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各界藝術人士早在十年以前,就幾乎已經確定了這件事情,但是現在聽到您親口承認,還是讓人心跳不由得加快了。這真是歷史性的節點。”
記者臉上滿是有幸能見證這一幕,親生參與歷史的那種與有榮焉的興奮神采。
曹軒是否是比達利更偉大的畫家不知道。
但他敢確定。
曹老爺子正式交班這件事的本身的意義,並不弱於達利於1974對西班牙媒體宣佈因爲健康問題,將淡離藝術創作這種轟動性新聞在社會上造成的影響。
藝術家宣佈交班,封筆什麼的,從來都是一件大事。
這意味着他的美術生涯已經畫上了句號,不會有新的作品產生。
從此之後。
曹軒便只是一個活着的文化符號,而非畫筆抵的上一臺美聯儲印鈔機的超級大畫家。
注意。
這不代表着“曹軒”的價值降低了。
完全相反,這對所有手握曹老爺子作品的收藏家們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說句不好聽的,這則消息讓他們的興奮程度,僅次於他們在週六的晚間電視新聞上看到曹老離世的訃告。
交班和離世,都代表着他藝術家創作人生不同程度的終結。
從今天開始,所有市面上帶着曹軒印章的作品都成爲了絕版物。
大畫廊和美術館就可以開始籌備老爺子的生涯回顧展。
而世界各地美術學院,都可以正式開始爲曹老的生平藝術風格和創作歷史製作編年史。
甚至已然可以開始籌備爲這位當代美術宗師寫人物傳記,拍《梅蘭芳》這樣的記錄電影了。
嗯……以曹老的出生年代算,學界也有可能把他和徐悲鴻一樣歸類到現代美術名家,而非當代美術名家名單裡。
反正不管怎麼說,拍賣行和藝術市場燥起來就對了。
物以稀爲貴。
寶可夢卡片絕版了價格還翻倍呢,更何況大藝術家。
通常知名藝術家一被槍擊,一翹辮子,翻個幾倍都是常用的事情。
18年時,曹老宣佈封筆,市場價格已經大漲過一波了。
這次交班的消息,上漲的不僅是已經是天文數字的曹軒所畫的畫作均價,同樣漲的也是記者眼前這位43歲女藝術家的身價。
若是當代東夏書畫界,還和民國年間一樣,搞南派畫宗,北派畫宗,滬上畫派,京城畫派這一套的話。
曹軒將他屁股下的位置正式讓給他的女弟子以後。
唐寧女士的名銜後面,就可以冠上“南派畫宗掌門人”這樣的尊號。
南派畫宗是士大夫階級的文人畫,必須既清且貴。
郎世寧這樣都差點意思。
其間很多名家本身都是朱紫公卿或者皇親國戚,什麼二李,八大山人,一水兒正經的宗室子弟。
歷史上,有這個尊榮的畫家,大多都是皇帝的座上賓,牛逼到爆炸。
“唐寧小姐,您現在是我們買手指南里十六位五星畫家之一。”
“來採訪前,我原計劃想說,恭喜您在藝術市場上取得了這樣喜人的戰績,但是很遺憾,我個人評估,《油畫》雜誌社並不會因此上調您的推薦星級。畢竟拋去繪畫本身不談,五千四百萬港幣的作品峰值對於一位43歲的中生代畫家來說,實在已經太高了。”
記者抽了抽鼻子:“老天!我看到了媒體報道,我幹一輩子評論家,薪水加起來都只是您手腕上隨便一隻鐲子的錢。”
藝術品刊物的買手指南是面向投資者的提供購買建議的版塊。
爲每個畫家定星的時候,並非只會考慮畫家本人的藝術品美術價值,也會考慮買家的投資回報率。
在三星以上的中高星領域,賣的更貴的畫家《油畫》雜誌社給他們的定星,並不一定就更高。
赫斯特08年時,單場拍賣會也和唐寧女士一樣大爆。
唐寧不過是賣了兩個多億港幣。
十五年前,人家剛剛四十歲的赫斯特一場拍賣會就幹了兩個多億美元,那個春天,他是這個星球上史上最風光的藝術家皇帝。
同樣是那個春天,
《油畫》雜誌社卻公然打臉唱反調一般的,下調了赫斯特的推薦星級。
從六星下降到了四星半,並在買手指南中註明——【目前,市場上存在大量等待急切出售的赫斯特作品。同時,與高古軒畫廊分道揚鑣帶來了職業道路的不確定性,請謹慎觀望。】
於是09年開始,赫斯特的作品便進入了漫長的冬季,即使不計算通貨膨脹,當時收藏家重金持有的赫斯特作品,大多也都是負收益。
