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山雨欲來
墨西哥,華瑞茲市。
即使是燈紅酒綠的市中心,在凌晨12點以後街道上也是一片蕭索。街頭上依舊有人,只是每一個人的眼睛裡都閃着綠光,偶爾經過的路人都裹緊了衣裳匆匆而行。在燈光照耀不到的暗地裡,也有人蜷縮在地面索索發抖,一隻手半張着舉向天空,似乎在賜求着上天的恩賜。三五成羣的警察全副武裝,對遊蕩在街頭的午夜人羣視若不見。摩登冷傲的高樓旁邊,便是岌岌可危的破舊民房,像是歷史的交匯點。
靠近雷克蘭大道上的45層高的門諾廣場酒店,裝修奢華的一樓卻仍舊在鶯歌燕舞一片祥和,三三倆倆的客人坐在酒吧裡閒聊着。身穿着白色亞麻上衣、淺棕色亞麻長褲的沃克斯.圖蘭與小情人斯萊麗坐在餐廳的角落,桌面上的餐具清理乾淨,只剩下一支還有大半瓶的威士忌與斜靠在冰桶裡的紅酒、三隻酒杯,琥珀色的紅酒在高腳杯裡倒映着斯萊麗化妝精緻的臉龐,只是臉色有些不虞。
在他們身旁的另一張餐桌前,“戰斧”戈登西裝革履,在他面前的餐桌上左邊放着一隻銀色的手提箱與一杯礦泉水,左手抓住一支小巧的手機。其他幾位保鏢分散在四周的各個角落,看上去無所事事,卻在暗中警惕。
沃克斯的正對面,一幅木質托架上擺着一臺60寸的電視機,正在轉播着一場拳賽,現在才第二個回合,沃克斯的拳手身穿藍色帶白條紋的短褲,此刻已經看上去明顯不支,被對手的左手擺拳打中臉部、右手上勾拳擊中下巴,正在搖搖欲倒的時候,第二回合結束。
面無表情的沃克斯端起桌上的方杯喝了一口酒,他杯子裡的是小批量的年份波本威士忌,對於紅酒,只能說是偶爾陪着小情人喝上一口。可他現在沒有心情,自己的拳手如果這一次失敗,除了損失的金錢不說,接下來連參加決賽的資格都沒有。
斯萊麗無聊地東張西望一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剛想開口說話,卻看見自己的男人揚了揚下巴,她回頭一看,戈登手中拿着手機走了過來。斯萊麗識趣地對着男人拋個媚眼,“親愛的,我需要去補個妝。”
無言地點點頭,沃克斯面臉上堆砌出笑容,一隻手指了指旁邊的座椅,“兄弟,坐下來說。”
“我想,是否安排一下空中支援。”戈登沒坐,身體挺得筆直。他對老闆向來這樣,對所有的金主都是這樣。不過這恰恰也是沃克斯喜歡他的原因之一,畢竟見多了卑躬屈膝,有一個不拿自己當撒旦的手下也是賞心悅目的事情。
“除了你的團隊,我還安排了一支作戰隊,三十個人,在我的莊園內以逸待勞,你還怕他們跑掉?是你的人有問題?還是你的戰術有問題?”沃克斯端起杯子,放在脣邊,嘴角帶着笑意。
這是他發火的前兆。
“都會擔心,計劃周詳也難保百密一疏,如果他們這次再逃了,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戈登毫不在乎暴風雨來臨之前的預兆,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
“你去安排吧。”沃克斯抿了一口酒。
一個不知道控制自己的男人,往往就控制不了大局。沃克斯常常都會鞭策自己,普通人永不會明白皇帝在想什麼,這纔是沃克斯需要的結果。
“好的。”戈登點點頭,低頭用手機發送出一組簡訊,剛想準備轉身離開,便被沃克斯叫住。
“爲什麼不陪我坐一會兒呢?”
