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土狼失手
深夜十一點。
夜空是紫藍色的,星光在雲縫中出沒。
天空下黢黑幽深的叢林在夜色裡像是一頭巨獸,吞噬了所有一切生物及星空灑下的光線。林濤陣陣,一隻棕鼯鼠發出尖利驚恐的叫聲,像是瀕臨死亡般的絕望,然後叫聲從半空中遠去。康多兀鷲的翅膀有力地拍打着空氣從叢林之上劃過,消失在深邃的夜空。夜鴞的鳴叫聲像是嬰兒在哭泣,與夜鶯清脆快速的鳴叫聲互相呼應。不知名的蟲子從藏身的地裡走出來,鑽進草叢呼喚着同伴。狼羣在山谷中悽鳴,嘯聲隨着山風傳出很遠。
種植園向北的山谷之間,茅棚矗立在黑暗之中,泥土夯實的土路兩側堆積着劈好的木材,碼得整整齊齊,每一堆足足有半米高。兩隻毒鏢蛙從道路上蹦跳着躥進柴堆,從另一側跳進草叢內,它們倆在驅趕着一條毒蛇。
茅棚正面的兩扇窗戶半開,室內也是一片漆黑,但當你視線適應了黑暗,便可以看見木板牀上隱隱約約地躺着一個人,可當你仔細觀看,會發現在木板牀與牆壁之間的間隙裡,一雙穿着拖鞋的腳已經超過了牀板的長度,從牀尾伸了出來。可是,無論是牀上的人還是牀下的都悄無生息地在沉睡。
黑影在北邊叢林中冒頭的時候,像是突然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山魈。他們動作整齊劃一,行進極快,跳出叢林迅速接近茅棚。星光下,隊伍中走出兩名衝向茅棚的南邊、兩名衝向茅棚的北面,還有兩位端着武器從兩側全身木材的土路上快速朝着正門前進。
輕微的“喀嚓”聲響起,就像是木頭榫進孔裡的聲音般輕微,走在道路前方的黑影突然身體趔趄了一下,在他身後的黑影被滾燙的液體噴了個滿臉。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同伴已經跪在地上,一支木頭製作的箭鏃從右邊穿透了同伴的脖子、再從左邊透出,箭頭製作得極大,差點將那個死鬼的脖子給割了下來。
剩下的黑衣人嚇了一跳,趕緊半跪着平舉手中的衝鋒槍,一邊壓低聲音,對着耳機急促呼叫,“小心陷阱,獵狗死亡。”
可是在他的話說完之後,南邊的兩位傢伙還沒反應過來,便有一位掉進了半人高的坑裡。坑是不深,但擋不住裡面削尖了的鋒利木刺,將那可憐的傢伙下半身刺得稀爛。瘮人的慘叫聲驚天動地,瞬間將附近的蛙鳴聲、鳥叫聲給驚訝得停了下來。
有人憤怒地下令,“停止前進,所有人,鴨梨。”
手雷保險片彈起的聲音在夜間十分清楚,幾顆手雷幾乎同時從半開的窗戶中擲入,兩秒鐘之後,火光伴隨着爆炸將茅棚的半邊掀起。隨着下令的人又是一聲呼喝:“壓路機。”在茅棚後方,略帶暗啞的金屬聲的科赫HK21機槍冒出火光,朝着茅棚瘋狂地掃射,修建得十分結實的茅棚也擋不住子彈的傾瀉,在嗚咽聲中將殘餘的半邊也塌了下來,融入了燃燒中的火海。
“第二波,鴨梨。”
手榴彈再次接二連三地響起。發令者應該怒火中燒,根本就不再去考慮接近之後抓活口的問題,打算直接用重型武器將茅棚裡的有生力量清除之後再說。他沒想到自己在繞開陷阱之後,這個變態的傢伙連自己屋門口也搞得跟戰場似的。
爆炸聲驚醒了住在附近的僱工與華人們,他們不知道在這條山谷裡住着一個人,巨大的暴炸也足以讓這些土地領主們衝進來看看。山野中亮起了火把及雪亮的電瓶燈光,人們呼喝着朝這個方向衝了過來。
……
狡兔三窟,而真正的豺狼可供休憩的地方更多。
室內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土狼每天晚上都在叢林中不同的位置睡眠,但都離自己的茅棚不遠。那幾個黑影從北邊山坡出現之後,土狼便已經發覺。他站在茅棚正面200米處的一棵直徑兩米粗的黃檀木樹椏上,靜靜地看着黑影接近茅棚、遇上陷阱、扔出手雷,看見機槍冒出火花、茅棚攔腰坍塌,看見自己的住所燃氣熊熊大火。火光映照着他的眼睛,像是眼睛裡也有了火光,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他們是怎麼進來的呢?自己所佈置的陷阱要說知道構造的話拆解起來也不難,可在漆黑的夜裡、即使是白天都行走艱難的深山裡,他們怎麼可能會拆解得了?那麼只有是從間隙裡穿入之後再進到此地。可是,他們又是這麼知道自己住在這裡的呢?這羣所謂的“徒弟”之中,有誰會出賣自己?葛明嘎?還是他帶來的兩名手足?又或者是何益波?還是目光閃爍的劉大有?
