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困。”沈婺華低聲說道。
“也罷,那聊聊天?”李藎忱放下書,否則讓俏生生一個女子在旁邊看着自己看書算什麼事,“朕這很長時間都沒讀過書了,真的懷念當初,至少孝穆公的書架上的書隨便抽一本就能看多半天。”
李藎忱雖然有着對於整個華夏上下五千年的知識面,但是這些只是太多也太繁雜,並且其中的很多或許並不適用於這個時代,因此李藎忱還是需要能夠和這個時代相掛鉤,當時在徐陵和蕭摩訶等人的書房之中看過的那些書,實際上就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媒介。甚至李藎忱從中學習到的一些兵法和治國理政的方略,也確實用到了實際中。
這也是爲什麼在現在李藎忱覺得自己越來越拿捏不住時代的脈搏時候,在努力讓自己多走一些路的同時,又再一次拿起了書本。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確有道理。
“《商君書》奴婢也曾拜讀過,”沈婺華低聲說道,“商君能夠以一己之力推動西秦之變法,成就強秦之夢,的確值得敬佩。”
商君,便是商鞅,而《商君書》相傳爲商鞅所寫,記載的自然就是商鞅法家的理論。在後世李藎忱雖然草草翻閱過這本書,卻發現書中很多地方都有缺失,在這個時代能夠看到完整的版本,李藎忱自然不介意好好鑽研一下這位曾經改變了整個戰國格局,進而對華夏的一統進程產生深遠影響的商君留下來的作品。
“哦?”李藎忱眉毛一挑。
在漢代初年奉行的是黃老之學,休養生息,而後來儒家上位,朝廷“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徹底奠定了儒學在朝廷統治中的重要地位。而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其餘的黃老之學、法家、墨家等等都開始淡出人們的視線。
現在隨着亂世的持續,儒家一統天下的局面自然早就已經被撕裂的不成樣子,魏晉後期出現的隱居風尚,實際上就頗有道家“避世”的意味在,更不要說南北朝時期帶有明顯求和平和反戰意味的佛教開始大行其道,南朝固然是“四百八十寺”,而北朝在這上面也不差,後世赫赫有名的莫高窟、龍門石窟等等蔚爲壯觀的佛教石窟,都是建設於北朝時期。
也正是藉助這個機會,各式各樣的學說自然也再一次擡頭,否則李藎忱想要找到一本完好無損的《商君書》,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不過即使是這樣,沈婺華一個婦道人家,能夠看過《商君書》,的確讓李藎忱有些詫異,當然了再想想也是,李藎忱這本事也不過就是從皇宮的書庫之中取來的,而沈婺華當了十年的太子妃,肯定宮中的大小書籍都有機會接觸,看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是奴婢以爲,商君之做法過於強硬,無論是身爲君王還是去臣子,都不可能真的完全以法紀約束生活之中的任何事,這樣的話,道德就會失去其本身的存在價值。相對之下,世上本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自然也不可能有真的可以十全十美的法紀。”沈婺華斟酌說道,“因此如何才能夠利用法家學說,建立一個完整的能夠約束人們行爲的法紀框架,卻用更加柔和的黃老學問和儒家學問充斥其中,方能夠起到一統萬民的作用。”
李藎忱有些驚訝的看着沈婺華,換句話說這就是“外儒內法”的施政方針,用法律在制定底線,用道德和教化來提升百姓的整體素質以讓他們遠離觸碰底線,進而達到社會的和諧,在歷史上,隋唐時期朝廷就已經開始研究並且頒佈成文的典律,雖然在表面上還是以儒家學問治國,但是實際上已經演變成了外儒內法的格局,而這樣的格局一直延續到了明清。
對於現在這個在亂世之中摸索着前進的時代和時代之中的人們來說,這實際上也算是一個新鮮的想法了。要知道在另外一個時空中,這樣的想法最終落實到朝堂上,也是經過了幾代人的努力。
也難怪一向眼高於頂的隋煬帝,對於沈婺華也頗爲青睞,這個女人顯然並不僅是簡簡單單會做一些幽怨的詩詞罷了。
“有趣,”李藎忱笑了一聲,也讓沈婺華輕輕鬆了一口氣,“那你認爲商君之死,是自作自受,還是令人惋惜?”
沈婺華怔了一下,李藎忱的這個問題實際上也很刁鑽了,站在她這個角度必須得謹慎回答:“奴婢以爲······從秦國的角度來說,商君之死的確令人惋惜,因爲君臣之間的矛盾和衝突而亡名臣,對於當時的秦國本身也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但是當時的秦惠王想要安撫那些國內的老舊貴族,並且樹立自己的權威,商君又是不得不除去的人,所以秦惠王必然也有自己的無奈和不得而爲之。而對於商君本身來說,死於自己制定的法律,又何嘗不是爲自己的信仰而死,更應該算是一種殉道,對於他本身,一個以傳播法家、弘揚變法爲人生目標的人來說,改變了一個國家、又死於自己的理想,算得上死得其所。”
“好!”李藎忱撫掌笑道,“說的有道理,好一個死得其所!”
沈婺華急忙俯首:“奴婢不過是胡言亂語,陛下恕罪。”
“不同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的看法本身也能自圓其說,沒有什麼錯誤,”李藎忱笑道,“何錯之有?”
頓了一下,李藎忱敲了敲那《商君書》:“更何況在朕看來,商君一生波瀾壯闊,最後之死或許有些可惜,但是也的確是死得其所,更何況這並不妨礙他之後依舊爲後人稱道,甚至流芳百世。”
沈婺華驚愕的看着李藎忱,陛下很年輕,所以很多新穎的想法他願意去思考,這是很正常的,但是沈婺華怎麼都沒有想到,李藎忱竟然還願意附和甚至是接受自己的想法。
這讓她有一種隱隱找到知音的感覺,這種感覺比當初在小樓之上李藎忱吟出來“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時候還要強烈。
十年冷宮,對於沈婺華的傷害無疑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