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謎一樣的身份
墨西哥城,安蘇雷斯。
靠近倪馬卡大道上的一棟三層高的灰色建築物,牆上的銅製銘牌用黑色字體鑄着‘泛美生物科技公司’字樣,銅牌鑲嵌在正門左邊的石板中,這只是石板上六塊銅牌中的一塊而已,夾雜在幾個法律事務所及會計事務所之中,它一點兒也不顯眼,極少吸引路人的注意力。
獨佔二樓與三樓的泛美科技,辦公室從不接待未經預約的訪客,假使你湊巧經過他們辦公室門口,見到的也是尋常事務。一樓前臺,一位年輕的先生穿着合身的西裝、戴着領結,會坐在接待櫃檯的玻璃後面。櫃檯材質看似玻璃,實際上卻是防彈的聚碳酸酯塑料。他身後有一個小房間,除了幾把模壓成型的塑料椅之外,沒有其他傢俱,左側有一扇門,門外便是通往3樓的辦公室的樓梯。
當然了,也更加沒有人注意到這位前臺接待員其實是全副武裝。他曾經是某支享譽天下的部隊的突擊隊員,作戰經驗豐富。你也不會發現隱蔽在個個角落的監控攝像頭、被動紅外線運動檢測器和藏在沒扇門內的平衡磁性開關。
會議室深埋在其他辦公室之中,實際上是一個房間中的房間,厚達半米的橡膠塊隔在內飾單元和外面的水泥牆之間,一切震動、特別是人說話的聲音都不會被傳導出去。會議隔間還鏈接着一套全頻帶的天線系統,這套系統在不斷搜尋高頻、超高頻、甚高頻與微波信號。簡而言之,任何企圖竊聽房間內談話的腥味,與天線相連的是頻譜分析器,它能夠找到全波譜範圍內的一切異常情況。
厚實的紅木會議桌上除了一個巨大的菸灰缸與一臺電話之外空空蕩蕩,一端坐着兩個人。他們的交談受到了雙重反監聽保護,一重是白噪音發生器,另一重是所謂的‘雜音磁帶’——一種能讓房間裡聽起來像是置身與喧鬧酒吧的東西。即使有人想出辦法繞過了嚴密的安保手段,也無法在監聽到的內容裡將談話內容與背景噪音區分開來。
兩個人之中較爲年長的那一位正在打電話,用的防竊聽電話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他臉色蒼白、面容焦慮,看上去有五十六、七歲,戴着金絲眼鏡,雙下巴,皮膚泛着油光,頭髮染成不自然的黃褐色,髮際線後退得很厲害。他叫連姆.布洛克,對外的身份是一家專門做進出口貿易生意的老闆。至於實際身份,是他身旁另一個男人的聯絡人,是美國某個部門的分析專家。
布洛克說了幾句話,音調平靜、語速飛快,用的是西班牙語,最後掛掉電話,告訴身邊的男人,“加納,線索斷了,波哥大的正在追查下去,希望不大。”
皮膚曬成橄欖色的加納掛掉了鬍鬚,露出泛着青光的下巴,粗黑的眉毛像兩把大刀,他穿着一件天藍色襯衣,米白色的亞麻外套放在另一張椅子上。
“追查一位名下財產名正言順的商人是頗不容易,但比起追查沒有財產的人,要輕鬆得多,不是嗎?”加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沃克斯的稅務檔案是公開的,那麼他的財產只是服務器上的一個數字而已。你們現在所碰到的問題太正常不過了,大把人會替沃克斯這樣的人構建法律屏障,爲他遮風擋雨。”
布洛克沒有回答,只是用他棕色的眼珠子緊緊盯着加納快速嗡動的嘴脣,表情嚴肅且滑稽。手中把玩着一枚大頭針。
輕嘆一口氣,加納伸手從旁邊的座位上拿起上衣,在口袋裡掏出一支剪好的雪茄與火柴,點上煙後,並沒有馬上放到嘴邊,而是看着布洛克,“從哪裡支付給僱傭兵隊伍的錢呢?據我所知,這筆費用並非是沃克斯集團所支出。以及他參與選舉的賄金是用什麼方式支付的?給了多少?找過這條線索了麼?”
“我們追蹤了戈登以及其他幾個人的賬戶,從哥倫比亞以及巴西的國家銀行追到開曼羣島的一個賬戶,但很抱歉,那條路走不通。”布洛克一副“當然查過了”的模樣,“我們的情報證實,這個賬戶的近期活動量很大,其中一條就與墨西哥有關係,可惜,接下來就查不下去了。知道一筆錢的起源是一回事,但想知道背後是什麼人在操作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們是否可以通過正式渠道詢問?”
