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夜探匪巢
午夜12點10分。
乾燥的草堆裡,一條蛇窸窸窣窣地蜿蜒而出,在地上停留了半秒,那條蛇似乎在尋找方向,然後左轉消失在刺蓬裡。
人影出現的時候像個幽靈,飄飄忽忽地從乾枯的溝壑上越過,鞋底踩在乾枯的枝芽與草葉上發出斷裂的聲音,在安靜的夜間這細微的聲音也被無限放大。那個人影趕緊停下,身體也隨着停頓而消失在隱隱約約的光纖中。一隻山蛙大聲地鳴叫着從枯枝上跳過,跳進了林間,過了片刻,人影再度出現,這一次他走得更加輕捷了,像個鬼魂般地在樹蔭下穿梭,繞進那片低矮的灌木林內。
樹蔭將山坡間覆蓋得密不透風,腐爛的枝葉與泥土的芬芳混合在一起,不時有幾聲夜梟的嗚咽聲在林間響起。悶熱潮溼的山野裡瘴氣如煙霧繚繞,黑影的喘息聲與偶爾踩在落葉上的聲音清晰可聞。黑影似乎對這一段路十分熟悉,不斷地繞過高大的雲杉、低矮的合歡木,跨過沼澤、穿越藤蔓,身體被雨霧浸溼的枝條抽打着。突然間黑影猛地加快步伐,抓住巨大的榕樹垂至地幔的根鬚,像只猿猴般敏捷地攀沿上去。陣陣腥風之間,體型龐大的美洲虎從一大片榼藤當中穿越而過,在大榕樹下站定,粗衝的呼吸與牙齒咀嚼的聲音在榕樹下響了片刻,便繼續朝着黑影的來路走去。
黑影將身軀緊緊靠在樹杆上,靜靜等待着,像是將身體與樹杆連接在了一起。按道理來說,這一帶不是美洲虎的地盤,它以往盤踞的地方離這裡還有至少60公里,在夜間巡視的距離從不超過4公里,怎麼會在這裡出現?除非是有動物將它引了過來。
難怪這附近這麼安靜,以往夜間出沒的那些美洲獾、狐猴都不見了。
黑影在樹上呆了十幾分鍾,依舊沒有落地,而是小心翼翼地順着榕樹延展的樹枝攀越到另一蘭伯氏松樹上,落地之後,再次像幽靈般在植被上穿梭。走走停停,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東西附身在地上一陣鼓搗。黑影經過一塊巨大的岩石,跳過水溝,看見了前方黑黢黢的山影倒映在幽藍的天幕之間,才停了下來,爬上一棵15、6米高的金合歡木,朝着山影方向仔細查看、傾聽。
解開隨身的揹包,黑影快速地脫掉溼透了的衣褲,從包裹內找出乾爽的衣服換上,戴好粗布手套,再將溼的衣服用塑料袋包裹起來拎在手裡。前方就是懸崖了,很快就將會開始行動,溼透了的衣服除了在山風中寒冷之外還會影響動作。
看着滿山偏野的溫室燈,黑影的眼睛在星光下閃爍不定。在那裡,有幾十個人的隊伍守衛着,在白天,當地的居民可以花錢或者其他的方式來通過;而在夜裡,大概是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兩挺機關槍、無數支AK47恐怕就會將出現異動的位置掃成焦土。
看來只有抓一個活口,問詢當晚的情況。而且,萬一這裡的種植基地也與沃克斯有關呢?雖然當晚具體的情況自己並不清楚,可如果一旦有人在這附近開槍,難道這些武裝分子無動於衷?
需要休息一下,凌晨2點左右動手最好。據那位臭乞丐說4點會有一次交班,兩個小時的審訊應該能問出東西並且能幹完事情——如果土狼在裡面的話。
黑影從背囊裡拿出繩子,打算將自己捆綁在樹椏上休息半個小時,可他剛剛在身上纏了一道圈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停止了下來。
他聽見從自己的右後方、華人社區過來的方向,傳來及其細微的枯枝折斷聲。聲音短促,然後恢復了寧靜。
黑影緩緩鬆開手中的繩索,將它掛在樹椏上,從包裡摸出一樣東西抓在手中,再次側耳傾聽。
他聽見了,那種人在急促行走之後強行壓制住的喘息聲,聲音悠長,是那種張開了嘴用力呼吸在緩緩吐氣的聲音。只是聲音又飄忽不定,行走者應該在不斷迂迴,像是在刻意避開着什麼。
黑影沿着金合歡木溜下樹杆,從粗大的根莖處翻身而過,將身體埋進兩顆根莖之間。
聲音近了。
腳步聲輕不可聞,踩在落滿松針與枯葉的地面也只是像小動物行走般的輕微聲音,來到那顆金合歡木旁邊,聲音停了下來,似乎正在四處打量。
黑影像鬼魅般從根莖之間起身,朝着聲音停止的方向猛撲過去,他的右手中抓着用毒箭木製成的鋒利箭頭,徑直用左手去捂對方的嘴,一邊低聲威脅着對方不許開口。
對面的黑影突然下蹲,伸過去的左手落空,右手中的毒箭木被一段堅硬冰冷的東西狠狠敲擊掉在了地上,然後第二個黑影側步前進,繞到第一個黑影身後,那隻冰冷的東西頂在了撲過來的黑影腰間,黑影身體僵硬在原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他媽在不許動。”
第一個黑影在黑暗中笑了起來,“你敢開槍嗎?上面全是武裝分子。”
第二個聲音有些詫異,“武裝分子?你他媽的又是誰?”
