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陪伴
既然五張“提色”作品集齊不難,是一種鍛鍊思考能力的過程。
專門爲了完成任務而完成任務,就非常沒必要了。
顧爲經把那張畫完的風景畫放在窗邊晾乾。
留下了一封簡短的便條說明,便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了辦公室。
“關鍵還是那幅點睛畫啊,只要熟練的找到一幅畫最核心的訣竅,這個任務就完成了大半。”
念頭在顧爲經的心中轉圜。
“倒像是個解謎遊戲。”他感慨。
顧爲經的繪畫空間感很好。
這曾經是豪哥最初蠻欣賞他的主要原因。
顧爲經除了是個臨摹假畫,跟着豪哥吃香喝辣的好苗子以外。
他單純的只是,跑步時胡思亂想,分心太多……
她穿着速乾的粉色長袖運動服,上面畫着一隻肥肥的加菲貓。
把整幅畫吃準,把所有創作者的心思都研究通透,站在極高空俯視整個迷宮的地圖,才能找到寥寥幾條通向作品潛力終極的神殿。
有的筆墨組合能在平凡的紙面上開出華美的鮮花,有的組合只能結出格格不入的惡果,將畫面割的七零八落,一團亂麻。
唯有不斷的研究。
每一筆落下,都爲作品孕育出了新的可能性。
“稍微有點呼吸不順,不算嚴重,不過今天剛全力畫了一下午畫,有點累了……要不然今天稍微偷個小懶,先不跑了?”
顧爲經眼角的餘光看到一個輕盈的身影在身旁跑過的時候,他不由得想到,有些人真的從頭到腳,都洋溢着用不完的活力。
找到脈落的核心,就是把一幅畫的筆觸構圖一點點的在腦中拆開。
好像劍客一劍封喉。
小顧同學在心中悄然打起了退堂鼓。
比如天幕的上的雲,瓦特爾教授風景畫上的斑駁和風化。
跑鞋和塑膠跑道接觸,近乎於微不可查的聲音輕快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最後在這些由五彩斑斕的顏料,色點和線條組成的大路上行走,直達神殿的核心的過程。
此刻完成系統任務的過程,再次讓他找到了小時候的些許感覺。
只要在作品徹底完成以前。
認真的斟酌和思考,則可能抵達照亮一些淺處的亭臺殿宇爲作品增光添色。
顧爲經敲擊耳機,暫停了手機上正在播放的英文播客,用手輕輕按壓微微刺痛的右腹部。
把髮絲在頭頂編成經典半丸子頭的俏皮姑娘風風火火的從他的身邊跑過。
其他小朋友在幼兒園裡面對益智玩具抓耳撓腮。
跑岔氣了。
顧爲經只需要靜靜思考片刻,輕輕一推一叩,整個木榫結構或者連接在一起的鐵片,就會四散分開。
但傳奇級的技能獎勵本來就應該是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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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班鎖不過僅有六根橫豎交錯的榫卯木條。
大概率發現就是一條死路。
優秀的空間想象力,讓他玩魯班鎖、孔明鎖、九連環這些解密遊戲時,也是一把好手。
被鼓鼓囊囊的漂亮胸型撐起來的加菲貓的大臉,看上去意外有點蠢萌蠢萌的。
顧爲經或許還沒有到“見難而喜”的高深境界。
或好,或壞。
顧爲經想着想着,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些筆觸所搭配出的紛繁可能性,彷彿奇幻小說裡霍格沃茲那些無時無刻不斷交錯組合的魔法樓梯。
“啪啪啪……”
九連環只是一堆掛在一起的銀亮金屬圓環。
曾經。
而一幅畫蘊含着成百上千的筆觸,無窮無盡的顏料搭配又醞釀出了無窮無盡的組合可能性。
世界上最複雜的九連環也只需要296步固定套路,就能完全解開。
長階的盡頭只有封死的牆壁和空蕩蕩的帷幕。
他不是覺得這很難。
繪畫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一套空間益智玩具。
縱使不計算得失,逐步探究作品的奧秘的過程,對顧爲經來說也是相當有樂趣的。
顧爲經在黑暗中拿着“技能”這盞燭臺,隨意挑一條他所看到的筆觸所鋪成的道路信步走下去。