“不想影響您跟斯萊麗女士聊天。”
“我的天啊,我與她有什麼好聊的,坐吧坐吧。”
不遠處一直觀望着的的服務員很快便送來一個空杯,沃克斯指指自己的方杯,服務員歉意地點點頭,卻被戈登擡手製止。
“給我一杯水就好了。”
“先生?”服務員爲難地看着沃克斯。
“隨他的意吧。”沃克斯點點頭,待服務員轉身離去的時候,轉過頭看着戈登,眼神溫暖,“戈登,你總是這麼小心謹慎,活得不累麼?”
“沃克斯,我小心謹慎,你纔可以不用小心謹慎。”戈登的臉上肌肉抽了抽,表示自己的微笑,然後低頭看了看突然震動的手機,簡訊上是一串數字,但戈登卻看明白了這是表示出發的時間以及預計到達的時間。
“親愛的,我……可以坐回來嗎?”
斯萊麗在保鏢的陪同下從洗手間的過道走出來,她拿掉了身上披着的紫色紗巾,裸露着渾圓的肩膀與修長的大腿,手指在沃克斯的肩膀上掃過。
“坐吧。”沃克斯拉着斯萊麗的手,嘴脣在手背上輕輕印下,然後再度看着戈登,“你真不會開玩笑,放鬆點,戈登,我們不需要隨時隨地生活在緊張狀態。”
“這是我的工作,沃克斯。”戈登不卑不亢地點點頭。
“我給你們講個笑話吧。”斯萊麗身軀半靠在沙發一側,一隻手搭在沃克斯的大腿上,她看見沃克斯有點心不在焉地掃視了一下電視屏幕,電視裡,拳擊賽的第三回合開始了,沃克斯的拳手、那個叫懷特的黑人拳手看上去不太好,左腿一直在顫抖。
不等兩位男士發表意見,斯萊麗急匆匆地指了指電視屏幕,笑吟吟地問道,“爲什麼白人總喜歡給自己取名叫布萊克(Blake),而黑人喜歡叫懷特(white)呢?”說完之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
“親愛的,你真機智。”沃克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對着斯萊麗舉舉酒杯。而戈登壓根兒就不知道這個笑話的笑點在哪裡,不過爲了迎合這個除了五官與身段之外一無是處的女人,戈登象徵性地抽了抽嘴角,也學着沃克斯讚賞地點了點頭。
當懷特被對方的拳手一組組合拳放翻在地、裁判開始讀秒的時候,沃克斯終於看不下去了。他指指電視機,看着戈登,滿臉的無奈與氣憤,“工作啊,這種人的工作……。”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啊?戈登,你不是維克多那種滿腦子肌肉的人,我的意思是,這樣的拳手竟然是我的人,我羞恥,但我羞恥不代表要殺了他,懂嗎?”
“他只有22歲,很強,只是需要更好的機會訓練,給他換一個教練,不讓他沉溺在烈酒與女人身上,像今天這樣的對手他應該很輕鬆的結束戰鬥。”戈登說完,喝了一口水,再次低頭看手機,上面依舊是一串數字。
“我就知道你有眼光。”沃克斯咧嘴大笑,一口將杯中的烈酒幹完。他臉上的笑容與對着斯萊麗的笑容完全不一樣,真誠而溫暖、充滿了親和力。
“我得……。”戈登點頭對沃克斯的誇讚致謝,舉了舉自己的手機,表示自己還有事安排。可沃克斯擡擡手,讓他先坐着別走。
“我知道你的事,無非就是薩薩再度失敗?空中支援還沒到之類的?無所謂,這個人跑不掉的,俄羅斯人也不會放過他。我有一些其他事情,想要與你商討一下。”沃克斯轉過頭,看着斯萊麗,“親愛的,回去洗個澡,想想我們待會怎麼樣度過這漫漫長夜,可好?”
