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寄人籬下
巴蘭基亞的街頭,10點以後依舊人來人往。
從卡布裡區搭乘三輪車離開之後,莫磊與蒂娜已經重新裝扮了一次。莫磊穿着薄牛仔夾克,脖子上綁着一條薄紗巾。他頭頂上戴着硬檐牛仔帽,粗布褲子有些不合身,但配上高幫戶外靴倒也看不出來。蒂娜穿着一條白底藍花的拽地長裙,內裡還穿着休閒褲與T恤,看上去有些臃腫,她將金色的頭髮盤了起來,戴了一頂黑色絲巾。一路上,叫車及問路都是蒂娜開口,莫磊的西班牙語口音太重,極易留下線索。
中途快到沙聶福大街的時候,蒂娜讓三輪車停留了一下,莫磊下車找到路旁的公用電話亭,先給高兵與土狼通了電話,他比約定的時間晚了近半個小時,電話接通後,另一頭的土狼幾乎是吼叫着罵了出來。
大致說了這邊的情況之後,莫磊拒絕了土狼與高兵要過來一個人的要求。安德烈需要保護,在波哥大的王宇威以及其他幾個人也需要保護。但莫磊也決定了,將蒂娜送去一個真正意義上能夠安全的地方,自己就趕回波哥大。
掛上電話,莫磊心裡一片翻騰。
到了撕破黑幕的時候了。
否則,身邊所有的人都難以倖免。
站在電話亭停留了半分鐘,莫磊撥通了另一個號碼,他不知道是否該撥打這個號碼,但是如果要離開巴蘭基亞,也非這個人能幫上忙。
“找桑託先生,有急事。”電話接通之後,接電話的是一個柔美的女聲,莫磊單刀直入。
“先生,請稍等。”
片刻之後,桑託柔和醇厚的聲音響起,“我是桑託,哪位找我?”
“下午求你幫忙的朋友。”
電話裡沉默了兩秒,桑託似乎清了清嗓子,之後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等我30秒。”
莫磊拿着話筒,朝玻璃窗外看去,看見蒂娜正從三輪車的車篷裡探頭出來朝自己這邊觀望。他衝蒂娜揮揮手,再度將話題放回耳邊。
“你電話消過毒嗎?”桑託的聲音終於響起。
“很乾淨。”莫磊知道桑託害怕什麼,現在的電話追蹤技術已經到了雙向尋址的地步了。“你的呢?”
“要不我花三十秒幹嘛?”桑託的聲音沒有情緒,但莫磊仍舊聽出了他的不滿,“你乾的好事,你把科爾殺了,連他的家也毀了,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我們也有人接到了追殺你的命令。全巴蘭基亞的警察、黑幫甚至部隊都在找你。”
“科爾殺了他的哥哥和弟弟,還要殺我及我的朋友。”莫磊急急地說,“具體細節我以後再跟你解釋,桑託,我以人格發誓。我現在需要你的幫助,而且,接下來我會給你一個功勞,一個大大的功勞。”
“怎麼可能。莫磊,我們做不了交易,你現在是衆矢之的。”桑託淡淡地拒絕了。
“別跟我打官腔。”莫磊低吼,“我知道有人研發了一種毒藥,是用來針對某位高級別官員的。具體細節,你幫了我,我就告訴你。桑託,我信不過別人,而且要你幫我的事情不難,帶我離開巴蘭基亞就行。”
“他們說,你還綁走了墨西哥大商人加納的女兒,蒂娜。對吧?”
莫磊聽桑託說了這句話之後,才放下心來。
桑託雖然用消毒電話在與自己通話,但依舊不放心自己的同事,所以纔會有這麼一段對話。
“你願意交代清楚那就再好不過了,20分鐘,聽着,20分鐘之後,一輛牌子有些歪的黑色雪佛蘭汽車會出現在法院路的路口,那裡有一個書報亭。那輛汽車開得很慢,大概是發動機有點問題,駕駛員是黑人。等你坐進車內之後,發動機便會恢復。記住,複數!”
複數!
40分鐘。
法院路。
莫磊看了看錶,法院路,離現在的距離太遠,三輪車或者出租車都沒那麼快,只有偷車一途。
他再度撥下土狼的電話,向土狼說明自己要與桑託見面以及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之後走到三輪車邊,讓蒂娜付錢下車,兩人一起小跑到對面馬路的百貨大樓,進到地下室之後,花了幾分鐘時間找了一臺標緻轎車。莫磊駕駛着小小的標緻衝出地面,朝着法院路飛奔。
“出什麼情況了?”蒂娜坐在副駕駛座,她終於有機會將凌晨遇到的情況向莫磊闡述了一遍,着重描述了那個奇怪的黑人。她看着莫磊心不在焉的模樣,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得趕快離開這個城市,整個巴蘭基亞都在找我們,恐怕掘地三尺也要找我們出來。黑幫、警察、軍隊。”
“你的傷還疼麼?”
