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薩繆爾·柯岑斯。德國水彩協會的輪值主席,漢堡美院的AIMS(駐校藝術工作)的負責人,我嘗試找了點關係,把你的那幅畫拿給他看了,並表明了你的意思……老實說,我其實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幅《博物館》送到他的面前,我只是想試一下而已。好在,過程比我預計的要容易上許多。”
瓦特爾教授微微歪了一下腦袋。
“嗖的一下,幾個小時後,在當天下午,我就收到了這張手寫的傳真。所以,Bingo!”
他愉快的打了個響指。
“回去你打開漢堡美院的官網,在招生頁面上找到申請表格,下載下來申請好。”
“然後把你的行政檔案和藝術檔案,就是護照,大頭照,成績單,以及這些推薦信全都掃成電子版……具體的你自己看官網的要求,都提交上去。要是你不介意交100歐元的申請費的話,那麼,哐!走個流程後,你就被錄取啦!”
瓦特爾教授自信滿滿的說道。
“就這麼簡單?”
“否則還能有多複雜呢!不是說了麼,你現在已經有了錄取的敲門磚啦!”
“伱可是打動了薩繆爾·柯岑斯呢!不需要我向你介紹他是誰吧?你應該當代美學設計研究的選修課的期末考試上,已經見過了這個名字了。”
瓦特爾的語氣驕傲,彷彿哪怕僅僅只是念到這個名字,就讓他覺得與有榮焉。
“柯岑斯,好像應該獲得過一次透納獎吧?”
顧爲經對這個名字確實有點印象。
似乎曾經在國際上屢獲大獎,他也經常能在德威放在走廊拐角處的休息區或者食堂閱讀架上的《水彩藝術》、《國際水彩》、《水彩魔力》……這類訂閱的國際水彩精選雜誌上,看到這位柯岑斯先生的作品。
“錯,是兩次巴塞羅納水彩獎、一次意大利奧古斯塔當代水彩獎和德國水彩金獎。”
“那也很厲害了。”
“什麼叫也很厲害!這是德國當代本土,乃至歐洲最重要的水彩畫家了,好麼!”
德國人傲嬌的一扭脖子。
“透納的組委會只會頒發獎項給出生在英國或者定居在英國的藝術家,英國人辦的獎都老小家氣了!沒有更好,我一直都覺得,透納獎是一個名氣大於內涵,形式大於內容的獎項。”
雖然他口中那些牛氣轟轟的水彩的大獎和自己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然而瓦特爾還是有些不滿,顧爲經竟然不對他的偶像級畫家的生平了如指掌,還記錯了。
差評!
“他就是我們國家當代的門採爾啊!作品曾經最高賣出過56萬歐元!能搞到他的推薦信,老厲害了。”
素描老師由衷的感嘆,就差點在臉上浮現出粉紅色的小星星了。
56萬歐元。
這個數字在嚴肅藝術圈子裡不算高的嚇人。
不說曹軒、草間彌生這些單張作品都站上過千萬美元大關的富豪榜前列畫家。
光是馬仕畫廊和酒井大叔談合同的時候。
不算簽字費,每張作品不論好壞,收購價是差不多是這個數。
這是畫廊收畫的成本價。
或許擺到銷售端貨架上對收藏家客戶售賣的時候,比較一般的作品也不過就是幾十萬歐元的價格。
畫廊就賺個辛苦錢。
考慮到人員、場地,運營成本,乃至可能是小虧的。
但酒井一成那些真正的精品作品,有特殊的文化意義,有畫展背書,或者在藝博會這些場合的主推作品,可以輕輕鬆鬆翻個好幾番出去。
多的不說。
賣個兩百到三百萬美元,肯定是不算太難的。
是個洲際大畫廊的運營團隊,都能推到這個價格。
運作得到,宣發夠給力的話,合作期間出個一兩張能摸到七八百,乃至八位數的邊兒的作品,也是蠻有可能的。
這種作品只要出個一張,考慮到對畫家市場熱度、整體成交價格的帶動效應。
畫廊全部投入就直接回本了。
但凡能賣出兩張出去,那就大賺特賺。
馬仕畫廊甚至都可以有底氣去和高古軒談談美國市場的合作了。
要是幻想一下賣出五張到十張……那高古軒?
不好意思。
拉里·高古軒tmd是哪位?姆們不認識!
