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爲經對酒井勝子說道:“是今年Scholastic出版社推出的新版《小王子》,會在這個復活節圖書季里正式上市。”
市場部調查的事情,安娜事先都未曾告訴過顧爲經。
因此他對出版社居然拍了廣告片,而且還投放到了油管之上,心中還是很驚訝的。
畢竟是自己畫的作品。
顧爲經就像是幼兒院放學時在幾十上百個奔跑着吵鬧着小孩中準確抓住自己生的娃娃的家庭主婦。
鏡頭中雖然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爲《小王子》畫出的封面畫。
“顧君,這麼肯定?我剛剛什麼都沒有看清,你的眼神這麼好。”
酒井勝子困惑的擡起頭。
“不會錯的。查理·霍克的翻譯,偵探貓的插畫,應該就是這本書不假。記得之前我們一起看到的推特上Scholastic集團和偵探貓的互動嘛,就是關於這項合同的合作。”
顧爲經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
酒井勝子也太沒在意。
美術業圈子小,流言多,各個網上的討論組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職場八卦。
男友可能比較關注偵探貓,在網上瞧到些她不知道的消息,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如果你說的不差,這本書竟然就是那本《小王子》……哦,從模糊的影子上來看,確實很像,難怪,難怪……”
聽到“偵探貓”與“小王子”兩個名字。
似乎引起了酒井勝子什麼聯想。
她口中呢喃了好幾個難怪。
“就是那本《小王子》?你之前聽說過它麼。”顧爲經聽出勝子語氣的不同。
女孩聳聳肩:“我的意思是,要是這本書真的有讓小女孩微笑的魔力,就不奇怪,那位董事女士抓着它不放,和整個雜誌社的股東都產生了明顯的意見分歧。”
“哪位董事?”
“之前在【海伯利安先生】頻道上給偵探貓打了一個九分評價的女評委。顧君你有記得那個視頻吧,真是個漂亮小姐姐呢。”
“確實很讓人印象深刻。”
顧爲經點點頭。
精緻的像是一尊冰做的雕塑的漂亮女孩可不常見。
偏偏她還坐着輪椅。
他印象裡,那位視頻裡的女評委,是那種只要你看一眼,就一生都忘不掉的類型。
關於十美元水彩紙的評價,能看出有一點何不食肉糜的大小姐性格。
整體來說在他以偵探貓這個身份面具所接觸到的人中,毒舌的評委大小姐雖說不如樹懶先生溫和可愛。
但顧爲經對她的印象也不差。
誰又能討厭一個仗義執言誇獎自己的美人呢?
顧爲經還因爲《Moon》報刊開的低俗嘲諷,在推特上懟過《月亮報》和範多恩。
連他決定上樹懶先生的藝術評論播客,也是因爲此事而起。
“你們男生都覺得,她是你們見過最漂亮的神顏吧?”酒井勝子語氣似乎完全不在意隨意提道。
顧爲經剛想隨口回答一句當然。
張口前。
有人在桌子底下輕輕踢自己。
“茉莉?咋了。”
他疑惑的偏過頭去。
顧爲經看見茉莉小朋友給自己翻了一個“白癡,連小學生都知道這個問題答案是什麼”的大大的白眼。
“我覺得酒井姐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了。我長大能有姐姐你三分之一好看,我就做夢都能笑醒。”
小姑娘喝了一口桌子邊的果汁,非常高情商的替直男顧爲經哥哥把酒井勝子隨口挖的坑給填了。
“茉莉真可愛。”
酒井勝子愛憐的摸摸小朋友的的臉蛋。
“我其實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沒有別的意思的。”
酒井勝子拖長了尾音,語氣聽上去就不是很讓人信服的樣子。
“茉莉說的沒錯。當然不如你漂亮了,勝子。”
看着對面女孩似笑非笑的表情,顧爲經猛然意識到,剛剛自己差點就掉到陷阱裡了。
顧爲經心中有些幽怨。
攀比是女孩子的天性嘛?
