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天德委屈極了。葉得草一生所收的弟子不少,個個都有個正經的名份,偏偏到了他這兒就成了記名的。還記得有一次他問師傅,爲什麼不給自己正名,葉得草沒有回答,問過師叔夏商元,夏老頭兒卻忽悠說他的天賦不錯、靈性過人,大有希望在‘中西醫結合’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做出更大的成績,如果成了神農門的正式弟子,說不定反倒會束縛他的發展。
竇天德當然不會相信這位爲老不尊的老師叔。那些正式弟子,雖然在中醫院裡也會掛個‘中西醫結合專家’的名頭,卻沒有幾個像他這樣下功夫研究西醫的,一個個的地位雖高、卻沒什麼實權、醫術雖然精湛,病人卻未必買賬。這年頭口碑相傳已經成了笑話、病人往往不懂也沒條件‘病向淺中醫’,一旦生了大病,又有幾個會耐下性子吃幾年中醫,天天還要扎針的?
可是這些弟子卻最被師傅看重,他這個認真研究中西醫結合學問,一心想爲中醫學謀個出路的卻被師傅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如今倒好,周易明明是自己帶的研究生,當初的研究方向也是中西醫臨牀,卻被當成了寶,居然要師傅親自擡輩分,代師收徒做了神農門的‘前輩高人’、自己的師叔,這還有天理麼?
竇天德倒不是嫉妒,只是有些不平。
“你別看我,這次神農門聚會,最大的阻力就是來自西醫界。中西醫結合是個好想法,可老祖宗爲什麼不搞?西醫晚清就進入了華夏,一時神效無比,難道天下的名醫、皇帝身旁的御醫都看不到?可是卻一率牴觸,沒人去搞什麼中西醫結合?”
葉得草沉聲道:“頭痛醫痛、腳痛醫腳,這也叫治病?西醫的檢查手段全靠儀器,病人進了醫院。不把所有檢查項目都做光了,醫生都不會開藥,這是爲病人考慮麼?當然,爲師也承認,西醫在抗生素的研究方面、在細胞學、生物學、基因學上卓有成就,確實值得我們學習,可要搞中西醫結合,你首先要是一箇中醫大家,有了這個基礎,纔可以在小範圍內吸取西醫的長處。不被西醫糟粕影響,否則只會越走越遠,結合到後來,成了被西醫吞噬!那還談什麼振興中醫,這是要變相毀滅中醫!”
周易正在喝第三杯茶,這杯茶就是用了普通泉水,茶葉也是常見的綠茶,難得是煮茶的火候把握精妙,能夠充分發揮出泉水和茶葉的作用。雖然單從味道比較,可能比不上前兩杯,可‘禪’不就是如此麼?禪者,覺醒之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禪、最高明的不是佛祖之禪、道祖之禪、菩薩羅漢之禪,恰恰是普通人的禪,每個人都有最合適自己的禪,不要去羨慕佛祖菩薩。焉知佛祖菩薩就不會羨慕你呢?
這一杯禪茶,竟然讓他生出警惕之心,回想前晚和倉巴措精神對戰。以自然之道成功吞噬了他的佛門精神,自己還有些得意,此刻想來,自然是什麼?不是自己全力發動精神力量,演化天地宇宙就叫自然了,難道一朵小花、一叢黃草、一灘狗屎就不是自然了?以自然爲自然,這是自然之道漸漸失守的趨勢,是條歪路。
這一下警惕,還不算是真正的覺悟,只是讓周易感覺到了危機,不由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天邊浮雲發呆,竟然沒聽到葉得草訓斥導師。
“周易還不快勸勸師兄,要我說師兄也太認真了,竇天德搞中西醫結合,也是一番好意,聽說還跑到大興安嶺去種植中藥,這是多好的孩子,還要被他罵,這還有天理麼?”
白雲子不好插手神農門內的事情;張公子和葉得草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嗆火,他出面只會越權越糟糕;夏商元又向來最怕這位師兄,就跑來跟周易咬耳朵了。放眼神農門,葉得草看着最氣順的就是周易了,非他出面不可。
“天德,你走得太遠了。你不比你周師叔,他是爲師畢生僅見的醫道天才,若是他來做中西醫結合的研究,爲師相信一定可以曲線救國,振興我中醫!”葉得草說得非常認真,似乎這就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容不得有人質疑。
竇天德想暈死過求,這就是不講理啊,你看着順眼,那就怎麼都成,你看着不喜歡,累死也沒用是吧?不過師傅就沒講過道理,而且還越老越倔,他能理解。可他不能理解的是搞箇中西醫結合的研究,怎麼就錯了?人家從沒放棄過中醫啊我冤枉!
