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驚訝,因爲這張面具,本來就是我讓守衛交給你的。”
和修伊漫步在花叢中,艾薇兒的語氣平和淡定。帶着蝴蝶面具的小公主,見不到昔日的高傲,也找不到往日對修伊依偎依賴的模樣,如今的她,行爲更加從容,舉止更加高貴,到的確是越來越象一位公主了。
“這或許正是令我感到受寵若驚的地方。儘管我和公主曾經見過一次,但我實在難以想象,公主殿下竟然會特意邀請我來參見您的舞會,並且是用這種方式。”修伊儘量用謙恭的方式回答。
“你不喜歡嗎?西瑟達達尼爾,這個舞會是我的一個朋友教會我的。他曾經教過我很多東西,從他那裡,我學懂了許多道理,包括一些別人不會告訴我的,看待事物的方式與處理問題的方法。”
修伊低着頭,用恭敬的語氣回答:“那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希望有機會能向他學習。”
“沒有那個必要,事實上我的那個朋友,他所給我的所有幫助都是別有用心。他只想利用我,而並非真正關心我。”
“原來是這樣。”修伊點點頭:“那麼公主殿下一定非常恨您的那位朋友了。”
“你認爲我應該恨他嗎?”
修伊很認真的想了一下:“老實說,我不清楚您和您那位朋友的關係以及相處方式,所以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據我所知,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抱着特別的目的去接近的話,通常是因爲某種特殊的利益需要。假如這種利益需要是建立在自身私慾的滿足上,那麼這樣的人是可恨可恥的。假如……”
“假如什麼?”艾薇兒迅速問。
“假如是建立在一種B不得已的情況下,比如是生存的需要,那麼還是可以原諒的。”修伊小心地斟詞酌句回答。儘管他知道他不該爲自己解釋,可是他還是忍不住那樣做了。
當艾薇兒說自己對她的好是別有用心時,那一刻他有種刺痛的感覺。
的確是別用心的,無可抵賴。可爲什麼修伊就是會覺得難受呢?
“你是說,生命受到威脅?”艾薇兒盯着修伊問。
“僅僅是一個假設而已。”修伊立刻道。
“我聽說過一些事,但不確定那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說得沒錯,他的確曾經處在一種危險的環境中,可恨我當時卻根本沒有察覺。”艾薇兒向前急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等修伊。她依然無法確定西瑟達達尼爾到底是不是修伊,但是此刻對方卻彷彿修伊的靈魂附體,正在給予她一個她所期待的答案。她匆忙問修伊:“那麼爲什麼他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地方後並不來找我?爲什麼要把自己放在敵人的位置上?”
修伊苦笑:“公主殿下,您的提問是建立在我知道一切的基礎上,但事實是……我並不清楚。能告訴我您的朋友到底是誰,他又做了什麼傷害您的事嗎?”
艾薇兒的神情微微黯了一下:“很抱歉我無法說出他的名字。我曾經以爲他是你,但看起來你和他還是有些差別的。西瑟達達尼爾,如果曾經的你被人囚禁,那麼在你離開囚禁你的地方後,你會怎麼做?”
“那就要看是因爲什麼樣的原因囚禁了,比如我是否觸犯了國家法律。”
“如果沒有呢?”
“那麼……我將無所顧忌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沒有人能擋住我。”
這份回答令艾薇兒的臉色迅速白了一下:“能不能讓你爲我放棄呢?”
修伊立刻道:“那就要看你以什麼樣的身份讓我放棄了。是來自公主的命令還是來自朋友的請求。如果是命令,對於一個站在皇家花園,以能與您談話而感到無上榮幸的我,自然是立刻遵從。可對於一個落難天涯的我來說,就未必再有號召力。”
“那如果是來自朋友的請求呢?”
修伊低頭想了一會才說:“既然只是請求,就要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無論友情或是愛情,都不是交易的籌碼,公主殿下。”
艾薇兒倉皇退卻了幾步。
儘管這一切都是西瑟達達尼爾建立在某個特殊條件上的回答,但是某種程度上,也等於是修伊自己的回答。艾薇兒曾經寄希望於對方是修伊,或者對方能夠代替修伊給她一個令她滿意的答案。
但是這一期望卻還是被無情的粉碎了。
這讓她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修伊嘆息道:“我很抱歉,公主殿下。我只是儘可能的站在您朋友的角度上考慮問題。就現在看來,他是一個令人痛恨的傢伙。因爲他悖逆了公主的意志,同時也辜負了公主您的感情。請不要驚訝我爲什麼這樣說,我曾經聽說過一些傳聞。公主殿下所說的那位朋友,是修伊格萊爾吧?我知道公主殿下說我很象他是什麼意思,畢竟我們年歲相仿,又都精通鍊金術。不過滿足這個條件的人,國內依然大有人在。很遺憾,公主殿下,我不是修伊格萊爾。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象修伊格萊爾那樣得到公主您的友情,但我會努力不辜負您。我剛纔所說的一切,只是儘可能的……按照他的想法去理解而已。我和他之間最大的區別就是,他是一個通緝犯,而我則前途無限光明。”
說到這,修伊微微頓了一下:“所以,公主殿下,修伊格萊爾不值得您去思念。他辜負並且傷害了您,忘記他是最好的選擇。”
“這正是最有趣的地方。”艾薇兒的聲音已經重新恢復平靜:“儘管我後來知道他一直在利用我,但奇怪的是我從來沒有恨過他,相反卻經常想念他。你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麼嗎?真得僅僅是因爲友情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修伊仔細思索了一番,儘量避開艾薇兒那直視自己的眼神:“感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它超越理智,讓人們難以控制。老實說,我很難回答公主您的問題,但是我知道,面對錯誤的情感,有時我們是需要理智來壓制的。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就在於我們也許不能控制感情,卻可以控制行爲。”
“你認爲我應該恨他?”