下身穿着同色的瑜伽褲。
骨肉勻亭的小腿形狀被很好的修飾勾勒了出來。
一件擋風的淺藍短襯衣被女孩系在了腰間,遮擋住了線條同樣柔美的大腿和讓男生驚心動魄的腰臀。
她腦袋上戴了寬條式的粉色髮帶,一縷不聽話的細軟呆毛,從髮帶的束縛間鑽了出來,像是速乾衣上咖啡貓圖案邊高高豎起不斷顫動的尾巴。
不用看正臉。
顧爲經都知道這是誰。
聞香識女人。
辨色知蔻蔻。
上學時他們要帶自己的運動服。
雖然校規對運動服的要求遠比常服寬鬆,德威也遠遠沒到伊頓、哈羅這種要求它們的“小紳士們”穿半正式的襯衫進行體育活動,這麼喪心病狂的追求所謂的貴族範。
校方給男女學生們了一定的選擇空間。
可能從頭粉到腳,還能壓的住身上的衣服,顯得青春可人。
不至於像一隻粉色蹦蹦跳跳的大兔子的女孩子。
找遍學校也只有蔻蔻了。
好吧。
有些時候,蔻蔻確實也蠻像一隻在綠樹成蔭的校園裡,蹦蹦跳跳的大兔子的,不過是古靈精怪的可愛那種。
軟乎乎的大兔子輕快的從他身邊跑過。
並未跑遠。
她在前方几米的地方原地轉了個身,倒着開始慢跑,上翹的眉毛下一雙烏黑的眸子像是風吹過稻田後,露出水田裡水的波光。
亮閃閃的望着他。
“蔻蔻?hello~”
顧爲經對蔻蔻點點頭,想要打個招呼。“對了,有件事我應該要——”
“噓。”
蔻蔻鼓起腮幫子,豎起手指在嘴脣間拉過,做了一個別說話聲的卡通手勢。
“閉上嘴,只用鼻子吸氣。把呼吸的間隔拉長,跑兩三步一呼,跑兩三步一吸,保持一致,通常我更加喜歡把每次吸氣的節奏都落在右腳上,看你自己更加適應什麼樣的節奏嘍。”
蔻蔻眨眨眼睛。
“跟上節奏,姐姐帶你跑。”
說完,妹子不等顧爲經做出反應,就轉過身,腳步輕快的向前跑去。
顧爲經原地停留了幾秒鐘,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
看到蔻蔻的一瞬間。
顧爲經腦海裡又回憶起了上個週末,樹懶先生對他所說的話。
【有些時候,爲了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看上去很愚蠢。但一棵春夏秋冬永遠只爲你綻放的花樹,也是那些花叢浪子永遠無法觸及的風采……】
【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盡善盡美,即要也要的選擇題……重要的只是勇敢的做出選擇,明白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
情感大師樹懶先生那些極其富有哲理的話語,在他的心中不斷的流淌而過。
“是把一切都處理好的時候了。”
顧爲經對自己說道。
“跑完步,就把該講的話,全都講清楚吧。”
顧爲經下定決心,邁步跟上了前方的蔻蔻。
隨即他有點尷尬的發現。
這並不容易。
蔻蔻看上去是那種粗線條,大大咧咧的妹子。
實際上。
顧爲經很明白,蔻蔻心思要比很多人想象的細膩敏慧的多的多。
她似乎有一種抓住每個人身上情緒的天賦。
非常準確的把握到了顧爲經身上覆雜的神色,有意控制着兩個人的距離,不想讓他開口。
顧爲經跑的快,蔻蔻就帶的快。
顧爲經跑不動了,蔻蔻就慢下了節奏。
男生比女生在體育運動上,先天就有體力優勢。
但那也得看誰和誰。
顧爲經不胖。
體力肯定比學校裡的阿宅們好上一點,但好也有限,堅持晨練也就是能讓他在體育考試達到及格的水平。
蔻蔻這樣從小就唱唱跳跳,練舞蹈的妹子,論體能能打他兩個。
蔻蔻說要帶他跑。
整個跑步的節奏,也全部都穩穩的在蔻蔻的掌握之中。
一圈。
兩圈。
三圈。
……
不遠不近,兩個人之間始終都保持着5米左右的距離差距。
顧爲經調理好的呼吸,跑的又要重新岔氣,快要累趴下的時候,那個肉粉色的人影再次出現在他的身前。
“以前我經常和我媽媽一起跑步。我媽媽以前是搞音樂劇的,聽說她小時候,我姥爺是個不大不小的小生意人,家庭條件還不錯。老實說,我一直覺得我爸爸當年娶我媽媽,一定程度上,是因爲我姥爺家有錢可以幫他在仕途上打點的源故。”
“但無所謂,不算那種純粹金錢至上的婚姻。他們兩個感情還可以。至少我爸爸媽媽對我都挺好的。即使阿姨現在又懷了孕,我爸爸依然還是對我很好。阿姨也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怕我心中有看法。”