“艹。”第一個黑影低聲咒罵,用的是普通話,他本想等着對方槍管用力前頂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自己則可以大力突擊槍管、奪槍,可對方似乎十分小心,槍管輕鬆地頂住自己的腰間。
“你是誰?”另一名黑影突然也用普通話開口,聲音裡充滿激動。
黑影沉默了半秒,突然悠悠開口道,“牛魔王,你找死啊?我假面。”
“我艹……”。有一瞬間,第二個黑影手中的槍管顫抖,前方的莫磊生怕這小子突然手槍走火。
“拿開你的槍啊,你艹什麼?”
槍管從第一個黑影——莫磊身上移開,莫磊緩緩轉身,藉助着淡淡星光,他看見了一張塗滿了油彩的臉。可那雙眼睛,卻是再熟悉不過,即使是在漆黑的夜裡也能看見眼神裡的跳脫飛揚與狡黠機靈。
“我艹啊!”
莫磊對面,牛魔王高兵開始是咧嘴笑着,不敢大聲說話。可是他看清了莫磊的臉,比以往更加瘦削了,可沉靜的神情與溫暖的眼神,讓飛揚跋扈的高兵瞬間熱淚盈眶,忍不住一把便抱住了莫磊。
“兄弟,你沒事啊。”
那他媽出事的是誰啊?
“放開放開,你小子……,你這麼會來了。”激動了一瞬間的莫磊很快便平靜下來,他對高兵突然出現在此地的確是大吃一驚。只是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他得問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聽說有人對你不利,就從美國過來了,細節晚點說。但你不是沒事麼?說有人從那懸崖上摔了下去生死不知,是誰啊?”
莫磊明白了,高兵原來以爲是自己掉下了懸崖纔過來的。他媽的,這小子對這邊一無所示,竟然就敢扛槍就殺了進來?不知道這裡是狼巢虎穴嗎?真很想狠狠地批評他一頓,可心中卻堵得說不出話來。
“是土狼,趙浪。”莫磊強壓住激動,伸手拍拍高兵,兩個人都躲進了根莖裡。
高兵還是掩蓋不住的激動,將手中的槍塞給莫磊,“你拿着,艹,槍都沒有一支就出來了,那個木頭懟人,服了你。”
“那你呢?”莫磊不客氣地接過手槍。
“我還有啊。是土狼?這一帶你熟?打算怎麼弄?”
“沒什麼計劃,我也不知他生死,或者傷成怎樣。”莫磊躺在根莖上,看着金合歡木枝葉間的幽藍天空,突然心中暖得像是在寒冬裡喝下一杯溫水。那種不安寧感與對未知的恐懼消失了大半。
有什麼可以與在生死之間趕來相助的兄弟情可以比擬呢?沒有的。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反正都要找到的。”高兵也仰面朝天靠在根莖上,一隻手摸索在在地上拔出一根草葉塞在嘴裡叼着。他興奮莫名,卻又同時深深憋悶。原本以爲掉下懸崖的是莫磊,結果當他看見莫磊的時候,以爲一切已經解決。但沒想到,掉下去的竟然是土狼。連莫磊也不知生死的土狼。
好多話想說的啊,好多問題要問的。可是現在不是時候。
草葉的液汁流上舌尖,一股涼意與苦澀感讓高兵迅速冷靜下來。
生死兄弟之間,連沉默都是溫暖而默契的。
兩個人擠在狹小的根莖之間躺着,看着樹葉之間的天空沉默了幾分鐘,不約而同地坐了起來。
“進山,我跟你說說裡面的佈防?”莫磊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伸手撿起自己掉下的毒箭木箭頭。
“你這麼知道就在營地裡?”
高兵跟在莫磊後面,莫磊沿着自己剛纔所走過的路線,略微朝東方斜了一點,因爲他還記得山裡那隻龐然大物尚在附近徘徊。他們需要找一個僻靜地下風處,商量一下等會兒的計劃。
“不知道。但如果在河裡停留,土狼便不可能有活命的機會。前方1200米、離懸崖900米左右便是落差很大的瀑布,別聽!你現在聽不到聲音的,在那兒還有個轉角呢。”莫磊一邊指了指西邊,在前方輕車熟路地穿行着。
“好吧,土狼不會死的。這小子命大着呢。”高兵的聲音裡充滿信任,“假面,你對這很熟?來偵察了幾次?”
“毛線,我是被追過來的,他媽的。”莫磊有些忿忿,伸手抓住一根剛剛彈在自己臉上的枝葉,示意高兵趕緊穿過來,然後放開枝葉,再度走到高兵前面。
“你爲什麼不聯繫兄弟們?”高兵差點一腳插進泥土裡,這個地方到處是厚實的落葉,腐爛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大概是連毒蛇也不願涉足的地方。
“就這了。”
莫磊站定下來,將手槍換到左手,右手抓着毒箭木,在地上蹲下,周邊戳了戳,也不知道他在幹嘛的高兵也蹲了下來。
“你幹嘛不聯繫我們?”高兵再問。
“得啦,這是小事,你們生活得好好的,惹麻煩幹嘛呢?”莫磊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形手電,用手掌在燈泡處圍成一個圈,撳開按鈕,在高兵的面前晃了晃。高兵閉上眼睛,嘿嘿直笑。
“依靠着我們倆手中的武器,只有陰毒點纔有可能進入。”莫磊緩緩開口。
“聽你的,你安排就行。”高兵聽出來了,假面這小子是怕自己有心理負擔。可哪來的什麼心理負擔?兄弟生死不知,什麼事情先做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