第二波手榴彈的爆炸聲響起,土狼停止了思考。他咂咂嘴,心裡想着這羣孫子還真他媽夠狠夠果斷的,眼看着自己兄弟受傷而前方還不知又什麼情況的前提下,直接將房子砸了是最好的方法,反正在那樣的爆炸與子彈掃射下,不可能還有活物從茅棚內出來。
不陪你們玩咯,一羣傻逼。
莫磊臨走的時候特意與土狼說過,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與對方正面交手。尤其是在人數、裝備都不對等的前提下。今晚就是這樣的情況。
打不過就走,然後再各種出其不意的手段報復回來。
土狼又豈是吃得起虧的主?
睚眥必報的風格才適合他的代號。他需要換一個地方,他要找出是誰出賣自己,然後會找到這一羣深夜襲擊的僱傭兵,一個個殺死。否則,豈不是辜負了自己一身本領?還有將華人社區委託給自己的莫磊。
整了整身體上掛着的弓箭與手槍,土狼拿起上次在塔塔科沙漠逃亡的時候繳來的單兵夜視儀與望遠鏡掛在胸前,再取下樹幹上掛着的砍山刀在背上繫好,再次看了一眼住了幾天的茅棚。
從他這個角度朝下看,那幾名黑影在火光就像標靶般明顯,讓他有些忍不住拔槍瞄準。
然後他看見了從南段種植園區的燈光,星星點點的燈光與吶喊聲朝着爆炸點衝了過來。而這邊的那幾位四肢健全的黑影也聽到了聲音,靠近南邊的其中一位做了個收拾,其他三位都朝着聲音的方向撲了過去。
土狼的臉色變了。
他知道,那衝過來的人羣裡,至少有大半是華人,還有一部分也是與華人十分交好的僱工們。
羊羣很快就要衝進了鬣狗圈,哪有生存的可能?
還是要捲入進去了啊!土狼在心裡嘆一口氣,雙手摟住樹杆滑到地面,從腰間拔出手槍接上消聲器、上膛,迅速在腦海中回憶一遍自己早就計劃好的撤退路線,然後在灌木叢裡朝着黑影直奔,黑夜中他需要更接近目標一些子彈才能更加有效。
套上夜視鏡,他知道這不是優勢,自己有的對方也有,但卻能給自己偷襲創造機會。
前方40米左右,綠色的身影在夜視鏡裡出現,土狼站定、舉槍、扣動扳機,槍口噴出微弱的火光,綠色身影撲倒在地上。土狼迅速將身體後退左轉,朝着來路急奔,他生怕對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還將手指伸進嘴裡發出一聲呼哨。
子彈如雨般傾瀉,打得枝芽斷裂、落葉亂飛,幾支衝鋒槍朝着土狼的方向瘋狂地掃射。土狼哈哈大笑着在山野間狂奔,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撤退路線,然後啓動陷阱,一邊奔跑一邊大聲狂笑,衝上山坡之後,他聽見坡下有人慘呼一聲,便知道又有人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又再次打了個呼哨,埋頭衝進黑夜叢林。
身後的追兵瘋狂了,可即使是有班用機槍在叢林內也不好使,有人大聲地咒罵着,痛呼聲還未停止,那種淒厲的慘叫聲影響着所有人的情緒。茅棚的南邊,那些衝過來察看的華人們也被這慘呼聲嚇壞了,關掉了手電筒、熄掉了火把,有人招呼着往回走,所有人便聽從了這個最正確的決定。
土狼氣喘吁吁地奔跑着,按照預先設計的路線,他會在越過山坡之後右轉,然後從小道上沿着那條花花綠綠的河畔走到卡爾卡鎮在從容離去。可是現在卻不行,不能將追兵引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他徑直朝前奔跑,在河流轉彎處朝下游走去。這條路他沒來過,黑夜裡高一腳低一腳地踩在鬆軟溼潤的山林間,在心裡咒罵自己爲什麼在部隊的時候叢林訓練總是喜歡偷懶。
追兵當中大概有叢林戰的專家,離土狼越來越近。星光下的山林內不斷有樹枝折斷的聲音響起,有人一邊追趕一邊朝着前方開槍。土狼狠得牙癢癢,可是卻無法停下來,他甚至連停下來做幾個陷阱的時間都沒有,只有不斷飛奔、飛奔,肺部像個風箱般呼呼作響,喉嚨裡在冒煙,兩條腿擡起來越來越重……。
身後的槍聲又響了起來,有人在說話,但聽不清說什麼。土狼一邊繞過一團黑糊糊的藤蔓,一邊用左手的砍山刀去嘗試着戳了戳地面。
到了隱藏的時候了,埋伏起來,一個個的殺,殺得他們心驚膽寒。
左腳朝前大步地跨越,右腳朝前跟進,就在前方了。
他看見了滿山偏野的星星點點的燈火——溫室燈。
心裡一驚,右腳落地的時候是空的,他左手在空中揮舞,想去抓住點什麼,可五指合攏,抓住的只有空氣…….
然後,身子側落了下去,心裡空了,空空蕩蕩……,似乎五臟六腑都翻滾起來。
翻滾當中,他看見了星空,看見了自己的雙腳,身體撞在樹杆上、刺蓬上、土堆上……,刺痛感讓他清醒,卻又頭暈腦脹天旋地轉。
臨時去意識的那一剎那,他依舊聽見了槍聲,只是槍聲也是空洞的。他忍不住罵了一句。
“你大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