“老師兄,竇教授是我的導師,在他面前,我不能妄稱師叔,必須要各叫各的,不然就算我答應,我讀研時的師兄師姐還不得殺了我?您就別給我拉仇恨了好麼”
周易太尷尬了,你看張公子那笑意盈盈的樣子,敢情都拿自己當戲看呢?這件事必須要說清楚了,否則將來如何面對導師?
“不行,神農門可不是江湖上三腳貓的門派,規矩就是規矩!要是連輩分都亂了,還不被人笑死?還說什麼振興中醫!”葉得草一瞪眼:“天德,你雖然是個記名弟子,卻也是我神農門中人,大學裡導師學生的輩分算什麼,還能大過我神農門去?除非你是不要這個身份了,否則就得叫周易師叔!”
這老頭兒啥時候變得這麼不講道理了?周易聽得直瞪眼,這不叫拉仇恨,這簡直就是挑撥自己和導師的師生關係啊?您還是饒了我吧
咳嗽一聲,周易敬了葉得草一杯茶,嘆道:“老師兄,我跟隨竇教授三年,他就是我永遠的老師,您要再是這樣逼迫,那我退出神農門好了,免得遭人罵。”
“你敢!”
“我怎麼不敢?”
自從在金陵遇到葉得草,匆匆一面立即分離,後來老爺子到雲水山給他擡大輩兒,整天也就顧上誇獎周易的美酒美食了,周易對他的瞭解也是不夠。現在看來。老師兄爲人剛直是好事,就是太倔強了,之所以會鬧到和張公子一脈不合,導致神農門缺乏凝聚力,他自己就要負上很大的責任。
周易不是真要頂撞,就是要別一別他,讓老師兄也知道‘民主’的重要性,搞獨言堂不好。
“你你小子!哈哈哈!”
葉得草挺着腰桿、瞪着眼睛,彷彿鬥雞般瞪了周易好久,忽然展顏大笑。拍着大腿道:“好,真好,我喜歡!我就喜歡你小子的這股勁頭兒,天德你看到了沒,這樣的勁頭兒你就沒有”
我也有!竇天德眼都快被氣花了,這還讓人活不讓人活了,不就是頂牛兒把您氣個跟頭麼?是個人都會!這也算優點了?
夏商元和張公子他們也是面面相覷,估摸着要是真有前世,周易跟葉得草準是兩口子。而且還是非常恩愛的那種;周易有些驚愕,更多的卻是感動,老師兄對別人是如何獨斷專行且不說,對自己卻是一門心思的好。就衝這份知遇,自己就是再懶再閒,哪怕是蹲到了廟裡,也得蹦出來爲老師兄出力、爲神農門張勢、爲振興中醫努力啊
“好了。難得你小子不忘師恩,還要叫他導師,老師兄就爲你破個例。當着神農門弟子,天德還得叫你師兄,在社會上、學校裡,就隨便你們怎麼叫吧,我管不了,也懶得管。”
葉得草是真給周易面子,竟然肯爲他破了規矩。
“不過這個規矩可不能隨隨便便就破,這次終南聚會,到了你爲神農門出力貢獻的時候了”
“是有關西醫界的麼?”
竇天德在神農門地位不高,這次能混到紫氣峰上蹭茶喝,說來還是沾了周易的光,可在京都醫科大久了,又是搞中西醫臨牀研究的,他對當今醫學界的現狀還是非常清楚的。
是,神農門是有不少弟子在全國各大中醫院擔任院長、主任的,可全國纔有多少箇中醫院?中醫院裡又有多少病人?大量的病人還是聚集在三甲綜合醫院裡,三甲綜合醫院的中醫科是個什麼樣子,竇天德都不忍心說。那裡面坐得都是隻會開中成藥和西藥的‘中醫’,讓他們把脈開方子?病人得多大膽量?
