報價就高達兩萬五千美元,幾乎佔到了合同全部酬勞總額的五分之一。
“很好,我相信您的能力,這週末前能把這篇封面插畫交給我麼?”樹懶先生問道。
“其實今天應該就可以。很着急嘛?”顧爲經聽出對方的語氣中似乎有些別的含義。
出版社《小王子》的項目組已經反覆在催安娜了。
插畫不費時間。
維爾萊茵畫室那邊,週一時就將封面插畫上交給了集團。
整個印刷項目週期已經很趕了,他們也催促偵探貓這裡快一點。
安娜卻沒有把這個消息告訴偵探貓。
她甚至連“維爾萊茵插畫工作室會參與到競爭中來”,這件大事和自己的代理藝術家都沒還有提過。
只要偵探貓正常發揮,她就看不到輸的可能。 шωш☢тTk ān☢¢ Ο
安娜認爲,一個合格的經紀人這種時候就應該自己頂住壓力,不要讓這種破事,影響到畫家的創作狀態。
“沒關係,你按照自己的進度來就可以,安心好好畫,剩下的事情都交給我。”安娜淡淡的回答。
顧爲經掛掉網絡電話後,盯着自己手中剛剛完成的主角小王子的線搞速寫,靜靜的思考了幾分鐘。
他並沒有着急立刻動筆。
有了前期那些童話人物的插畫鋪墊,顧爲經對整個繪畫流程已經很熟悉了。
樹懶先生爲自己讀書、他畫出人物的線描速寫、再把這些鋼筆畫變成油畫布上一幅幅揮毫潑墨的畫刀畫。
只要按照這種流水線式的操作。
顧爲經很快就能收穫一幅【心有所感】等級的精巧畫刀畫。
然而,畫了這麼多畫刀插畫之後,顧爲經卻有點不太滿足這種程度的作品了。
他腦海裡,再度浮現出曹老用毛筆畫龍點睛,在一幅再平凡不過的牆壁上,畫出了菩薩睜眼,百鬼退散的玄妙效果。
這種大師的手筆,根本就不需要什麼書畫鑑定術的幫助。
任何一個看到那一幕的旁觀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震撼的視覺衝擊。
甚至有披着袈裟的僧侶,原地打坐開悟。
這纔是宗師級的畫功,偉大的不僅是技巧,還有思想與情感。
顧爲經認爲,自己有傳奇級的畫刀畫加持,技巧水平已經不再是表達出這種動人效果的阻礙。
他的短板,還是情感。
想要讓畫面有足夠的情感衝擊力,僅僅是以共情爲根基的【心有所感】,還是不夠的。
顧爲經需要更動人的情感評級。
他打開虛擬面板,看着情緒表指針上的下一個階段【嘔心瀝血】。
嘔心瀝血……
倒底,何謂嘔心瀝血呢?
顧爲經來到畫室,將小王子的線稿擺到一邊,像往常一樣準備好畫板。
只是這一次,他並沒有立刻就開始作畫,而是對着空白的畫布,默默的站立良久。
思考,
不停的思考,
顧爲經盯着小王子的線描,猶豫了一下,接着又從櫃子中的素描夾中,取出國王的速寫,玫瑰的速寫,狐狸的速寫,然後是酒鬼,麪包樹,天文學家……
他以小王子爲中心,將這些天所有積攢下來的線稿全都一張張的擺在一邊。
這些插畫上的人物或神色故作威嚴,或憨態可掬,或嬌羞敏感。
作品排在一起,圍攏在小王子的四周。每一張素描紙上的人物,都像是在和小王子訴說些什麼。
童話的主角,
永遠是童話中劇情最豐富,主旨最深刻,也是最難把握的人物。
一本書的十分神意,得有七八分都會匯聚在主角之上。
“童話的主角,是所有劇情人物交集的總和。”
顧爲經腦海裡反覆重複揣摩樹懶先生告訴自己的這句話,漸漸涌現出了新的創作靈感。
顧爲經慢慢的拿起油畫刀。
他想要換一種繪畫方式,來刻畫這位喜歡去各個星星遊蕩的小王子。
想想看,
這個小男孩在浩瀚的宇宙中孤獨的遊蕩,於一顆顆不過村舍房屋大小的微型星星間,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稀奇古怪的陌生人。
想要封小王子做大臣的國王,敏感傲嬌偷偷喜歡他的玫瑰,想要被人馴養的小狐狸……
他們各有各的古怪,也各有各的孤獨。
每個人與小王子的相遇與分別,都在他身上留下了自身的投影。
當小男孩坐在沙漠中看星星的時候,心中裡思念的是什麼呢。
那顆代號爲B162號小行星的家鄉?還是那些閃亮的星星中,他的那些朋友?