蒂娜沒去想被那些人找到的後果,她發現,只要莫磊在身邊,自己似乎對危險便失去了敏感,似乎將生命交託在他的手上是可行的,是毫無疑問的。
“不疼了,你呢?”莫磊纔想起來,剛纔竟然忘記買藥。但現在也來不及了。
“好多了。”蒂娜嫣然一笑,她已經扯掉了頭上的黑色紗巾,臉上的淤青十分嚴重,右臉高高腫了起來,影響到右眼角也開始浮腫。
“那就好,蒂娜,聽着,接下來你需要去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我結束完這件事情,就去找你,好不好?這段時間恐怕你誰也不能見,包括你的父親。”
“帶上我吧,莫磊,別把我丟下了,求你。”蒂娜突然害怕起來,她的身體前傾,雙腿收到了椅子上將胸口與膝蓋頂在一起,雙手抱住雙腿。
莫磊側頭看了蒂娜一眼,心中一陣心酸。
這都他媽什麼事啊,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男人。
“暫時不行,蒂娜,相信我,很快就結束了。”莫磊保持着80-90邁的速度,在車流中穿行,他記得法院街在哪,離自己被子彈擦傷脖子、腦袋磕在鐵架上的那家旅館不遠。
他們到達的時候,莫磊看了看手錶,38分鐘。還好!
莫磊坐進前排副駕駛座,黑人駕駛員仔細打量着。他看似彬彬有禮,但右手卻不在莫磊的視線以內,但桑託肯定特意告訴過他莫磊是哪個國家的人。
莫磊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咧嘴笑了笑,說了一句中文。
駕駛員也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他從倒車鏡裡看了蒂娜一眼,塞在上衣口袋裡的手拿了出來放在方向盤上。引擎立刻發動起來,汽車飛速駛離法院路。
“我叫國王。”小夥子熟練地操控着汽車,還沒忘了向莫磊介紹自己。但很聰明地沒伸手與莫磊相握,這是他們這一行所忌諱的。
“叫我孟錚。”莫磊點了點頭,手朝後座指指,“我太太莎莉娜。”
“不不不,我不需要你們的名字。”小夥子’國王‘哈哈大笑,笑聲爽朗,“你是一位很紳士的人,在我們這裡,大多數人不喜歡介紹自己的太太。”
“謝謝你。”後座的蒂娜開口了。
“不客氣。“國王在前方路口平穩地轉了個彎,降低了車速。一羣警察荷槍實彈地在路口查車,他們看見這臺黑色的汽車駛來,卻只是移開了路障。黑色雪佛蘭揚長而去。
他們的汽車朝南駛離巴蘭基亞市區,朝着林肯頓方向駛去,在一個叫明華哥的高速路口駛上高速,一直到另一個路口駛出。小夥子十分健談,但聊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莫磊很少接話,幾乎都是蒂娜在後座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路上遇見幾次軍人查車,但都對這臺黑色的轎車順利放行。
小夥子也看得出來副駕駛的這位中國人心事重重,要麼是疲憊不堪,要麼就是不想說話。他不知道,莫磊正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這其中蘊含着巨大的風險。
按照慣例以及自己的經驗,他得與土狼、高兵等人討論,他們得將周睿找到一起來計劃接下來的步驟與可行性。莫磊知道並沒有揭露沃克斯巨大陰謀的時候,時機遠未成熟,最重要的事情是一切都是臆想,他們手上沒有任何過硬的證據,所說的一切都會被人認爲是神經病或者是一位殺手的胡言亂語。
“我們馬上就會到達以第一個目的地。”‘國王‘輕聲地告訴莫磊。
“第一個目的地?”莫磊詫異地問。
“是的,我們的行程是兩部分,在前面更換交通工具。這輛車駛回巴蘭基亞,司機依舊是黑人,副駕駛上坐的一位與你身高、打扮一模一樣的亞洲人。我們會換乘一輛孑然不同的車繼續前進。接下來的路大概有十五分鐘,不好意思,桑託先生會在那邊見你,但恐怕會比你慢上一些。”
“桑託在巴蘭基亞?”莫磊更加驚訝了。
“是的,他之所以會慢一些,因爲他從市區離開,會轉四趟交通工具。”小夥子歉意地看了看莫磊。
“我明白了。”
莫磊放下心來,電話交換機這樣簡單的事情自己早就應該想到。小夥子說的是真話,如果桑託有其他想法,自己與蒂娜在路上遇到的警察與軍隊早就動手了。雖然將命運交在一個尚未謀面的陌生人手上很不舒服,但莫磊相信,自己一定能在危險裡安全脫身,這是自己唯一能夠依賴的東西了。
生存本能。
國王放慢了車速,開到路邊,拐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將車頭指着來時的方向。
半分鐘之後,一臺更大的沃爾沃越野車開近了,它在雪佛蘭幾十米前便停了下來,從司機座位上走下來一位黑人,副駕駛上與後座門同時打開,一男一女走下車來。他們六個人默默地交換了位置,不說一句話。那臺雪佛蘭最先啓動,然後朝着來路駛向巴蘭基亞方向。
後座的蒂娜乾嘔了起來。
莫磊回過頭去,他的視線與蒂娜的視線在空中相碰,忽然明白了蒂娜的想法。但他卻不知道怎麼去勸慰,只是伸出左手,輕輕蓋在蒂娜的手背上。
脫離了危險之後,蒂娜所有的心防瞬間解凍,她應該是想起了莊園內的一切,想起了自己開槍殺人,想起血花飛濺、科爾的腦漿迸射的場景。
就彷彿推開了一扇門,走進某個從未涉足的領域。那裡都是怪獸,在互相殘殺、互相吞噬。那是噩夢裡纔有的場景啊。
真希望你永遠看不到那裡,因爲那裡有着千萬雙眼睛:有憤怒的、有驚恐的、有冷漠絕望的、有失魂落魄的,其實最多的是祈求……,臨死之前的祈求與滿臉的不甘。
然後,它們就會成爲你的噩夢,夢裡面,血漿塗滿了天地之間,腥臭撲鼻,蒼蠅與蛆蟲橫飛,肢體飛得四處都是,那些圓睜的怒目與不甘的面容,永縈於心、不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