神農門這種傳承千年的大門派要麼不復出,一旦打出振興中醫的旗號高調入世,那就容不得失敗,否則不但神農門要淪爲全華夏的笑柄,中醫的最後一絲元氣也要白白損耗掉了。所以要做到振興中醫,就必須讓真正的中醫進入各大三甲醫院的中醫科,這就必須有三甲醫院的密切配合、大力宣傳,花上了幾年十幾年的時間或許還能有些響動,否則口號喊得再響也沒啥大用;葉得草和張公子的醫術高名頭響,可老百姓有幾個知道他們的?這年頭騙子多,葉得草和張公子氣質有異常人,不被人當成兩個老騙子纔是怪了。
可是這些三甲醫院骨子裡根本就瞧不上中醫,中醫治病沒有西醫立竿見影且不說,真來了個華佗扁鵲,把把脈開幾副藥就把病給治了,不上設備不上手術,讓全院的醫生護士全喝西北風去?院長大人們答應了,全院職工還不答應呢,得造反!
西醫界如今就像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醫院不過是其中的織點而已,上游有衛生部的政治利益在,有各大院校、各大藥廠、醫藥公司的經濟利益在,下游還有醫藥代表藥販子、算上在西醫院靠着賣號爲生的黃牛,全國有多少人吃這碗飯?你說振興中醫就振興中醫?扯淡的吧!
華夏確實是一個官本位的國家,可也不是什麼事情都能用行政命令來解決的,就是唐公古公併肩子使力,也未必能夠撕破這層層編織的利益網絡;衛生部的官員們肯來出席、各大醫院院校沒有對出身神農門的人施加壓力,這就已經是難能可貴。至於來自西醫界的那些客人,神農門是不得不請,請來了恐怕還是搗亂的成分更大些。
看似神農門百年聚會、振興中醫的偉大盛典,其實就是一個危險的亂局,一個處理不好,神農門不等復出就要遭到沉重大擊,振興大計就此胎死腹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現在神農門必須要推出一個可以鎮壓門派氣運。能夠應付來自西醫界的暗流挑戰、折服對手,從而讓這些三甲綜合醫院作出配合的人物,在周易沒有出現前,符合這個條件的恐怕就只有葉得草和張公子兩個人,而且兩人彼此不服,估計還得先較量一下。
如今有周易在,這個重擔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最難得是葉得草和張公子都對他既愛且敬,由他出面代表神農門應付來自西醫界的挑戰,是最最合適不過了。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竇天德都分析給了周醫,只是他對自己這個學生有多大斤兩還不清楚,後面的內容卻是周易自己判斷出來的。
老師兄就是再重視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愛人同志,這樣一個倔強的老頭兒居然會對自己做出大的讓步,那就是要用自己了,果然,葉得草給足了面子後立即‘圖窮匕見’。當着白雲子這個外人,周易如果拒絕了剛爲自己破例的老師兄。那就是做人有問題了。
所以他不用葉得草點明,直接奔向主題。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西醫界規模是中醫界的十倍、神農門的百倍,難保就不會出幾個厲害的人物。他在西醫技能全面開通後就更加明白西醫不簡單了。神農門要振興中醫,假想敵就是西醫界,老師兄這裡一定有全面的資料。
“這次西醫界來了三十三個人,都是各地最有名的專家級醫生。其中有很多都是中央一級領導的私人保健醫生。”
做統計工作倒是夏商元的興趣,這老頭兒沒事就喜歡算計,他從懷裡掏出厚厚的資料。清清楚楚的念出來,還怕周易聽不仔細,念得非常緩慢:“幾乎可以說這些人就代表了華夏西醫界的權威,可是這些人中只有一個人可能成爲你的對手”
“是不是夏明倫?”
想起那晚倉巴措對自己‘老實交待’的內容,周易立即想到了這個名字。
“看來你也是有準備啊?”夏商元點點頭:“沒錯,就是夏明倫!天德你對夏明倫應該瞭解的更清楚,就由你來給周易介紹吧,一定要介紹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說說他有什麼弱點。”
“弱點?”