“不太有可能性。這樣的調查方式會破壞行動的保密性,布洛克,這意味着任何人想要阻止我們的調查都能輕易得手。我花了十幾年時間去鋪就的網絡將會在一夕之間盡毀,還意味着危及很多人的生命。”加納說到最後,已經是壓低了聲音在怒吼。
官僚系統永遠不懂下層在做些什麼,即使你用生命去完成任務,也只是一張寥寥數語的紙記載着你的生平,然後用打火機燒燬,一切又將回到原樣。
“畢竟用人頭賬戶這種事情不僅僅是用於開設賬戶,有的人開始用人頭賬戶的模式在避稅天堂開設公司,這些錢會在各家企業的賬戶上轉來轉去,直到消失在維京羣島、開曼、瑙魯、百慕大的某家空殼公司或者銀行當中。所以,你讓我們憑着手頭僅有的資料去調查,是很難取得進展的。”布洛克油乎乎的臉上露出爲難的神情,手中的大頭針扭來彎去。
“威爾.圖蘭的死,對我們損失太大了。沃克斯原本是打算用資產饋贈與返租的策略,只要威爾還在,遲早會露出馬腳,畢竟威爾是他家族的唯一男丁,饋贈的可能性極大。”加納吐出嘴裡的煙霧,對那位半路殺出來的中國人狠得牙癢癢的。
不是說不能殺了那位中國人,對於不是自己隊友的人,加納對得起‘心狠手辣’四個字。只是威爾既然已經死了,而那幾名中國人一直在給沃克斯製造麻煩,這延緩了加納的殺心,畢竟沃克斯越亂越容易出問題。
但失手的殺手往往連報信的機會都沒有。
“說到這個,我岔開一下話題,加納,你的女兒,不需要我們保護了嗎?”
“我的天!”加納翻個白眼,他根本就不想回答眼前這個官僚問出的這種白癡問題。最近的襲擊越來越密集,雖然加納知道自己敵人衆多,這裡面恐怕也有沃克斯的一份,畢竟沃克斯在墨西哥的賭場、色情業上的控制纔剛剛開始,絕對不會明面上與自己有任何衝突,但不妨礙他在別人要除掉加納的時候,順手幫個小忙。
但自己難道要告訴眼前的白癡,將女兒直接送到了巴蘭基亞、沃克斯的眼皮底下?這種計謀看上去很愚蠢,但沃克斯卻絕對不會想到,巴蘭基亞的地下國王何塞,竟然與加納是有過命交情的兄弟。
“隨便你咯,對於那次酒吧街的襲擊事件,我很抱歉。”布洛克見加納不是很想說,便也不勉強,聳聳肩膀敷衍了過去。他手中那枚被他虐待了好幾分鐘的大頭針終於從中折斷。
“不怪你們。”加納再度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粗壯的手指彈了彈菸灰,並且撮起嘴脣吹了吹空中繚繞的煙霧。“她是成年人了。布洛克,沃克斯相信網絡的力量,這是他終生奮鬥的目標,但這也是最重要的關鍵。網絡是有許許多多的人構成的,是一個整體,是一種複合結構。這網絡對於不屬於它們的人來說,是全然隱形的。而從離岸賬戶的消失來看,即使對於某些局中人來說也是一樣。它的影響力十分巨大,力量驚人。”
“你說的我都有些恐懼了。”布洛克挑起一側眉毛。
“當然,你必須恐懼。我花了十幾年時間來做這些事情,比你們坐在辦公室內更瞭解他們的骯髒,你們看過的案卷上的恐怖事件,我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經歷着。所以,我們得想盡一切辦法,先斷絕沃克斯進入反黑反暴力小組的可能性。”
“戈登究竟是不是你的人?”布洛克收起滑稽的表情,不知道從哪裡又掏出一枚大頭針開始把玩。
加納的神情詫異,龐大的身軀前傾,“當然不是,你們不用懷疑我這件事情,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想幹嘛,假沃克斯之口,賣情報給狄格爾,就已經證明了很多問題了。他難道是其他部門的人?我看不像,戈登的性格也作風更像是真正意義上的壞人。”
“是以你的標準來評判的麼?”
“當然。”加納回答得極快,他的眼睛眯了眯,放聲大笑起來。
手中的大頭針折斷,布洛克將兩根小小的金屬與之前的兩根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眼睛盯着桌面,“加納,辛苦你了,沃克斯就當做你退休之前的最後一份工作吧。”
“但願如此!”加納將身體朝後靠了靠,舒適地吁了一口氣。
他看着布洛克朝後方推了推椅子,站了起來,再向自己點點頭,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朝門口走去。可他不想動,懶洋洋的,連站起來相送的力氣都不想出。
“再見加納。”
“再見的時候,給我一點好消息吧布洛克,否則,我就成了真正的毒販子了。”加納頭也不會地揮揮手,聽見門鎖的咔噠聲響起的時候,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
最後一件事情了了,自己可以帶女兒退隱。
問題是,頤養天年?做得到麼?
那塊模板到底在不在莫雷身上?加納的思維突然來了個空間大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