在赫斯特身價已經衰落,10年代以後,在再也沒有在世畫家能觸碰“億”美元這個量級的今天。
能在手下打造出這樣一個王牌畫家IP,大老闆馬仕三世就可以誰的面子都不賣,摳着鼻孔睥睨同行,挪挪屁股,自己嘗試去坐一坐世界第一畫廊主的頭把交椅。
水彩市場遠遠沒有油畫市場那麼瘋狂。
但畫家創作一幅水彩作品,所消耗的時間精力成本,事實上也只有創作油畫的幾分之一。
產量同樣大的多。
能賣到56萬歐元的單價記錄。
算是藝術圈所有嚴肅畫家裡的一線價格,嚴肅水彩這項畫家的細分門類裡的超頂級價格。
因爲和腓特烈大帝關係緊密,算的上是小半個霍亨索倫家族的宮庭畫家。
門採爾的水彩作品如今超過九成,都被各種德意志國立官方沙龍或者美術館給館藏了,少數流出到市場上的,偶爾在嘉士德、蘇富比的專題拍賣會上見到。
其實差不多,也就是這個價位了。
而且文化價值並不能完全能用市場價格來定義。
水彩和素描都是德國人的美術驕傲,看看瓦特爾老師提到他的名字時,揚眉吐氣的反應就知道了。
身爲一位能在歐洲屢獲大獎的水彩大師。
身價方面或許差上一點,但柯岑斯在德國本土的社會地位,絕對不會弱於酒井一成在日本本土的文化地位一星半點。
說一句他是當代門採爾的評價,並不算多麼誇大其詞的吹捧。
意識到這張不到一百個單詞,右下角簽着花體字母S·K的德語推薦信的分量以後。
顧爲經重新低頭審視着這張傳真紙條,感覺就又覺得不同了。
“這算是稱讚麼?這位柯岑斯先生,比我想象到要……呃,要更加風趣一些。”
顧爲經捏着手裡的這張行文風格看上去很不“推薦信”的推薦信。
他知道人家在打趣那張被拿給他看的畫內裡有多少程度,是顧爲經自己的真實水平。
不過。
顧爲經清楚。
這倒也真算不是惡意的嘲諷,
甚至嚴格意義上說,可能連惡意的揣測都算不上。
古近中外。
學生時代的各種藝術評獎,乃至申請大學所提交的作品集。
只要不是東夏的聯考統考,或者美國的AP考試這種現場限時,限提材,所有人都根據考題,畫同一幅畫,統一判卷打分的考試。
藝術特長生,賽艇特長生,擊劍特長生……這些都是歐美槍手作弊的超級重災區。尤其學音樂,學藝術和學部分體育項目的家長,普遍不差錢,也捨得花錢。
給學校捐個樓,可能捐不起。
但請個代筆,還是請的起的。
作弊起來,那叫一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什麼留學中介,作品集潤色(替畫)機構,收費50到60萬的“保過”班,可從來都不是亞洲特色。
日韓英法美德,這種機構也是漫天亂飛。
甚至前兩年紐約州就出現過收30萬刀,“作品集+水賽的參賽經歷+社會工作認證+背景提升”一條龍服務,保證少爺啥也不幹,舒舒服服的申到耶魯的藝術系,結果沒申請到,只拿到了南加大的Offer。
家長大罵rnm,退錢。
最終雙方鬧到法庭上的超級醜聞。
現在藝術行業TOP10的名校,有好幾所恨不得一年換一個新的作品集形式和內容要求。
它們就是被這些瘋狂的中介槍手機構們給搞怕了。
“毫無疑問,這當然是稱讚了,徹頭徹尾的大讚!哪怕這幅畫只有三分之一是你自己畫的,漢堡美院的大門就會爲你敞開,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槍手,能找到這麼牛逼的槍手,他也認了。”
“那可是柯岑斯啊!你以爲德國水彩協會的主席,會對普普通通的水彩畫,開出這種玩笑話麼?不,相信我,一般的水彩作品,人家連隨便搭理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的。”
“不客氣,能把這幅畫送到柯岑斯面前,是我的功勞。”
瓦特爾得意的擼了一下頭髮。
“但打動人家,完完全全靠的是你自己。恭喜你,至少有一點,我能向你保證,現在你的名字已經進入到了當代歐洲最重要的水彩大師的視野中了!而我也沾了你一點點的光,他也知道了我的名字!”
