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百姓是很容易得到滿足的。
他們甚至不要求與能夠獲得豐收,只要沒有天災人禍,那麼就證明他們得到了這片土地的認可,自然也就願意在這裡繁衍生息。
按照以往的制度,偌大的春牛已經在前方擺好,在莊嚴的禮樂聲中,李藎忱身穿莊重的天子十二旒,在兩名婢女的一左一右攙扶下緩緩走上臺階。
黑紅相互交錯的顏色在這個時代象徵着至高無上的威嚴,而天子十二旒垂下來的珠簾遮擋了李藎忱的視線,再加上衣袖寬大,所以沒有人的攙扶實際上很容易會出現意外。
當李藎忱在銅鏡之中看到自己的這一身打扮時候,若不是自己的身形還算是瘦削高挑,恐怕就真的和後世曾經那些帝王畫卷之中畫出來的身着紅黑色龍袍、大腹便便的皇帝沒有什麼兩樣。
原野上的春風帶着暖意,吹動着李藎忱的衣袖。
他走上高臺,向西望去。
廣陵郡是大漢最東側的一個舉行大規模春耕典禮的地方,從這裡繼續向西,建康府會由樂昌作爲皇后代替李藎忱出席,而再往西,長沙、江陵、成都······
每一個城鎮這個時候應該也都在翹首以待,等待着欽天監算好的良辰吉時的到來。
李藎忱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時禮部官員已經在宣讀祭文,對於他們來說,一年到頭也很少有這樣能夠拋頭露面、尤其是在陛下面前拋頭露面的機會,所以自然是抑揚頓挫、鏗鏘有力。
讀完祭文之後便是行祭天之禮。
李藎忱手舉着香面向上天的方向,鄭重的行禮。
對於這個冥冥之中的上天,他是好奇又心懷感激的,正是因爲這上天,他來到了這個時代,也正是因爲這上天,這個時代很多人的命運也因此而改變。
或許世界上不會再存在一個叫楊堅的皇帝和他建立的隋王朝,但是會大多數百姓的命運卻因而轉折。
他們不再需要忍受更多的戰亂和離別,而是能夠有更多的機會追隨着大漢的腳步去追尋屬於自己的幸福。
這個時候李藎忱也只能嘆息,或許在上天的眼中,衆生終究是平等的。或許這個世界存在因爲權力和財富而劃分出來的不同的階級,但是在面對命運的曲折和生老病死的時候,每個人又各不相同,他們會有這相同的機會,這是再多的權力和金錢或許都沒有辦法彌補的。
之後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擊碎春牛的過程。
對於百姓們來說,那些繞口的祭文說的是雲裡霧裡,而李藎忱祭天的過程更是莊嚴肅穆的讓他們覺得像是在看很遙遠的故事,因此也就只有擊碎春牛纔是最有趣的。
李藎忱舉起錘子,重重的砸在了春牛身上,很快就把陶製的春牛砸成碎片。爲了防止春牛不大而等候的百姓太多而造成哄搶,陸子才早就準備好了十多個稍微小一號的春牛放在周圍,此時士卒們也都掄起來錘子把這些春牛砸碎。
當然了後面的自淮南巡撫以降的官員們也都有他們的春牛,加起來二三十個春牛全部都砸碎,再由周圍的將士負責把碎片堆積到一起。
所有的人已經屏住了呼吸。
李藎忱大步走上前,伸手在這已經堆積成小山的陶片之中拿了一個,珍之又重的把上面的灰塵擦拭了一下,放到自己的懷裡,然後朗聲說道:“朕剛纔已經向上天祈禱,保佑今年風調雨順。而朕身爲大漢之天子,也會竭盡全力保護萬民之太平!”
“萬歲!”百姓們高呼。
而李藎忱一揚手,自己退上高臺,百姓們蜂擁而上,搶奪陶片。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陶片不僅僅和原來一樣象徵着福氣,而且還是被陛下祈福過的。
南北朝時期是華夏曆史上思想交融的時期,百姓的信仰自然也就雜七麻八,有的信仰佛教,有的信仰道家,還有的就只是信任老天爺,而不管怎麼樣,對於皇帝的忠誠和信仰是古往今來從來沒有變過的,尤其是當李藎忱本身就不是一個昏君的時候。
能夠有這樣的皇帝統治他們,百姓們已經非常滿足了。
李藎忱看着下面哄搶的人羣,微微一笑。
這也是隻有在太平年間才能出現的景象,雖然現在北方還不在李藎忱的掌握之下,但是至少南方已經無需再擔心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戰火了。
眼前的場景讓李藎忱也不禁想起當初自己初到這個時代的時候,飢餓的百姓、荒蕪的土地、亂飛的烏鴉和黑暗之中眼睛散發出來幽光的野狗······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至少現在的淮南已經改變,至少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並非什麼都沒有做。
每個人都有存在的價值,看着眼前爭搶碎片的這些百姓,看着他們臉上露出的笑容,李藎忱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們的笑容上,李藎忱看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至少沒有白來。
“又是一年春好處啊。”李藎忱拍了拍手。
而李藎忱並不知道,此時不過百里外的建康府。
鐘山腳下,高臺上,蕭湘和寧遠等人正在毫無端儀的爭搶着碎片,而樂昌在清荷的攙扶下看着眼前的盛景,伸手撫摸着自己越來越大的肚子,露出欣慰的笑容,眼前的太平景象,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了?雖然樂昌作爲南陳的公主、陳頊的女兒,非常不想承認,但是她也不得不說,李藎忱的確給這個國家、這片土地帶來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無論是田野中那些已經完全能夠做到人手一個的農耕器械——這得賴於工坊的大規模生產,否則在之前雖然華夏的百姓並不缺少技術,卻缺少足夠的生產力,只能幾家幾戶共用一個翻骨水車等等,最終自然也就拖慢耕種的腳步——還是這些百姓們臉上的笑容,都讓樂昌真切的感受到了和幾年前的不同。
南陳朝廷上下的關注點終歸還是落在士大夫這一階層,因此很明顯春耕之後的詩會相比於春耕本身更容易惹人注目,尤其是隨着陳頊身體老邁,不再親自主持春耕典禮,更是讓百姓愈發的對於這個偏安江南、沒有什麼追求也不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實打實的好處的朝廷沒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