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陌生的地址
早上7點30分,莫磊拖着疲憊的身軀,在巴蘭基亞港口附近的一條小街上找了一家旅館住了下來。諾米小街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地方,道路四通八達,一樓衆多餐飲店及咖啡館,隔幾個門面便有一家小酒吧24小時不打烊。這一帶是外國人最喜歡待的地方,各種顏色的人種操着各種不同的方言在此地出沒。沒人會多管閒事去關注一位疲憊的揹着背囊找家旅館休憩的男人。
叫了一份早餐送到2樓臥房,但等食物端上來的時候,莫磊卻全無胃口。他想找點報紙或者新聞類的東西看看,卻一無所獲——電視裡播放的全是激情錄像,當天的報紙還未送到。
他在盥洗間扯掉了脖子上的紗巾,仔細檢查了一遍傷口,癒合得不錯。塗了一次藥水之後,他便和衣躺在牀上,剛開始腎上腺素的退潮極慢,眼睛極度睏乏,腦袋卻很清醒。就那樣胡思亂想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方纔沉沉睡去,但卻也睡得很不安穩。
……燈光刺眼,一個穿着白袍戴着口罩的男人站在他身邊,身旁的金屬器皿叮噹作響。白袍男人手中拿着注射器,露在口罩外的眼睛亮閃閃,“這是毒藥。”他說,“一點點就夠了,你就會好起來的。”
……高兵與周睿被捆綁在相鄰的兩張牀上,他們倆在低聲談笑着,討論155毫米的炮彈會造成什麼樣子的殺傷力。土狼斜靠在一張巨大的鏡子前,嘴裡叼着煙,狹長的眼睛眯着,暴戾而兇殘,嘴角帶着冷漠的笑意……
……“要麼一起生存,要麼一起死。”土狼揮舞着宛如琴弓的手術刀,刀刃在燈光下劃出一片寒光,狠狠切進自己的肌膚,動作自信而大膽,刀刃刺進肌肉的聲音陰森可怖。土狼裂開嘴,無聲地哈哈大笑,低頭看着沒入肌膚的刀刃又慢慢拔了出來……
“土狼!”莫磊看着兄弟扭曲的面容,他瞪大眼睛,驚恐地大叫,“別!”
空氣中瀰漫着醚類的氣味,一張黑色面具扣上了莫磊的臉龐,然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失去知覺,反而是變得更加警醒……。
“別啊傻逼!土狼……!”
……
從牀上大汗淋漓地坐起,左手中的槍柄溼溻溻的,掌心滿是汗水。莫磊環顧四周,低垂的窗簾紋絲不動,擋住了窗外的光線。孤獨的登山包放在角落,與落地燈爲伴。盥洗間的排風扇與空調都在嗡嗡響着,牀頭櫃上的那盤早餐在變冷之後看上去十分油膩……
牆壁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早上8點10分。
在牀沿上坐了一會兒,心裡空蕩蕩的,連日來的疲憊讓他思維就像是一臺小功率的老舊汽車,他非常厭惡這種處境,隨時得躲避着不知道會從哪裡射過來的子彈,可是他又享受着這種處境,每一次醒來都在向這個世界宣告,自己還活着,還能戰鬥,還在戰鬥。
他繼續和衣躺在牀上,嘗試着想打個盹便起來,還有許多事情要去辦呢。可是,這一睡下去便再度陷入無窮無盡的夢境裡。
他在牀上呻吟、翻滾,可左手裡依舊緊緊攥着槍柄,像是掉進深海里的人抓住唯一的一塊木板,任憑海浪起伏衝擊卻抵死不放手……
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2點40分。莫磊擡起頭,有些迷糊地看了看環境,窗簾依舊低垂,樓下的喧鬧聲隱約傳來。他看了看手錶,從牀上坐起來,才發現自己暈乎乎的頭重腳輕,嘴裡苦澀得要命。
可惡!發燒了!