《油畫》雜誌社,像是個逆流而行的預言家一樣,在市場行情最火熱的時候,就以冰雪般的冷靜預測了這一切。
當然啦。
也有很多觀點認爲,像金融危機,雷曼兄弟銀行破產一樣,《油畫》這種投資風向標雜誌下調推薦星級這件事本身,也在赫斯特行情崩盤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推手。
兩件事互爲因果。
《油畫》覺得某個藝術家要崩,想不崩都很難。
哪怕你是天下第一的達米安·赫斯特,也難逃這個定律。
總之,唐寧在這次身價大幅度上漲之後。
《油畫》雜誌依然願意保持五星級的推薦不變,給予投資者比較樂觀的評價,就已經很能提振買手信心了。
“但是,現在我覺得很有必要要收回這個說法。五星級對於曹軒老先生親自選定的繼承人來說,並不算高。恐怕我要恭喜所有在今天拍賣會上買到您的畫的人,曹軒老師這句話就足讓您的作品瞬間再上漲10個百分點。”
“我認爲,在布朗爵士接到我傳回去的新聞稿以後。您將和您的師父曹軒一樣,成爲我們屈指可數的幾位六星畫家之一。”
按規矩。
在《油畫》高層拍板之前,記者是不應該說出可能極大影響市場價格波動的話的。
偵探貓這樣的小角色,伊蓮娜小姐打個電話就能直接破格提到兩星半。
五星、六星的畫家。
加起來,找遍買手板塊也找不出三十個。
這種量級大畫家的評星變動,以《油畫》雜誌的金字招牌和信譽背書。
瞬間就能在投資市場上掀起億萬美元的資金海嘯。
即使伊蓮娜小姐的姨媽還在世的時候,想把誰晉升到六星的推薦程度,也需要董事會的全體股東的排版同意的。
但是記者還是破例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曹老的正式選定的接班人,值得《油畫》雜誌給這個面子。
董事會是不會在這種時候,這種事情上阻攔橫生枝節的。
如今正是《油畫》雜誌社改制和權力鬥爭的關鍵時期,董事會瘋了纔會得罪曹軒老先生這種擁有極大象徵意義的文化符號。想想布朗爵士會做人的程度。
記者覺得,理事長甚至會趁這個曹老宣佈交班的時節。
把曹軒提到在1967年安迪·沃荷受槍擊以後,已經空懸了半個世紀的代表吐血推薦七星級寶座,來賣好做個順水人情。
以前的《油畫》雜誌是很高貴冷豔的,不太樂意追逐藝術市場上的金融熱點。
此次香江春季大拍還在預熱籌備階段,他就接到採訪任務,《油畫》要在拍賣會結束之後,爲唐寧做一個封面專訪。便是有隱含着的示好唐寧,以及更重要的是示好唐寧背後的曹軒的含義。
花花轎子衆人擡。
我擡你一手,你也給我個面子。
不期望曹老爺子在伊蓮娜家族和《油畫》雜誌的鬥爭中站到布朗爵士那側。
只要安安靜靜坐在那棟江南園林小院裡做您的學術研究。
大家相安無事,就很好了。
“一對師徒,兩個六星級。我想這也是一種傳承和接班?不是嘛。”
記者轉過頭來看向鏡頭,對正在播放視頻的讀者們攤開雙手:“如果這都不算傑出,還有什麼算傑出呢?美術史沒有記住安迪·沃荷的徒弟或者畢加索的兒子是誰。但我想,歷史一定會記住,曹軒女士和唐寧這樣的一門雙傑。”
“我想到了我們這次封面新聞的標題應該是什麼——【Legend: Like the Master,Like the Disciple(如此師徒,方爲傳奇)】”
“咳咳。”
唐寧女士清了清嗓子,暫時打斷了記者充滿感情的發言慨聽。
“呃,其實,老頭子還並沒有正式宣佈,要我,嗯……按你的說法,要我從他手中接過畫筆。”
女藝術家望着記者愕然的眼神,不情願的聳了聳肩:“至少在現在,此時此刻,還沒有。”
“那您說……”
“但這只是時間問題而已。老頭子有沒有親口說出來,有什麼區別呢。我肯定就是最合適的那個。”
唐寧的語氣不知爲什麼,讓人能看出幾分明顯的不滿。
“恐怕,唐寧小姐,嚴格意義來說,這其間還是有不小區別的。至少藝術投資者的信心會有不一樣的地方,您懂得我在說什麼。”
記者愣了幾秒鐘神。
他也是個老油條了。
記者突然發現,唐寧在提起繼承人這個問題的時候,情緒似乎有點反常的波動。
咦?
