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無所畏懼
深夜十一點二十分。
沙漠上方的天空是深藍色的,點點星輝在夜空中閃耀,清淡而慘白的月光照耀着這一片荒蕪之地,帶着幾分肅殺與壓抑。晦暗的光線下,鋸齒形狀的沙丘與怪石像巨獸般俯臥在天地之間,響尾蛇窸窸窣窣地從奇形怪狀的仙人掌之間爬過,一頭荒原狼孤獨地行走在沙丘之間,綠油油的眼睛陰冷而殘忍。風在半空中掠過,滲入骨子裡的冷,伴隨着輕微的風旋聲,隨時準備俯衝下來,奪走地面上的一切。
沙漠北邊,巴格格快速道路上車流稀少,這個時間能在道路上行駛的莫過於兩種人:不要命的與心裡有鬼的,兩種人看似殊途同歸,卻天差地別。這一帶的人彼此口口相傳都有一套生存須知——天黑之後請關好門窗。
汽笛的長鳴聲由遠及近,火車的燈光劃破夜幕,轟轟隆隆衝出沙漠,從鐵路橋上由西北朝東南駛過,帶着鐵軌與車輪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消失在東岸盡頭。片刻之後,曠野恢復了寧靜,被驚擾的沙漠孤狼仰頭左右看了看,躥上了高崗,幾個縱身之後便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股腥臭味與午夜沙漠的腥鹹味攪和在一起。
人影從急馳的火車上跳下的時候,身軀與地面接觸發出輕微的呼痛聲,半晌才晃晃悠悠從鐵道旁起身,原地佇立,有些僵硬地伸臂擺腿,牙齒咬得蹦蹦響。然後才長吸了一口氣,僵硬的身形也變得柔軟了一些,一瘸一拐地走了幾步,片刻之後身形靈活地消失在黑暗當中。
午夜的沙漠開始變得寒意襲人,人影急奔了幾分鐘之後走進一片風蝕谷地,將身體靠在堅硬的岩石邊,打開身後的背囊從裡面掏出面罩與半指戰術手套,取出匕首與瓦爾特P99手槍放在身邊,再從包裹裡掏出一張地圖,點亮戰術手電用手掌圍裹,光線侷限於很小的一個光圈在地圖上查看了方位,微弱的亮光下,映照出人影閃亮的眼神與挺直的鼻樑,赫然正是莫磊。
檢查了一遍武器,莫磊用指北針定位之後收拾停當,朝着東南方撲去,夜晚的沙漠行軍更爲危險,只是好在知道座標,目的地與自己相距不遠。但莫磊仍舊在行進途中不適停頓下來檢查方位,在沙漠裡單純地想依靠自己少得可憐的沙漠作戰經驗無非是自己作死,指北針不會害人,但思維卻可以。
雙方約定的時間是明天上午的8點,但莫磊、或者彼此都知道,這約定只是狗屎,不過是假惺惺的一番做作之下的勾心鬥角而已。此時此刻,不知道在前方有什麼陷阱在等待着自己。
考慮了很久纔將消息通知了土狼。
莫磊有自己的打算,明知道這次行動是必死之局,對方只需要在外圍設下重重埋伏自己與周睿最後都得留下。土狼如果能避開,則算是給沃克斯留下了一個不定時的炸彈,對華人社區也是一種保障。可他更明白如果自己與周睿一旦出事之後土狼才知情的後果——土狼瘋狂起來,那就是無差別攻擊的野獸。左思右想之後,莫磊還是聯繫上了土狼,也與他說了前因後果,潛意識裡他希望土狼能贊同自己孤身前往的意見,當然,這潛意識也是狗屁,不出所料,土狼直接避開了那個話題,只是與莫磊探討行動計劃。
有些遺憾,來不及去弄到趁手的武器。也不知道土狼那邊是什麼情況,但莫磊還是對土狼有信心的,畢竟土狼說了這片沙漠他曾經生活了幾年,談不上對每一個角落了若指掌,但還是結識了一些人的。
不知道魔獸現在是什麼情況,會不會給刑訊得九死一生、遍體鱗傷。
想到這裡,莫磊心裡就燃燒着一團火。
全神貫注地走在沙地上,小心提防着午夜覓食的野獸,莫磊朝着約定的座標跳躍着前進。
風颳過沙漠、鑽進窪地,“嗚嗚”地鳴叫聲猶如百鬼夜行。
……
幾公里之外的莊園外,除了道路兩旁暗黃色的燈光,莊園內一片漆黑,值班的槍手坐在白鐵門外的臺階上,嘴角的菸蒂明暗交替。在他身後的保安室內,他的同事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只是前後仰合的時候眼神閃爍,清醒得要命。
莊園地下室,慘白的燈光籠罩着空蕩蕩的過道,安靜無比、陰森瘮人,燈管的電流聲偶爾發出的“滋滋”聲給這樣的環境增添了幾絲詭異。
十一點二十分,周睿聽見了過道里的行走聲與地下室鐵門開啓的聲音,便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擡起頭來,他的椅子正面對着牆壁,後背對着門口,但從腳步聲可以分辨出應該是那位光頭——薩薩叫他“李卡洛”。李卡洛的右腳應該有些輕微的傷,落步聲便有些差別。
每隔半小時便會有人進來檢查繩索,不得不說魔獸除了在正面對抗的時候被槍托狠狠擊打了後腦勺之外,耳畔被那西裝男“戰斧”開了一槍,現在仍舊“嗡嗡”作響,之後便被這羣僱傭兵十分“文明”地對待,畢竟腹部挨幾拳的待遇對於魔獸曾經遭受過的傷害來說算十分小兒科了,以至於他在被牛筋繩子捆綁的時候,有足夠的力氣繃緊了自己的身體,然後等綁好之後再放鬆下來,以免身體被牛筋繩越勒越緊,影響到自己的計劃。
刑訊的過程裡,周睿保持着高度配合,說着似是而非的話。他不能死扛,毫無意義,一旦被對方打入藥劑,自己恐怕會在莫磊到來之前都處於昏昏沉沉的狀態。
“周先生?”李卡洛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永遠充滿親切與熱情,即使是面對着被捆綁着的周睿,也像是面對着多年不見的朋友。
“給我送席夢思來了?”