酒井勝子以前多溫婉,多不食人間煙火的一個姑娘啊!談戀愛後也給自己搞這種突然襲擊。
“茉莉說的是真話,因爲她沒見過那位伊蓮娜小姐的樣子。顧君你說的是假話,因爲我對自己有自知之明。”
酒井勝子淺笑了一下,從竹片編織的小籃子裡,拿出了最後兩粒小麪包。
一粒塞進茉莉的嘴裡,一粒投餵給桌子對面的顧爲經。
“但是假話我也愛聽,因爲我在乎你。在乎你纔會願意這麼無端的吃些飛醋。”
“如果天底下有哪個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男友眼中最漂亮的那個,只可能因爲她不是真的喜歡對方。要是對面是小松太郎,我就不會提這樣的問題。”
酒井勝子俏皮的露出酒窩:“因爲愛你,所以纔會有小性子。所以,顧君,不要生我的氣好嘛。”
顧爲經摸摸鼻子苦笑。
他現在又能說什麼呢?
“我還沒明白,偵探貓的《小王子》和油畫雜誌以及那位伊蓮娜小姐又有什麼關係呢?”顧爲經很明智的轉移走了話題。
“她姓伊蓮娜,還是貴族後裔。你聽說過奧地利創建《油畫》雜誌社的那個伊蓮娜家族吧。看到海伯利安先生的視頻介紹時,我爸爸就有所猜測。果然後面就有媒體曝光了出來,這位安娜小姐便是那個古老的伊蓮娜家族最後的繼承人。”
“這次油畫雜誌的改制,一個很重要的議題,就是要將想要堅持舊式的雜誌社運營模式的伊蓮娜家族清除出雜誌社的管理層。誰也沒有想到,將她趕出董事會的股東會會議上。這位伊蓮娜女士唯一所提出議題,竟然是關於那位偵探貓的。還現場拿出了一本據說是《小王子》的樣書讓大家評價。”
“很遺憾,似乎除了對偵探貓有迷之自信的伊蓮娜小姐。那些德高望重的大師們,對偵探貓的評價都不高。”
“我剛剛就在看股東會議的錄像,你想知道更多細節的話,不如我們一起把它看完好了。”
酒井勝子點擊了視頻的播放鍵。
油畫雜誌社將股東會議紀錄和雜誌社的全新發展戰略,發送到了每一個付費訂閱者的郵箱中。
但論話題熱度,其實還是公衆平臺上參與討論的人數更多。
現在油管上已經有好幾個的博主,上傳了相關的視頻。
有的還配上了專家對這次股東會上決議未來影響的解讀,它們正在互聯網上不斷的流傳發酵。
比如說酒井勝子分享給顧爲經的這個鏈接就是其中之一。
這是一個主頁介紹是正在投行上班的金融打工狗兼職up主上傳的視頻。
標題爲——【來看看真實的商戰,估價五億歐元的雜誌社股東會投票。海伯利安先生視頻裡的女評委再次出場!】
視頻標籤是【金融/藝術】兩個字。
自從昨天上傳,到現在爲止視頻的播放量已經超過323K。
金融和藝術在油管上都屬於冷門標籤,半天時間播放量超過30萬,已經是熱度很高的視頻了。
而且觀看人數和評論數,還在隨着時間的推移不斷的攀升。
酒井勝子直接拖動視頻的進度條,定位到了安娜·伊蓮娜要求《油畫》的管理層向偵探貓道歉,並且拿出了一本偵探貓的樣書展示給股東們觀看的鏡頭。
“這些視頻內容應該是由會議室角落的固定機位拍攝的,對焦看不太清伊蓮娜小姐手中那本《小王子》的真容,但你這麼一說,確實和剛剛廣告片裡小女孩那本童話書的配色極爲近似。”
酒井勝子看着法蘭系院士手中黃色的書封。
她點點頭肯定了顧爲經的判斷。
“沒錯,那本書應該就是《小王子》。唉,無論是不是立場原因,被這麼多藝術評論界的大師集體否定,這幾乎已經宣判了偵探貓藝術生涯的死刑。”
酒井勝子惋惜的搖頭:“從我內心來講。她那筆素描真的讓我感到驚豔,樹懶先生的藝術評論裡,偵探貓大姐姐對於印象派的解讀同樣讓我受益匪淺。我其實挺同情這位非洲畫家的。”
“不過,我可沒有伊蓮娜小姐和這些大師們唱反調的勇氣,這些話,我也只敢私下裡對你說說。顧君,我們未來要保護好自己,這些人都是我們不能得罪的。有些時候這些藝術評論家想捧你難,想毀掉一個優秀的畫家,只需要輕飄飄撰寫幾篇評論,隨便說幾句話而已。”