瓦特爾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比顧爲經本人還要更加激動。
完全是有一種腦殘粉得見偶像明星的那種鮮血沸騰的感覺。
“至於這封推薦信的內容,別在意,人家大師有大師的性格嘛!像我這樣沒名堂的小老師,才需要老老實實的在那裡長篇大論,寫個上千字的懇切推薦函,也未必有什麼卵用。人家真正的大師,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足夠一錘定音了!”
“事實上,其他的內容都可以不在意,光上面個錄取他吧這幾個單詞,和SK這兩個字母的簽名,就足夠敲開整個德國任何一家美術學院的大門了。”
“聽說,你還想申門採爾·透納卓越大師培養計劃,漢堡美院和皇家藝術學院的雙學位交換項目——這些駐校合作項目,德國方面應該全都是由柯岑斯先生負責的,能被他注意到,絕對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素描老師非常篤定的說道。
“快要上課了,這就是我特地把你叫過來的緣故,拿着推薦信,趕緊去課堂吧。”
“我明白了,謝謝您,瓦特爾教授,由衷感謝。您真的是一位好老師,一直都是。”
顧爲經將手裡的文件,連同那張博物館島的照片一起,一樣樣的收好夾在胳膊下,發自內心的向德國人表示感謝。
他知道。
對方是沒有義務也沒有責任,一定要做這些事情的。
或許對如今的顧爲經來說,已經不缺少這一份小小的善意了。
無論是走曹老,走酒井太太的門路,哪怕是走漢克斯的關係。
上大學應該對他都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禮輕情義重。
顧爲經還是很願意領這個情的。
再說,禮也不輕。
就像瓦特爾所說的那樣,自己的名字能受到德國本土地位此般重要的頂級畫家的關注,對他的職業生涯發展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瓦特爾笑着擺擺手。
顧爲經離開這間見證了他水彩技法踏上正軌,並第一次激活了系統面板上【真實的世界】繪畫技能的工作室的時候。
素描老師又從身後叫住了他。
“我也要再次說聲謝謝,顧爲經,由衷感謝,你一直都是一個讓人很有成就感的學生,一直都是。”
瓦特爾在他身後說道。
顧爲經沒有再客套。
他僅是側過身,向這位德威十餘年學生時代的授課老師鞠了一躬,然後推門離去。
……
瓦特爾端着那瓶喝到一半的喜力啤酒,靠在窗邊。
他遙望着大雨初停之後,德威校園裡的景色,有一搭沒一搭的抿着口中的飲料。
連夜的大雨之後,太陽出來了。
從這個角度看出去,天空乾淨的要命,地面的水汽卻在熱帶日出後快速升高的氣溫下,被蒸騰成了淡淡的晨溫。
陽光被霧氣洇散,形成了大片金燦燦的近似於丁達爾效應的效果。
窗外德威的校園的風景看上去竟然有一種淺淡的恢弘感覺,像是被金粉罩染過,又彷彿是哈德遜河派的水彩畫。
瓦特爾教授望着那個穿着校服,胳膊下夾着材料的年輕人,在校園蜿蜒的石子小道間逐漸遠去,輕聲說道。
“希望過不了多久,就輪到我拿着你的名字,在看球時和別人吹牛皮了,加油哦!”
他忽然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
國字方框臉上,顯露出了明顯的猶豫和躊躇的掙扎神色。
“太幼稚了吧!”
“不行,萬一……真的有效果呢!藝術的事兒,誰有說的這樣呢!不試試,豈不是虧大了。”
腦海裡的兩個小人在素描老師的身體中掐了半天的架。
瓦特爾老師在窗外左顧右盼了片刻。
心裡還癢的不行,最終猶豫了一下,跑了出去,緊張兮兮的把辦公室的門從裡面鎖緊,防止有人突然進來。
然後從一邊抽了一張水彩紙。
拿出畫筆,調了點顏料,卻並不作畫。
他深吸一口氣,拿水彩畫筆的尾端指着紙面,神色嚴肅,彷彿哈利·波特里巫師們施咒一般,揮舞着筆桿。
“芝麻開門!”
“芝麻開門!”
“芝麻開門!”
然後一臉期待的沾了點顏料,開始嘗試畫畫。
五分鐘後。
瓦特爾教授一把將水彩筆“啪”在了桌子上,不開心的撇起了嘴。
“哼!我就知道他不老實,在那裡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