竇天德看了看葉得草,橫下心道:“要說弱點,那就是他不懂中醫了”
“哦?”聽了這句話,就連白雲子都皺起眉來,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啊,你師傅剛罵過你,你就這樣說話?這已經不是單單長對方的志氣了,根本就是打神農門的臉。他和葉得草是三十多年的交情,最瞭解這位老朋友的脾氣,不免有些替竇天德擔心。
“天德,你繼續說下去。”
聽了竇天德的話,葉得草居然神奇地沒有發火,不過也沒表示支持,倒是張公子呵呵笑了一聲,讓他不要有顧慮、繼續說。
“夏明倫是個醫道天才,根本就不是人。”
竇天德慨嘆道:“這次來的三十多名西醫專家、權威,如果其中沒有夏明倫,那根本就不可怕,因爲他們彼此之間誰也不會服誰,力氣使不到一處,就是想阻撓神農門復出振興中醫,也沒有這個可能。可是夏明倫一來,這些人就有了主心骨,所有人都對他心服口服,力量就集中了要我說,當初就不該請他來。”
“哼,這也要你說?誰也沒請他,是他自己來的!”葉得草又是冷冷一哼,這次連夏商元都感覺師兄有點過分了,天德又沒偷師孃的內褲,你就這麼不待見他啊?周易冷眼旁觀,卻是心中微微一動。剛纔周易看得清清楚楚,老師兄在呵斥導師的時候,眼底分明帶着一絲笑意,雖然一閃即逝,連最熟悉他的夏師兄都沒發現,卻是逃不過自己的眼睛。
“這是慢慢的基情啊,難道是愛之深所以責之切?”周易琢磨着該不該找個時間提示導師一下,免得導師總當自己是神農門的‘小白菜’
“他來了也好,不過了夏明倫這一關,神農門要得到那些三甲醫院的支持也是不可能的。”
竇天德也被訓得憊懶了,師傅罵師傅的,自己說自己的,他看看周易繼續道:“聽師傅說周易你是個天才。那夏明倫就是個天才中的天才,他二十二歲進入山都第一醫院做實習醫生,三年以後就成了該醫院的第一把刀,當醫院領導準備讓他做外科副主任時,他卻申請調到了內科後歷轉普外科、心外科、腫瘤外科、普內科、心內科、腫瘤內科、介入科、神經科、五官科在最講究實力的山都第一醫院,他以少則半年多則一年的速度更換着科室,每到一個科室,做出的手術、判斷的病例、乃至發表的相關論文,都引起了全國乃至全世界的轟動。”
“武術界有內外兼修的說法,而他就是醫學界內外兼修的第一高手!今年才只有四十七歲的他。已經同時擔任山都第一醫院大內科和大外科主任,權勢熏天架空了院長,可院長卻是心甘情願的,因爲外面搶着請他去做雙料大主任的醫院早就排成了長隊自古文人相輕,醫學界就更是如此,可是提到他夏明倫,就沒有一個醫生不心服口服,山都醫科大請他去講課的時候,很多京都、魔都的權威級人物都要提前訂飛機票趕去聽課。可見這個人有多厲害!”
“確實是厲害啊,我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也就服過師兄和周師弟,現在又要多個讓我心服的人了。就是這個夏明倫。”五百年前是一家,沒心沒肺的夏商元誇起本家來,也沒啥心理障礙。
“導師,我有一點不明白。既然這個夏明倫這樣厲害,就應該被稱爲西醫第一人才對,怎麼才落了個第一刀的綽號呢?”周易總感覺這個‘第一刀’應該是誇廚子的。不過要真是比較廚藝,夏明倫估計連柳絮都幹不過,自己倒是勝之不武了。
“他沒有什麼弱點,卻不等於沒有強項。而他最強的地方就是刀上的功夫”
竇天德嘖嘖嘆道:“山都的凌書記曾經得過嚴重腦溢血,這本來就是難度很大的手術了,偏偏在手術前一刻又突發胃穿孔,當時手術檯上的醫生已經手忙腳亂,病人大半個身子已經進了鬼門關,就是夏明倫衝進手術室,上演了一場雙刀絕技”
“哦?雙刀絕技?”周易自從得到西醫技能後,也在無時無刻修煉手術刀法,本來他就有廚藝的底子,又有混元高手的修爲,自認刀法已經非常不錯,卻還沒練習過什麼雙刀絕技。
“當時夏明倫是同時進行兩場手術,雙刀齊下,一面是開顱、一面是剖腹,一心兩用,同時進行,在場的助手和護士們都驚呆了,甚至忘記了手術程序,他卻可以一面同時動着兩項手術,一面安慰助手和護士,結果這兩場手術都做得非常完美,硬是把這位凌書記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竇天德講完這段話,接渡亭中響起一連‘絲絲’倒吸涼氣的聲音,其中有葉得草、有張公子、有道骨仙風鶴髮童顏的白雲子道長,哪一位都是超越普通人的存在,老賊般的存在,卻都被夏明倫的事蹟震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周易,這個年輕人雖然也是個不世出的天才,可他能對敵夏明倫這個恐怖的天才、鎮壓神農門的氣運麼?
周易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臉上十分平靜,沒有吃驚的樣子,也沒有露出輕鬆的笑容
葉得草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小師弟,你有多少把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