顧爲經用油畫刀在紙面上拉出黑色的天空,又用刀尖的側鋒用亮色的顏料點出天上的星星,接下來是遠景的沙海。
沙漠如同金粉,星辰璀璨如銀。
小王子側坐在一個沙丘上,擡頭仰望着宇宙,銀亮的星光從天幕中灑下,在沙海上留下了被拉的很長的投影。
顧爲經一邊回顧他此前,畫那些居住在天空中星星上的居民時的感受。一邊用一層層被畫刀壓的極薄、極細的顏料,反反覆覆的鋪陳着小王子在星光下的影子。
他以往在畫《小王子》系列插畫的角色的時候,都只會全神側重於角色的單一情感。
或孤傲,或敏感,或迷茫……
這些情感都是顧爲經於人物的某個精神狀態的共情,也是使畫面表現力能使觀衆有溝通感的基石。
像是一杯口味或酸,或甜的飲品。
但真正活的人物,永遠不會只有某種純粹的快樂或者悲傷,這種可以用單一詞彙來概括的情緒。
每個人無時無刻的心情都是由很多種複合式的情緒匯聚而成。
就像一杯茶,草本植物的苦、澀、甘甜……各種回味擰成了一股清香。
佛說,凡人有五蘊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無時無刻不被七情六慾似是毛線般所纏繞,不得解脫。
心理學則認爲,感情其實是像一枚洋蔥一樣複雜的狀態,剝開一層,還有一層。
顧爲經嘗試着將過往所有角色的印象都融入小王子的側影裡,
就像童話中,
這些人物在小男孩身上留下的投影。
於是,
這幅畫真的就似乎要活了過來。
隨着顧爲經作畫,在他沒有關注的虛擬面板上,情緒指針開始悄然攀升,從指向【心有所感】的區域,再次緩慢的拔高。
沙丘上的小王子,身上誕生了一股“生氣”。
畫面中,坐在沙灘上的人,還是那個仰望星空的小男孩。
但是小王子似乎變的更加靈動了,像是有一種錯覺,他隨時要轉過頭來,對你說話。
人們常常用,栩栩如生來形容畫家技藝的高超。
現實不是動漫,畫家也不是魔術師,所創作的作品當然不可能真的活過來。
然而,
作品感覺有生氣,像是有靈魂一樣隨時能活過來這件事,卻是真的存在的。
美術課本上告訴你,盧浮宮裡的那幅《蒙娜麗莎》,無論從任何角度欣賞,那個胸前懷抱着雙臂的女士都似乎在與遊客對視。
《蒙娜麗莎》特殊的視覺效果,也構成了達·芬奇傳奇故事的一部分。
繪畫作品或者雕塑作品引發的感官錯覺,
更是東西方,古往今來都市奇談靈異故事中的經典橋段。
油畫中的人物對你說話,歌劇院的雕塑夜半唱歌,《聊齋志異》裡蒲松齡筆下野狐幽鬼的精魄寄居在牆上的畫像之中。
這當然都是源於創作者爲作品所賦予的豐富情感。
嚴謹的現代科學將這些情況解釋爲畫家的精妙的構圖比例,所造成的視覺偏差。
而各種幻聽幻想,則是觀衆內心的情感和畫家的情感產生了微妙的化學效應,讓人怦然心動,錯把藝術品當成了活物。
這也是爲什麼,有些精神病、妄想症、自閉症患者,或者剛剛失戀的人,能更加喜歡欣賞畫展的原因。
他們的情感更加洶涌,也更容易被藝術品的生氣所觸動。
此時此刻,
就有一股生氣像小樹苗一樣在顧爲經面前的油畫布上萌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