不等斯萊麗有什麼表示,沃克斯做了個手勢,剛纔護送斯萊麗去洗手間的保鏢走了過來,斯萊麗站起來,在沃克斯臉上親了一口,才轉身跟着保鏢離去。
這個城市,斯萊麗可不敢撒嬌或者做任何事情惹到沃克斯不高興,“野獸之城”,即使是沃克斯自己過來都小心翼翼,與那些客戶打交道也是客客氣氣的。而且斯萊麗知道,今天晚上沃克斯心情不好,這種時候,讓男人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纔是聰明的女人。
“你知道,我那可憐的侄子在瓦連科手上買了什麼嗎?”看着電視裡另一場剛剛開始的拳擊比賽,沃克斯突兀地問了一句。
“我們日耳曼人有句名言,即使是最神聖的友誼裡也可能潛藏着秘密。”戈登按捺住心裡的焦躁,他手機上的簡訊可不是什麼好消息,但卻模棱兩可,他現在急需得到答案。
“貝多芬。”沃克斯呵呵一笑,比劃了一下大拇指,“偉大的作曲家,言語也是那麼的耐人尋味。”
兩人完美地繞開了關於死鬼威爾.圖蘭的秘密,但沃克斯沒打算放過戈登,他心裡有事,的確也想與戈登說一說。當然,沃克斯從頭到尾都知道戈登一直都與自己身後的那個陰影有接觸,但他卻毫不放在心上,無論是誰,在不知道自己的底牌的前提下都不敢亂來,何況身後的陰影對自己還有太多太多的依仗之處了。
“華人社區的事情,可以再緩一緩,半個月吧,有文件就下來了。約束一下你的人,尤其是維克多,據說在加拉加斯吃又吃了虧,你盯緊一點,絕對絕對不能正面對攻擊社區裡的任意一個人,否則,就算是我們拿到了地,也不好辦事,懂吧?”
“好的沃克斯,我贊成你的意見。”
“另外,山裡的工廠,要增加出貨量。不用擔心污染的事情,這些事情是政府的問題,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對吧?亞當那邊的藥廠需要原材料,我們自己需要成品,不能太過仁慈啊戈登,我們的每一分錢,都是掙得合情合理的。”
“我明白的沃克斯。”戈登點點頭。
“小刀維克多,是你的人,懂嗎?”沃克斯眨眨眼,舉起手中的杯子。“我對莫磊這個人,越來越感興趣了,如果這次薩薩又失敗了,那麼,想辦法讓莫磊知道,他需要多少錢,多少錢都行。”
“恐怕很難,他如果僅僅是需要錢,應該有太多方法可以快速獲取。”戈登也舉起手中的水杯與沃克斯碰了碰,臉色爲難。
“那你們看着辦吧。”沃克斯也理解地點了點頭,“但別再用幼兒園的手段了。”
他沒告訴戈登,今晚要見的人,極有可能就會提出中轉站及成品加工廠的問題,其實華人社區的那片土地,比預計的時間更需要提前了。可是沃克斯卻知道在什麼時間什麼環境才能對手下施加壓力,並不是非要叫囂着殺人才有人害怕,有時候適當的懷柔與寬大會讓人更加害怕。
有幾名醉漢喝得醉醺醺的,從酒吧的側門走了進來,說話的聲音極大,其中一位歪歪扭扭地走到吧檯邊,身上髒兮兮的皮馬甲下露出槍柄。
沃克斯的保鏢從角落裡站了起來,但他們卻看見,酒吧裡突然衝出兩名留着短頭髮的壯漢,他們走到那幾位醉漢面前,似乎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幾名醉漢突然變得十分地清醒,逃命一般地離開了酒吧。
小插曲過後,酒吧又恢復到寧靜,保羅.羅伯遜低沉渾厚的嗓音在酒吧裡迴盪,一位穿着昂貴西裝的男士帶着酒意與女伴相擁着旋進舞池。
祥和又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