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軟綿綿幾乎沒有什麼力氣的雙腿,中年人忍不住苦笑一聲:“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已經不僅僅一百天了,看來某是真的不行了。”
這中年人正是尉遲迥的長子尉遲寬,尉遲寬是在當初李藎忱攻破襄陽的時候被俘的,他爲了掩護尉遲順逃走而折返吸引追兵,最終因爲抗拒抓捕而被打斷了腿。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手段,能夠重新站起來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因爲他這尉遲家嫡長子、正牌繼承人的身份實在是敏感,所以李藎忱並沒有直接讓他和尉遲家的其餘家眷住在一起,而是單獨讓他待在這個通事館旁邊的小院子中,畢竟他嫡長子的身份對於尉遲家來說當然要比剩下的那些家眷都來得重要。
在之前大漢和宇文憲關係緊張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能探視尉遲寬這個幾乎等於被軟禁起來的要犯,現在雙方總算是簽訂了和約,所以李藎忱允許尉遲熾繁過來看看這位自己的大舅哥、她的親兄長。
尉遲熾繁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溼潤,而尉遲寬看了她一眼,或許是已經太長時間沒有和什麼人說話,他一時間訥訥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一會只能勉強說道:
“某這每天看看書、品品茶,也挺好的,沒事。”
“伯父!”尉遲熾繁終於忍不住了,捂住了嘴。
自己的這位大伯父雖然身體稍差一些,但是一向溫文爾雅、爲人和藹,並且熟知軍略,尉遲迥的幾個兒子,包括自己的父親、年輕氣盛的尉遲順,對他都是言聽計從,而現在堂堂尉遲家嫡長子,竟然變成了半個廢人,看到這一幕,尉遲熾繁又怎麼會無動於衷?
而尉遲寬微笑着說道:“小繁,沒事的,人固有一死,某已經竭盡全力,在襄陽之戰敗給李藎忱,某輸的不冤枉,而且也正是因爲某回頭,才救下了你爹爹,有他跟在父親的身邊,某方纔放心啊。”
“可是伯父······”尉遲熾繁知道自己失態了,擦了擦淚水。
尉遲寬笑着打量她一番:“李藎忱有沒有欺壓你?”
“陛下對妾身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尉遲寬點了點頭,“晉陵也快百日了吧,下次來的時候抱過來讓大伯父瞧瞧。”
尉遲熾繁急忙點了點頭:“伯父,快坐下吧。”
“無礙。”尉遲寬撐着柺杖踏過地上的積雪,“也已經許久未曾站起來活動活動了,這人也不能總是坐着。”
頓了一下,尉遲寬看向尉遲熾繁:“李藎忱讓你帶什麼話來?”
尉遲熾繁微微錯愕:“伯父你怎麼······”
“雖然不過是一介手下敗將,但是這點兒數某還是有的。”尉遲寬笑道,“應該是和爹爹有關的吧。”
“啊是!”尉遲熾繁急忙說道,“現在祖父和爹爹正領兵在洛陽,之前大漢和齊王互換武器和南陽城外的幾座城池,就是通事館的許善心許君和祖父談的。”
尉遲寬低聲說道:“李藎忱想要通過某來勸降祖父和你爹爹?你可以告訴他,這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尉遲熾繁擺了擺手:“陛下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想要侄女來問問大伯父有沒有什麼需要的,另外問大伯父是否願意見一下家人。”
“什麼?!”尉遲寬怔了一下,激動的看過來,剛纔那個彷彿對一切局勢都洞若觀火的中年男子轉而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思鄉遊子,“你剛纔說什麼?”
“陛下問大伯父是否願意······”尉遲熾繁急忙重複一遍,不過很快就被尉遲寬打斷。
“真的可以嗎?”
他並不是沒有聽清楚,而是因爲太過震驚而沒有反應過來。
自從做楚囚以來這麼長時間,尉遲寬看上去已經完全讓自己的心態穩定下來,但是他又何嘗不是午夜夢迴的時候思念着自己的家人。當初正是在襄陽之戰中因爲自己的無能和失敗,而讓這些家人不得不承受作爲戰俘的恥辱,若不是李藎忱看他們還有利用價值,尉遲寬很難想象他們會遭遇什麼。
雖然現在大家都在建康府中,但是尉遲寬還從未見到過他們。
難道李藎忱真的會大發慈悲給自己這麼一個機會?
而他又爲什麼會這樣做呢?
“陛下說可以的,只要大伯願意。”尉遲熾繁急忙說道,“大伯已經有很久沒有見到過大母和伯母她們了吧?”
尉遲寬的手微微顫抖着,他鄭重點了點頭,不過旋即又想到了什麼,聲音也跟着在顫抖:“那李藎······大漢陛下有沒有說什麼條件?”
在尉遲寬看來,李藎忱不可能會這麼好心讓他就這樣見到家人的,說不得就要利用他來繼續對尉遲迥進行心理戰術。
尉遲熾繁搖了搖頭:“夫君一向不屑於此。”
當然對於李藎忱來說,就算是不需要尉遲寬出面寫勸降信什麼的,只要把尉遲家團圓的事情好好宣傳宣傳,那麼也一樣能夠起到不錯的效果,而且還能夠展現出來李藎忱的仁義。畢竟以家人作爲威脅逼迫別人寫勸降信,怎麼看都不是什麼光彩的行爲,李藎忱也不屑於做這種事情。
而且他自己心裡也清楚,用這種簡單的手段對尉遲迥和宇文憲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畢竟也都是歷史上稱霸一方的梟雄人物,不會因爲這種淺顯的伎倆手段就被擾亂了自己的判斷。
不過要真的說代價······尉遲熾繁想到了李藎忱壞壞的眼神,覺得自己快羞死了。
這個傢伙當然不會幹這種送人情的賠本買賣,總想着能夠換着花樣騙自己嘗試幾個新的羞人姿勢。
當然這種事是不能讓尉遲寬知道的,否則尉遲熾繁會羞愧的一頭扎進雪裡去。
而尉遲寬的注意力也不在尉遲熾繁的身上,更沒有注意到她的俏臉微微發紅,當然就算是看到了也只會以爲是外面冷而已。
他丟掉柺杖,徑直跪倒在地,埋首在雪中,聲音已經帶着哭腔:
“母親,孩兒不孝!”
尉遲熾繁詫異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幾名婢女和侍衛想要上前攙扶,但是被她伸手攔住了。
自己這位大伯父,也有說不出的委屈和慚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