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女人揹着小包,踩過滿地的落葉,從頭頂的霓虹閃爍着的大招牌間走過。
她一邊喝了一口牛奶,一邊吃着一個手掌大小的巧克力麪包,順便把剩下的一個麪包收入包裡。
準備在回家的夜間公交車上再當個下班後的宵夜。
“Darling,您可真漂亮,不是麼?”
旁邊有一個穿着緊身西裝的男人,跟到了她的身邊。
這條街遍佈着各種各樣的DJ夜店,清吧,小酒館,球迷主題俱樂部,還有GOGO吧(即爲尋歡客約姑娘出去的情色酒吧)。
是仰光本地很有名的夜生活一條街。
剛剛經過的那家酒吧門前懸掛着轉播法家聯賽的大電視上,右上角顯示時間剛剛過晚上七點。
這是個尷尬的時間點。
一般人幾乎已經下班回家,而對於晝夜顛倒的尋歡作樂者們來說,時間又實在是太早。
所以街上顯得有些冷清。
店鋪門前閃爍的霓虹燈,無人看守的燒烤爐的微微煙氣,路上穿行的飢餓的貓狗……
樂迷羣體互相看不慣互爲死敵的朋克和金屬樂隊,從一條街上相隔不到50米的兩家夜店裡遠遠飄蕩出來,交織在一起。
夾雜着中間那間曼聯粉絲俱樂部的帆船造型的金紅色巨型隊徽和循環播放的《Glory Glory Man United》的聲音。
體育、燒烤、樂隊、情色……彷彿是各種能夠刺激人們激素分泌的元素,全部都被硬生生的被市政規劃雜糅到了一起。
女人身邊整個世界都像是藥物濫用的搖滾青年和荷爾蒙過度分泌的老大叔的結合體,散發着一種讓人感覺天旋地轉的不真實迷幻感。
以及赤裸裸刺激着鼻腔的糜爛慾望。
“謝謝,不過,似乎我不記得允許過你叫我Daring。”
女人答了一句,卻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酒吧門前,永遠不會缺少流鶯。
除了針對男性尋歡客的女流鶯,還有些針對女客人的男陪酒,當然,沒準也兼職針對男客人。
真正的紅牌,無論男女都是沒必要在這個點上班的。
也沒必要大熱天裡站在自家店門前招攬生意。
這個點在街上站街的人。
不管男女。
他們往往都像是門前陰溝邊的那些遊蕩的殘疾貓狗一樣,同樣的飢腸轆轆。
甚至,也同樣的瘦骨嶙峋。
那位穿緊身衣的客人是位牛郎,當然,在是位牛郎的同時,沒準也還是位大孩子,可能只有十八九歲。
緬甸很多男性的身高不高。
光外表看上去,他甚至只有十六七歲。
東南亞不少地方,都有很嚴重這樣的問題——孩子和身體工作者,這兩種聽上去格格不入的概念,卻經常能在同一個人的身上,被可怕的融合爲一體。
緊身衣緊緊的錮在他的身上,幾乎能看到肋骨的紋路。
“別這樣麼,小姐,我們交個朋友吧?”