有趣。
記者眯了眯眼睛。
社會各界早就覺得,由唐寧來接曹老的班,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可是現在——
“除了我,還有誰?老頭子有沒有親口說出來,又有什麼區別呢?”
記者揣摩着面前中年女人那絲微妙的語氣差別。
他的第一反應是,別是曹老突然離世了吧。
不對。
曹老爺子今年的公衆活動挺多的,年初時去了一趟東南亞,過段時間還要在歐洲美術年會上發言。
身子骨一直很硬朗,沒聽說過有啥不好的傳聞。
那麼,
也許曹老師門內,沒他想象的那樣平和,繼承人的問題——還會再起波折?
他的心猛的一跳。
本以爲採訪到的是一出大師牽起大師感人肺腑的正劇,沒想到,搞不好挖出了一出藝術畫派暗潮洶涌的宮鬥劇。
這簡直實在是……太贊啦!
大師繼承人彼此掐架的場面,有趣程度和話題性,一點不弱於香江太平山那一棟棟別墅裡的豪門搶家產的場面。
畢加索的妻子情人私生子婚生子,爭來爭去,罵來罵去,各種吞槍、上吊,剝奪探視權,被開除出家門的戲碼從老畢掛了那天,一直被藝術媒體八卦到今天。
不同當視人視角的自傳都出了一堆。
難道這一幕,在2023年要再次上演?
藝術圈重傳承,亞洲藝術圈尤重傳承。
曹軒繼承人名號背後的含義與利益,可絲毫不比畢加索的家產小。
“冒昧的問一句,您的師兄林濤先生……”
記者思索着,到底是那位徒弟,讓曹老爺子忽然就動了別的心思。
最有可能的就是林濤。
年紀最大,而且還是央美的招牌,做爲東夏最牛逼的美術學院,各種關係盤根複雜,未必就沒有把林濤教授推出來接班的念頭。
這麼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回家把股票清倉了,換幾張林濤的畫抱着?
嗯,也有可能是那位四師弟劉子明劉先生。
坊間盛傳,曹軒最小的兩位弟子一直都有較勁想要接班的心思,目前唐寧的成就更高,但四弟子劉子明也有個人優勢。
他雖然是大馬人,曹老唯一在海外收的徒弟,卻也是師兄弟間家境最好的那個。
能拜入曹老門下的幾個入室弟子,幾乎全是書香門第,家境沒有特別差的。
只是這位劉先生不是一般的好。
人家是曾經馬來西亞華人老船王家裡的三公子,愛藝術不愛商業的風雅人士。雖說龐大的航運集團早就被他的哥哥繼承了,但也絕對是極有錢的闊大叔。
藝術行業,底層邏輯就是財富就是實力。
他要有心,真未必就已經從這場繼承之戰中出局了。
“你可能誤會了。”
唐寧看到記者恍惚的目光,就知道對方想多了。
女人沒好氣的直接搖了搖頭:“師兄師姐們都很好,他們也很寵我,不會和我搶的。只是老頭子年紀大了,小孩子性子,有些時候,說話不作數而已。這就會給一些人不該有的念想。”
她這段時間,非常困惑一件事情。
當年壽宴上明明已經拉起了自己的手,別說外界,那一刻,連唐寧本人都相信,自己就是曹老的繼承者。
爲什麼又突然動了再招一位弟子的心思?
瘋了吧。
招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孩進師門。
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