對自己的身體瞭若指掌的莫磊立馬反應過來,這不是沒休息好的問題,而是發燒的徵兆。
他掙扎着起身,室內的空調在他進來之後就調成了26度,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種毛病,對所有的事物有近乎刻薄性的精準。
進到盥洗間,莫磊第一件事情是先通過鏡子檢查自己的傷口——還好啊,沒有發炎的症狀。他看着鏡子裡蒼白憔悴的臉,咧嘴給自己一個微笑。小感冒而已,死不了,當務之急是怎麼樣聯繫到科爾找到蒂娜,至於生病這種事情,正常吃一粒藥自己就吃三粒,什麼後遺症就讓它見鬼去吧。
洗漱完畢,嘴裡依舊黏糊糊的,哈口氣都能感覺到熱度。
莫磊將房間內的圓桌移到窗邊,拉開了窗簾裡面的一層,只留下白色薄紗,光線在窗簾打開的一瞬間傾瀉進室內,一隻停在2樓窗戶的斑鳩被驚得飛了起來,撲扇着翅膀飛到對面的電線杆上。莫磊擡手遮眼,輕輕將白色薄紗扯開一條縫,看了看樓下的人來人往,將一張木椅也拿到圓桌前,給自己燒了一壺開水,衝了杯即溶咖啡,就着熱咖啡吃下了早就冰冷了的早餐。
好幾天沒打電話給劉羽了。
似乎原本的一切都已經變味了,孩子治病的錢吳爺爺籌了一些,自己也通過其他手段給了一些,早就足夠了。可是初衷已經變了,所有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翻天覆地。
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再將手槍、匕首、手機、備用彈匣整整齊齊地擺在桌面,小心調整位置,讓它們有一頭必須的平衡的。莫磊藉此來平息自己內心的情緒。
褪下手機裡的SIM卡,找出那張舊卡換上去,開機之後熟練地撥出那個牢記在心頭的號碼。
是大騰的母親接的電話,老人家每次都這樣,說無數感激的話,直到小羽接電話的時候,莫磊在自然些——他與老人說話,即使在電話的另一頭,也有些手足無措。
虧欠她的,虧欠那一家人的。如果當年自己保護好大騰,也不至於現在這種情況。
但如果大騰沒死,情況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這一點,莫磊從來不想,也不願意去想。只是,很多時候他寧願死的是自己。
他總是在想,如果兄弟們都沒死,那該多好啊。結婚、生子、漸漸老去,像天下所有普通人一樣。夫妻會爭吵、孩子會打架,會每天爲了柴米油鹽醬醋茶而奔波。
那該多好啊!
電話期間,手機不斷地震動。掛完電話之後,莫磊看了看短訊通知,應該有100多條。他打開短訊開始瀏覽,刪掉了兩條亂七八糟的內容之後,突然看見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內容。
內容像是一個地址,附帶着999的阿拉伯數字以及一個大寫的T。莫磊端詳了片刻,突然全身的雞皮疙瘩一顆顆涌出,冷意從尾椎沿着背部快速上升到後腦勺。
他回撥這個號碼又迅速退出,腦子裡亂哄哄的,嘴裡又開始冒出苦味。
蒂娜!
自己的女人!
可以肯定的這是蒂娜發來的求救信息,地址就在巴蘭基亞城,具體的位置莫磊並不清楚,但這個很簡單很快就可以搞定。問題是,她究竟怎麼樣了?手機短訊的時間顯示是凌晨6點14分。那個時間自己正在尋找着衣服來換掉自己身上帶血的那件。已經6個多小時過去了,她還會在原來的位置嗎?轉移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科爾死了?
快速收拾好桌面上的一切,莫磊將一疊現金揣進口袋,把行囊連同高兵給的一臺手機一起塞進牀底下,走進洗手間刮掉鬍鬚、戴上假髮及假鬍鬚,從腕錶後蓋摳出一塊黑色膠泥貼在自己的鼻翼部位。早上過來的時候,樓下負責登記的小姑娘坐在小窗戶裡面頭也不擡,自己現在恐怕是打扮成太陽神的模樣也沒人在意。
諾米小街的西部有一家所謂的“網絡咖啡館”,這個自稱爲“網吧”的地方內部裝修俗豔,熒光燈通明,幾臺殘破的電腦擺在麗光板小桌上,另有一臺蒸餾咖啡機器,地板上黏糊糊的,空氣中漂浮着龍舌蘭酒的味道。上網三十分鐘,收費2美金,也不知道這裡的老闆哪來這麼大自信。
在幾個不同的搜索引擎裡鍵入那個地址,得到的都是相同的條目,描述的內容泛善可陳、寥寥幾句。只知道這個地方在巴蘭基亞城郊的一座山脈之中,上下全是岩石,綠植少得可憐。位置離自己目前的距離有接近24公里。
離開小網吧,莫磊沿着諾米大街朝東走,最後在一家兼做客棧的酒吧門口停下。先是在隔壁藥店買了降燒藥,一口氣吞下三倍劑量,然後走進酒吧,點了一杯水,坐在吧檯前四處打量了一下。
這個時間段,酒吧裡已經有了客人。三位大腹便便、穿着工裝的男子正坐在角落痛飲扎啤。他們已經喝得微醺了。
進門的右手邊,有一位頭髮灰白、精神矍鑠但看不出實際年紀的老人坐在粗木桌前,桌面擺着一瓶還剩下一半的波本酒,身上的灰色夾克陳舊卻乾淨整潔。
莫磊點了一杯酒,借了紙和筆,轉身朝着灰色夾克走過去。
老人擡起頭,用狐疑的眼光看着眼前的陌生來客。
“你好!”莫磊將酒杯放在桌面,抽開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我是來這裡考察的,有興趣賺點酒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