蔻蔻主動放慢了腳步,忽然率先開口。
顧爲經跑的氣喘吁吁,狠狠的倒了兩口氣。
隨着新鮮的空氣涌入,有點迷糊的大腦才反應過來,蔻蔻口中的阿姨指的是她的後媽。
話題猛的一下切入到有些沉重的家庭問題。
顧爲經不知道應該怎樣接口。
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那年頭在緬甸肯定沒有什麼好的學音樂歌舞的地方,我媽媽從小到大其實有一大半的時間,是在泰國度過的。九十年代,泰國正是所謂亞洲四小虎之一,在九八年金融危機以前,發展的很迅速,有專業的藝校。生我以前,她曾經差點就有機會去日本的寶冢劇團交流留學,那是一直是她的夢想之一。但是那時我姥爺的生意破產,即沒有錢去賄賂學校審覈名額的考官,也支撐不起她追逐夢想的花銷了。”
蔻蔻領先顧爲經半個身位慢慢的跑着。
聲音消散在迎面吹拂而來的風中。
“她後來變得瘋瘋癲癲,可能也有很大的一部分這方面的原因。這是大人告訴我的事情。反正在我小時候開始記事以來,我媽媽一直都是那個神叨叨的樣子,有點像祥林嫂,每天都有幾個小時沉浸在身爲劇院女主演的幻想之中。即使我們家方圓一百公里內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劇團。”
“市裡最大的劇院還是英國人1892年建的。比我爺爺的爺爺的年紀都大。”
“可她還會莫名奇妙的開始宣稱要籌備演出,還經常會帶我在公園裡跑步,表示優秀的臺柱子必須要保持極爲規律的形體訓練。”
“我至今都記得,每週末小時候我媽媽要求我的跑步項目。30分鐘勻速跑,不要求速度,但要求心率控制在150次/分左右的樣子。12分鐘變速快慢跑,心率在120次到170次之間。接下來是高擡腿跑、側身跑,後蹬跑……”
“那時候我經常會一跑就跑到晚上,整個人被曬的被塵土掛的髒兮兮的。”
顧爲經腦海裡想象着。
破敗的市立公園昏黃的無人路燈之下,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帶着一個被陽光和塵土裹挾的小姑娘呼呼呼的跑過,籌備並不存在的想象中的演出場景。
整個鏡頭都像是一段老式泛黃的電影膠片所播放出的無聲的鏡頭。
有點莫名的詭異。
更有些刻骨的辛酸。
“跑完步後,我們會去街邊的小店裡吃一碗炸雞排飯,我媽媽不吃,就看着我把它吃完。那是每週唯一一次的她心中可以接觸高油高鹽垃圾食品的放縱日,據說是她在曼谷上學時養成了習慣。”
“她會對我說,蔻蔻,快快的長大,女大十八變。長大了你就會變成一個漂漂亮亮、粉粉嫩嫩的,能當大明星的女人,就像童話中的魔法一樣。”
顧爲經身前,那位漂漂亮亮、粉粉嫩嫩的妹子側過臉,望着他:“跑步很累,但是我每一週都盼望着和我媽媽一起出去跑步,風雨無阻。”
蔻蔻笑笑說:“我爸爸一直以爲我是嘴饞。有些時候週末天氣不好。他會和我說‘蔻蔻,爸爸去店裡把雞排飯給你打包回來,今天你和媽媽就不出去了好不好?’我每一次都拒絕了他。”
“我從來喜歡的都不是那一份雞排飯,每次我媽媽帶着我跑步的時候,她都很安靜,空蕩蕩的公園裡,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呼應的響起,腳步聲像是四手連彈的鋼琴。很少很少的時候,媽媽會在休息的時候吊吊嗓子,哼一哼歌。有些時候是貝利尼的《聖潔女神》,有些時候是普契尼的《今夜星光燦爛》,還有一次,應該是卡米爾·聖桑的《我的心爲你的聲音》而敞開。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具體的樂章名字,我只覺得那樣的媽媽漂亮極了,她不是個瘋女人,而是我心中真正的臺柱子。那一刻,我真的相信她正在準備某一出盛大的演出。”
“跑步,是我人生中媽媽帶給我的最有陪伴感的事情。”
蔻蔻停下了腳步。
“顧爲經,伱知道麼?不考慮體育課,你是我人生中第二個選擇的一起跑步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