“連那些大畫廊主,都畏懼這些知名的藝術評論機構三分。”
混在紅塵中,誰也不得自由。
酒井勝子對藝術也很認真,但她沒有安娜的家世,也沒有任何必要在公衆場合替偵探貓發聲。
她就算不替自己考慮,也要替自己的父親考慮。
畫家的現代社會地位很高,他們可以特立獨行,甚至放浪形骸,不鳥政府官員的命令,嘲笑那些和自己不對付的收藏家是土鱉。
到了酒井大叔的噸位,連畫廊主都可以不那麼在乎。
反正沒有大田藝廊,還可以去高古軒,不去高古軒,可以去東京畫廊、裡森、PACE,大不了還有馬仕畫廊眼巴巴的揮舞着支票等着。
只要不被行業封殺,有的是閃轉騰挪的空間。
知名的藝術評論機構,則能有近似“封殺”一位畫家的權利。
畫貓專家巴爾蒂斯晚年被曝光出有戀童癖的嫌疑,畫作中有大量刻畫小女孩肉體的內容,這幾乎已經觸及到社會容忍程度的底線了,可作品依然能賣的很貴。
就像那些珍貴的用藏羚羊的毛、大象的牙齒、翠鳥的羽毛做的首飾品,只要作品本身夠美,無論道德還是不道德,都會有收藏家買單。
但2012年,大藝術評論家羅伯特·休斯僅僅撰寫了一篇針對剛剛在佳士得大拍上賣出天價的藝術家維特金塗鴉畫的評論,認爲他缺乏真正的創造力,只是在商業上迎合市場需求。
就把倒黴的維特金作品均價罵的瞬間腰斬。
連續五年,幾乎都沒有大收藏家願意買維特金的畫。
“顧君,你還好嘛?”酒井勝子突然注意到顧爲經的臉色有點難看。
顧爲經沒有說話。
他望着手機屏幕,視頻中正好是播放到了那位被大家稱作“Sir.Brown”的爵士點評他的作品的繪畫風格,屬於騙子云集的畫刀畫流派,根本上不得檯面的說辭。
隨着揚聲器裡一聲聲“伊蓮娜女士,你錯了”的宣判聲。
顧爲經的眉頭越皺越緊。
“聽《油畫》的股東們的評價,似乎《小王子》上偵探貓採取了畫刀畫的繪畫方式,這種繪畫方式不被批評界所接受,我也不奇怪。”
酒井勝子望着屏幕點評道。
“不。”
良久,
顧爲經緩緩搖頭。
他像是迴應酒井勝子的觀點,又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道:“這不是畫刀畫的問題。”
畫刀畫整體給人們的印象不佳,行業確實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但是能被系統評價爲傳奇的畫法。
任何一個有足夠修養的藝術學者都輕易能判斷出,自己的作品和那些忽悠藝術愛好者報班賣課的騙子,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自己的作品能夠征服樹懶先生,沒道理征服不了這些評委。
唯一的可能是,
他們並沒有誠實的給出藝術評價。
顧爲經緩緩的握緊了拳頭。
他心中三分覺得慶幸,三分覺得荒唐,剩下的四分則是覺得生氣。
慶幸是因爲偵探貓畢竟只是他的一個馬甲。
評論界對街頭畫家偵探貓的封殺,與立志要參加畫展,成爲學院派泰山北斗的曹軒老先生關門弟子的顧爲經有什麼關係?
而荒唐和氣憤,則是因爲——他從小心中對於《油畫》是有一種憧憬的心情的。
這是世界上最權威的藝術評論機構,理應光輝燦爛且公正嚴明。
天底下任何一個美術生都以得到《油畫》雜誌的讚許爲榮。
人們對油畫雜誌股東會裡的那些德高望重兼任美術院士、策展人、大評委們敬重,恰如每位科研工作者對於評選諾貝爾獎的瑞典皇家科學院裡的科學家們的敬重。
他們怎麼能不可以不是德高望重的君子呢?
自己爺爺顧童祥人生中想要實現的美好願望之一,就是在《油畫》雜誌上獲得自己的專欄評分。
如果連評價藝術水準好壞的裁判們,都選擇昧着良心說話。
這個行業不就成笑話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