牛郎往前緊走兩步。
女人這次不再答話,充耳不聞的往前走。
按通常的規矩來說,拉客拉到這一步,就不應該再做什麼了。
不過,他已經很久沒有做成一單生意了。
又熱又有點餓,整個人都有點暈乎乎的。
他工作的那家酒吧是沒有員工餐提供的,只迫使讓你發揮“魅力”,讓別人請你吃點東西,喝酒賺賺提成。
他在這條街上見過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他隱約覺得,這位女人是不太相同的。
來這條街上的人。
無論男女,往往主要就流鶯、尋歡客和穿着俱樂部粉絲三種。
這姑娘沒有穿隊服,看上去不像是足球的狂熱愛好者或者足球寶貝,可以輕易的排除最後一種。
她的姿容包括身材,也絕對不是普通的站街女能比擬的。
就像醜小鴨和天鵝。
它們都有翅膀,但甚至不是同一種物種。
其實這條街上,酒吧裡的女招待,或者一起來玩的年輕人們中,漂亮的姑娘是不會少的。
穿開叉到大腿根的妖嬈舞女,穿學生裝的JK少女,上衣的下襬收肚臍以上的,褲子的腰線快要收到臀線以下的……
再大膽,再露骨的場面,他其實都在酒吧裡見過。
當慾望變成了肉體的工作,靈魂存在的空間就被無限的壓縮。
在大腦像是酗酒一樣一次次的分泌着荷爾蒙的同時。
人就會慢慢的失去了愛的能力。
男人覺得,他當牛郎都快要當出老僧般的遲暮氣來了。
覺得他這輩子,再也不會爲誰而感到心動。
可當他靠在酒吧門口,往肚子裡狂灌礦泉水抵擋飢餓,看到女人穿過霓虹燈變換的光影,走過長街,咬着麪包從門前走過的時候。
他的心又被狠狠的勾引動了一下。
她的發稍被高高的紮起,很好看。
但清純、性感或者優雅這些詞彙,放到她的身上,都沾上一些,又似乎都不算太妥貼的樣子。
她不是那種濃豔的像是紀梵希的麝香香水的那種女人,感覺也不是那種青澀的不施粉黛的小姑娘那款。
她的氣質,彷彿寺廟大殿裡點上一爐香,然後被風吹的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聞到。
研麗又輕淡。
不窒息,不逼人,卻又能自成一體。
連眉毛都美的像是刀鋒的弧線,有一種冷冷豔豔的冰涼嫵媚。
他這種老和尚似的心,直接就被這種氣質似禪香的女人給重重的擊中了。
他知道這樣的妹子,就算是跑來酒吧玩,也會像是野外田野裡的捕蠅燈一樣,不會缺少男伴的。
可說不清是什麼理由,讓他決定又跟了上去。
也許是她很好看的緣故。
也許是她論氣質就很像是個有錢人的緣故。
反正,他是非常想做成這單生意的。
“您跑來玩麼?”
不答。
“小姐,你是從哪裡來的,我喜歡您。”
不答。
“我知道哪裡有勁爆的音樂,今天我們有一個本地的歌手來駐唱,我能帶你去見他……還有葉子,我能搞到葉子。”
還是不答。
“請我喝杯酒嘛,5000緬幣,不,One dollar,just,One dollar。”他伸手抓住女人身後的小包。
牛郎用幾乎是乞求般的語調說道。“或者可以請我吃頓飯,你知道的,那種,冷餐熱餐我都可以,很便宜的。”
女人站住腳步。
終於把臉側了過來。
她手伸在衣服兜裡,眉頭擰了擰。
她看見拉住自己的是位蒼白的大男孩,不知道是否是西裝裹的太緊,還是白天太陽曬的有點中暑了,對方像是個細竹杆似的可憐巴巴的站在那裡。連抓住自己的包的動作,都差點把他給牽倒了。
見到了這一幕。
她嘆了口氣,鬆開了兜裡的辣椒噴霧,換成了小錢夾。
女人取出錢包,將除了一張公交卡,幾張零錢以外,空空如也的錢夾展示給他看。
“我沒有錢。但如果你實在是餓了話了吧,我可以請你吃頓飯。”
見對方的錢夾裡乾淨極了。
意識到自己搞錯了,對方並不是來玩的客人以後。
牛郎臉上乞求的神色立刻褪去,反而輕浮的吹了下口哨。
“如果是伱這樣的話,不要錢也沒關係。你是要收錢麼?”
他可能覺得自己剛剛的姿態太低了。
就準備說上幾句調笑的話。
“是冷餐還是——”
請吃飯,冷餐、熱餐。
在這條街上,其實在不少情況下,都不是字面的意思。
「HOT LUNCH」,“熱午餐”在字典有爲什麼什麼而提供服務的隱藏含義,所以在美式俚語文化裡,它是一個非常粗俗的單詞。
與之對應的是“冷午餐”,則意思大概可以理解爲用嘴來解決問題。
它可以當成商量價錢時的暗號來使用。
說到一半。
他的聲音忽然又頓住了。
因爲他看見,那個已經被他認定爲了賣春女的窮鬼,單手從小包裡拿出了一個塑料袋包裝的麪包出來。
“如果你需要的話,吃點東西去吧,看上去你快要暈倒了。”
她說道。
牛郎呆住了。
這個行業,就是把臉扔在地上賺錢。
他十幾歲的年紀,卻擁有着幾十歲的油膩,他可以面不改色的用嘴叼起過別人放在靴子上美元。
即使剛剛拉客的時候,對方把耳光摔在他的臉上,他都不會在意。
卻在此刻。
一個遞過來的麪包之前。
他的自尊心被狠狠的刺痛了。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生在污泥裡的人,往往就會希望別人的心靈也裹滿污泥,以證明大家都沒有什麼不同。
在被黑夜籠罩般的地方,遇上一個陽光般的女孩。
有些人會覺得羞愧。
有些人會覺得感激。
也有些會覺得格外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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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憑什麼,都是爛泥一樣的人生,你就和我不一樣?