李卡洛與椅子保持着一米的距離,繞着周睿轉了一圈之後纔在椅子前面站定,那張臉上堆積着虛僞的笑,右手的手槍指着周睿是胸膛、伸手拉了拉眼前的獵物身上依舊緊繃的牛筋繩子神情才放鬆下來,對着周睿挑了挑眉毛。
“很遺憾,我們這裡的牀不夠,我都是與我的兄弟睡一張牀的。”李卡洛嘆了一口氣,神情裡真的是充滿了遺憾。
“哇,這就是階級差別了,這麼大的莊園,足足有三十個房間吧,竟然你連個單獨的牀位都沒有。”周睿咂咂嘴,微眯鷹眼,擡頭看着李卡洛,後者的光頭在白熾燈下閃閃發光。
李卡洛將手槍插進槍套,擡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略略附身,將五官隱藏在陰影裡。他伸手按住周睿的肩膀,五指用力捏了捏,“你說的很對。”
忍受着李卡洛身上難聞的體味與口氣,周睿的視線裡,李卡洛腰間的手槍槍柄離自己只有半尺之遙,魔獸甚至想過是否擡頭咬斷對方的頸部大動脈。不過這也是想想而已,周睿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畢竟只要對方通知了莫磊之後,自己是死的是活的已經不重要了,莫磊與土狼便一定會來。
天羅地網已經張開,在等着莫磊與土狼前來送死。
能解開現在這種局面的最好方式,就是自己逃離、並且能在莫磊過來之前找到他們。
燈光下的李卡洛像嗜血的惡獸一般盯着周睿,按在周睿肩膀上的左手漸漸用力。周睿的眼神平靜,嘴角帶笑,沉默地與李卡洛對視。
過了半分鐘,李卡洛捏緊拳頭的右手與按着周睿肩膀的左手同時鬆開,直起了腰。
“不要逞口舌之能,周先生,你很快就要死了。”轉身離去的時候,李卡洛看着周睿,語氣裡帶着笑意,“我們會去找雅典娜聊聊天,問她一些比較隱私的問題,你懂的。”
周睿閉上眼睛,不再搭理這個被自己確認爲傻逼的傢伙說話。他知道對方大概是在深夜無聊,想下來找找樂子,可又擔心被薩薩教訓便忍住了自己的渴望。這種人,周睿連搭理他的興趣都欠逢,更別說鬥嘴的興趣了。
鐵門被鎖上了,周睿依舊閉着眼睛,繃緊的身體再度放鬆。他在心裡計算的時間,現在大概在十一點四十左右。
差不多時間了,那麼,暫且先試試吧,能搶到槍再開槍示警也好,如果莫磊他們就在附近,那就最好不過了,死也值得。
閉着眼,在心裡強迫自己放鬆、放鬆、放鬆……
先是活動了一下手指,長時間的捆綁已經讓手指麻木。實施捆綁的傢伙很專業,胸前繩索高度正好在胸部上沿,纏繞多圈後在背後打結,雙手手腕被並列着綁在一起,想摸到繩結除非雙手沒有骨頭才能做到。
是可以的啊,掰斷一隻手腕就可以了。
疼痛是什麼,疼痛不過是一種感知,這種感知可以轉換,可以假想着疼痛投射在另一個人身上、另一個栩栩如生的虛構幽魂,那是另一個自己。
手腕脫臼的聲音不大,可魔獸臉上的肌肉在跳動、身體在顫慄、眼皮在急促地抖動,禿頭蒙上細細的一層汗珠,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可怖。可他依舊是不吭一聲地閉着眼,右手在身後抖了抖,緩緩從鬆動的圈套裡滑出,接着是另一隻手。
輕輕地、不易覺察地搖動着身軀,套在身上的繩子朝下滑落了些許。周睿放在後背的右手朝上摸去,摸到了繩結。他依舊閉着眼,單手摸索着繩結、熟悉着捆綁的結構,拇指與食指靈活地摳開繩結,然後虛脫似的放鬆了下來。
休息了一分鐘,周睿才從那種極度亢奮與巨痛之間清醒過來,定了定神,開始側過頭對着牆角的攝像頭扭動着身子蹬腿、滑稽地擺動着腦袋。
片刻之後,他聽見了門口的腳步聲,腳步聲節奏一致、步伐沉重,這次不再是那位李卡洛。
鐵門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