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還有一更八點
迎着幾個年輕人充滿疑問的目光,李成輕輕嘆息一聲:“這五十年前的往事,現在想起還是歷歷在目啊。”
另外兩位老爺子對視一眼,也都是點了點頭,靜靜等着李成說下去。李成微微眯了眯眼,擡頭看向屋頂,彷彿是想要在這漫長的歲月之中重新捕捉到五十年前的因果:
“五十年前,前朝大梁皇帝命令將軍帶領他的白袍軍北上,而這一段歷史你們都很清楚,白袍軍橫掃兩淮和河洛,逢敵必戰、逢戰必勝,北面那些無能的韃子落荒而逃,只是可惜啊,將軍麾下的兒郎們還是太少了,打到最後,咱們也有了不少死傷,以七千騎兵對付不斷渡過大河前來進攻的數萬鮮卑騎兵,實在是扛不住了,尤其是洛陽的那個王八蛋,不但不想着怎麼給咱們這些保他性命的弟兄們補給糧食,反而一直想着算計咱們,將軍就算是有力挽狂瀾之能耐,面對着一次又一次撲面的狂瀾,終於還是束手無策了······”
李藎忱他們都沉默不語,靜靜看着李成,聽着老人簡短扼要的回憶,老人沒有用什麼複雜的詞語,甚至也沒有描述那一場場驚心動魄卻讓知道這一段歷史的人熱血沸騰的大戰,只是以一個老人和參與者的身份,平靜的描述着那一段歷史。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恐怕任何聽到這一段記敘的人,都不會意識到,站在眼前這其貌不揚的三個老人,五十年前正是那橫掃河洛、讓十餘萬北魏鮮卑騎兵望風披靡的白色死神方陣中的三個人。正是他們,還有其餘更多更多的白袍騎兵,在那個以戰神之美譽名揚千古的將領統率下,創造了千百年來戰爭史上最大的奇蹟。
作爲一個穿越客,李藎忱對於陳慶之也不能算得上陌生,畢竟這個白袍將軍在後世的聲名可是一點兒都不小,尤其是在很多軍事網站上受到了網友的熱烈追捧。作爲一個平日裡鬱郁不得志的小白領兒,李藎忱自然也多有在這些網站上消磨時間,也曾經看着陳慶之的輝煌戰績而熱血沸騰,恨不得自己也是那七千騎兵之中的一個,看着所有的敵人在面前像是雪崩一般崩潰。
但是李藎忱絕對不是一個從來都被文章中的描述牽着鼻子走的人,對於陳慶之北伐,他也多有反思。
這一次北上實際上並不能真的算作北伐,其目的是護送投降南朝的北魏北海王元顥北上稱帝,從而使得北魏成爲南樑的附庸,否則的話也算一代雄主的梁武帝不可能天真到以七千軍隊就發動北伐。陳慶之以七千軍隊北上,更多的是處於政治目的,向惶惶不可終日的元顥表示南樑的支持,恐怕梁武帝自己也沒有想過真的用這七千軍隊擊破北魏數萬大軍的防守衝入洛陽。
這一次行動的戰略目的,以政治目標爲主,表達南樑的存在,同時顯然也有以此攪亂局勢、削弱北朝實力的目的,如果單純以陳慶之麾下的兵力來看,似乎這個戰略目的並沒有什麼錯誤,畢竟七千軍隊對於偌大的北魏來說,並沒有多少威脅,但是無論是梁武帝還是北魏,都忽略了陳慶之的戰術能力和這支軍隊的戰力。
一場虛張聲勢的北上,在陳慶之出神入化的戰術指揮下,變成了震撼的北伐,而北魏作爲屏障的要塞和軍隊,竟然出乎意料的在這七千騎兵面前不斷土崩瓦解。
恐怕這不只是北面的爾朱榮沒有想到,就連下達這個命令的梁武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否則也算得上一代梟雄,在南朝這麼多君主之中絕對排的上號的梁武帝,絕對會趁着這個機會全力北伐。
不想北伐的南朝皇帝不是好皇帝,更何況是梁武帝。
所以在李藎忱看來,陳慶之北伐應該算是戰術上的大獲成功、戰略上的一敗塗地,除了宣示了影響力和發現了一員名將,南樑什麼都沒有得到,甚至還喪失了可以以爲泰山屏障的七千精銳騎兵,否則也不至於在之後侯景之亂中如此被動,整個南樑都斷送其中。
李成並沒有注意到眼前李藎忱思緒萬千,只是用他平緩的語氣說道:“面對越來越多的北魏軍隊,將軍不得不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弟兄們雖然不樂意,但是也知道再這樣下去,大家都得交代在這裡不可,所以跟着將軍一路南下,走到蒿高遭遇山洪·····”
鄭慶等人豎起耳朵靜靜傾聽着,而李藎忱也下意識的擡起頭。史書上記載的很清楚,陳慶之的白袍軍就是在這個地方被山洪吞沒的,只是可惜隨着地理的變遷,後世已經很難考證擁有蒿高這個奇特地名的地方在哪裡了,只能顧名思義,判斷爲一片蒿草比較高的地區。
“在場的我們三個老傢伙,當時都是將軍的護衛親兵,也是在那一場山洪之中除了將軍之外倖存下來僅有的三個人······事發的時候,一路艱難跋涉向南突圍的弟兄們都疲憊不堪,正在休息,那山洪卻是噴薄而來,勢不可擋,”李成緩緩擡起頭,“因爲當時我們正和將軍一併,在一塊大山石下面休息,因爲有這山石的阻攔,山洪來的慢了不少,我們趁着這個機會扶將軍上馬,將軍大吼着要留下來,結果老鄭情急之下給馬屁股一鞭子,總算是趕在山洪將整個山谷吞沒之前衝了出去。而我們三個也算是幸運,死死攀住山石,竟然也僥倖保住了性命。”
老人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一杆槍上,聲音情不自禁的顫抖起來:“等到山洪平息,整個山谷中遍地人馬屍體,那些鮮卑韃子們怎麼都打不敗、殺不死的好弟兄,就這樣······全軍覆沒。”
另外兩個老爺子眼眶也已經再一次溼潤,哪怕是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血火和生離死別,回想到那天,他們還是抑制不住奔涌的淚水。鄭老爺子嘆息一聲說道:“將軍走的時候,他的槍正插在地上,來不及拿走,後來我等在山谷中搜尋,總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找到了這杆槍。”
李成恰在此時轉過槍身,李藎忱他們三個清楚地看到槍頭上刻着的兩個字“子云”。
正是陳慶之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