“是的。”修伊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不是我期望的答案。”
“但卻是最適合您的。”
艾薇兒獨自一人來到花園的一角坐下。
她低頭想了一會,這纔對修伊招了招手:“過來。”
口氣中帶着不可置疑的命令。
“公主殿下,今天是您歡迎太子殿下的舞會,也許您不該在這裡陪我浪費時間。”修伊小心提醒她。他實在不願意再這樣和艾薇兒單獨相處下去,那太危險了。爲了撇清嫌疑,他不得一次次說着昧心的話,既想告訴艾薇兒一些東西,又想隱瞞一些東西,如果他掌握不好分寸,他就會被揭穿。
他很擔心自己是否能一直這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你不想知道爲什麼蘭斯帝國和佛朗克帝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艾薇兒用平淡的口氣問,彷彿剛纔提到的關於修伊格萊爾的話題已經完全過去,沒有對她產生任何影響。
“公主殿下,我是個商人,不是政客。”
“出色的商人必定精通政治,至少要學會理解政治。”
“您說得……對極了。”
“修伊格萊爾教我的。”
“……真遺憾他不是個商人,否則必定是個出色的商人。”
“那麼坐下來,我告訴你答案。”
艾薇兒開始闡述起蘭斯帝國和佛朗克帝國之間的事情。
修伊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切的發生,竟然是和自己也有着莫大的關聯。教會以羅約城事件爲由,向蘭斯帝國施加壓力,爲了領土需要,斯得裡克竟打算用女兒換取那三羣土地。
“西瑟達達尼爾,我聽說你和你的家族一直在努力進入上流社會?”在說過那些事後,艾薇兒突然說道。
“是的,這正是鄙家族的期望。”
“要是你能有辦法讓我不嫁到佛朗克去,我可以幫你完成這個願望。”艾薇兒說。看起來她已經不在致力於試探對方到底是不是修伊格萊爾,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優先解決自身麻煩的問題上。對艾薇兒來說,如果他是修伊,他一定不會坐視這種事的發生。如果他不是……那麼就只能期望這位家族小繼承人有着傳說中同樣出色的智慧吧。
對於正處於溺水的人而言,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緊緊抓住。
修伊遲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能立刻答應,這未嘗不是艾薇兒的又一次試探,所以他小心回答:“對這種事,我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我已經安排人訓練了一個替身,出嫁時會代替我。”
“那恐怕並不容易。佛朗克人不是傻子,哪怕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公主和普通女人的區別依然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何況您並不能找到那樣的替身。”修伊苦笑。替身這種把戲,騙騙外人還可以,可要想直接代替公主出嫁,根本就是癡人說夢。
“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希望那個替身……足夠出色吧。”修伊無奈道。儘管他自己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事起倉促,艾薇兒匆忙行動,萬事不備,只有東風,她又能找來什麼好替身?
“你在魔法學院見過我,應該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研究鍊金術。”艾薇兒突然回答。
修伊一怔,艾薇兒已經掏出一瓶藍色藥劑:“這是我自己煉製的一種藥物。一旦喝下去,人就會陷入常眠不醒中……沒有解藥,我還沒來得及發明出來。”
修伊全身劇震,怔怔地望着艾薇兒。蝴蝶面具下的眼神,鎮定而帶着無比的決絕。
艾薇兒看着修伊,用無比決絕地口吻說道:“如果我失敗了,我會選擇把它喝下去,從此沉睡不醒。這是我最後的選擇。”
“公主殿下!”修伊失聲叫了起來。
……修伊格萊爾,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艾薇兒.斯特里克的朋友。我任命你爲我的守護騎士。任何人如果敢對你不利,都是對帝國威嚴最大的挑釁!
……修伊,如果有一天我也長眠不醒的話,你會象白馬王子一樣跑過來救我,用你的吻救醒我的,對嗎?
……修伊格萊爾,答應我,再也不要拋下我。
往日的景象,一幕幕重現眼前,修伊幾乎就想忍不住抱住艾薇兒大叫,承認自己的身份。
完全是努力強壓下心中沸騰的情潮,修伊用近乎麻木的動作,機械的點頭:“請放心,公主殿下,您不會有使用那東西的機會。西瑟達達尼爾願全力爲您效勞!”
說着,修伊慢慢退離了艾薇兒的身邊,他不敢逗留,把自己無法控制自己。
望着修伊離去的背影,艾薇兒流下兩行淚水:“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守護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