牛郎久違的又擁了十幾歲大孩子的敏感。
“滾。”
他鬆開拉着女人包的手,低低的聲音呵罵了一句,轉身就走。
“真沒禮貌。”
女人皺了皺眉,也不在乎。
她把麪包收回了包裡,猶豫着看了一眼手裡被咬的只剩下最後一片小月牙的麪包,就朝旁邊那隻一直在搖晃着尾把的土狗招了招手。
小狗猶豫的跑了過來。
“我吃的差不多了,今天算你運氣好。”
女人摸摸這隻瘸了一條挑腿,走起路來一跳一跳的,看上去有點滑稽的小狗的腦袋。
“狗兒乖哦。老孃又要去跟那傻冒老闆鬥智鬥勇,給姐姐加油,要是今天彈完鋼琴,能混到自助餐吃,等會我出來的時候,另外一塊麪包也是你的。”
她看着小狗悉悉索索的在她的掌心,把這塊小麪包叼着吃完。
也不知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了,只在那裡唔唔的叫了兩聲以作回答。
她拍拍手掌,站起身。
便拐進旁邊通向一家酒吧後門的員工通道。
“怎麼,沒成功,那樣的妹子,你不可能有機會釣上的。我一看就知道,人家張開一次腿,能頂的上你半年的收入了。”
牛郎走了不遠,就有相熟的同伴奚落道。
“出來賣的婊子而已。”
大男孩轉過身,看着女人消失的酒吧上,霓虹燈所勾勒出來的凹凸有致的性感女郎的招牌。
“裝什麼白蓮花啊。”
而這邊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家曼徹斯特聯隊俱樂部前,正在沙攤椅上對付盤子裡的牛排煎蛋的黝黑大叔,看的一清二楚。
——
“I never thought that I could fall for just one girl,She's cool tall beautiful with long blonde curls(我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的迷戀一個女孩,她又漂亮又酷,還有一頭披肩的長髮)……”
蔻蔻哼着泰勒·斯威夫特經典歌詞,走進這家名叫“音樂家”的酒吧後臺的更衣室。
她轉身把身上的小包掛在牆上。
鎖好門。
更衣室裡放着大堆大堆各種型號的女士衣服,各種各樣的舞裙,只是仔細一看,那些舞娘的服裝看上去都有點奇怪。
胸衣是被各種各樣羽毛裝扮,但實際上根本擋不住什麼的蕾絲舞裙。
布料加起來也需沒有100克重的兔女郎套裝。
芭蕾舞服倒是全套的,不過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布料全是幾乎透明的。
好在——
蔻蔻並不是來跳舞的,她是來彈鋼琴的。
唯一的一套鋼琴的長裙,除了收腰的位置裝典着花裡呼哨的珠子和孔雀羽之外,整體來說造型還是很正常。
這裡的酒店老闆想要打造一個比較古典誘惑的“鋼琴西施”。
某某西施不是東夏特有的現象,東南亞泰國這類的地方,一堆什麼什麼西施小網紅。
在這種地方。
看不到的才勾人。
既使如此,蔻蔻也從來不敢貼身穿這套衣服,她每此出門前,都會特意在衣服下,給自己穿一套緊身的打底服。
回家後再脫下來洗乾淨。
「保護自己的守則1:在這種地方,隨便穿鬼知道誰穿過的衣服,沒有染上淋病那肯定是運氣好——《蔻蔻小姐的兼職小妙招》」
蔻蔻告訴她的老爸,她放學後不回家,找到了給人做家教的工作。
實際上。
這幾天,她一直都偷偷在這家名叫音樂家的酒吧裡彈鋼琴。
她不上午夜以後的班。
從七點半彈到十一點半。
每小時10美元,4個小時,總共40刀。
她必須要掙到一些錢,那筆老爸用來打點關係的錢,幾乎榨乾了家裡的所有積蓄,能借的外債也都借過來。
阿姨還要生孩子。
一個尚未畢業的女高中生,在緬甸這種地方,哪裡有那麼容易找到合適的家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