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之前,對此樂昌肯定不會感興趣,但是如今已經容不得她什麼都不管不問。陳叔寶和陳叔陵之間的矛盾已經越來越明顯,朝堂上官員也開始站隊,就算是以後得不到好處,也得求個自保。
而樂昌公主很清楚,等到朝堂上官員站隊有個分明之後,恐怕就要輪到皇家了,尤其是已經封王並且在外做官的皇子,還有幾個在陳頊身邊最得寵愛的公主,比如樂昌,又比如寧遠。
更或者說,皇家的站隊實際上早就已經開始了,畢竟這些皇子們也不想自己在新君繼位之後因爲當初沒有支持新君而受到猜忌和打壓,要知道皇家內部的猜忌,可是會出人命的。
就連京城的皇子們都開始蠢蠢欲動,比如那個陳叔儉和陳叔澄,更不要說在外面的了。
對於到底支持誰,樂昌實際上並沒有太多的主見,她只想要自家父皇可以少受些氣,父皇還沒有五十歲,卻已經頭髮斑白,每天睡眠也不好,動不動就發火,這根本不像是一個四十多歲、正當壯年的君主應該有的行爲。
因此單單是爲了父皇,樂昌也不得不關心現在愈演愈烈的儲君之爭。而現在她也意識到李藎忱出現在徐陵的書房,肯定沒有那麼簡單,這說明陳叔寶的目光已經轉移到了徐陵身上。
“李公子是來孝穆公這裡讀書的麼?”看着正在漫不經心翻着那本《陶淵明文集》的李藎忱,樂昌試探着問道。
“姑娘前來孝穆公這裡,也是爲了讀書麼?”李藎忱緩緩放下書——對面是聰明人,自己拿着本書作掩飾也沒有什麼用,所以還不如直接開誠佈公。這一個問題扔出去,不至於完全落入樂昌的邏輯控制之下,同時也可以試探一下樂昌的來意。
樂昌公主秀眉微蹙,她本來就不是真的見過太多世面的人,大多數的知識實際上都是書本上的理論知識,面不改色的撒謊這種本事當然是沒有的,此時對上李藎忱這一句話,頓時有些猶豫。
要是之前,樂昌會問心無愧的說是,但是現在她前來徐陵這裡,不也多少有幫着父皇試探一下徐陵口風的意思麼。
畢竟徐陵上一次那句話未免過於模棱兩可,即使是陳頊也還是有些猶豫,而等陳頊做出對揚州刺史罰俸一年的決定之後,徐陵更是稱病兩天,之後雖然如常上朝,卻變得愈發寡言少語,對此陳頊當然不相信,不過也明白這是徐陵在變相的表達自己對於陛下這個處理方式的不滿。
因此趁着寧遠公主和徐陵之間的約定,陳頊囑咐樂昌務必要探一下徐陵的態度。
見樂昌一時間竟然不回答,李藎忱的心也是沒來由的跳動一下,難道她還真的另有所圖,那所需的是什麼?和李藎忱一樣,需要的是徐陵明確的態度?
可是她又是爲了誰,陳叔陵?
李藎忱頓時打起精神,目光也變得冰冷幾分。而樂昌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李藎忱的變化:“其實也不是,久聞徐家藏書豐厚,恰好今日舍妹想要來徐家玩,便陪着她來了,既然來此,自當參觀一下此處,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遇到李公子。”
說到這裡,樂昌慚愧微微低頭:“說起來,還真算不上前來讀書,倒是讓李公子見笑了。”
呼了一口氣,李藎忱對她的敵意散去幾分,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讓人在潛意識中都想接受的理由。
樂昌公主重新擡起頭,打量着李藎忱,脣角露出一抹笑容:“李公子是來讀書的麼?”
這一抹笑容有如三月春光,灑在李藎忱的心頭,讓他最後一點兒敵意都消失殆盡。不管這姑娘到底是什麼來路,哪怕是陳叔陵派來的美人計也罷,李藎忱也難以繼續冷眼相向。
撓了撓頭,李藎忱只能乾笑兩聲:“是啊,那天詩會上明公相邀,某前來之後見此處書籍確實多,而且某的文章寫的不好,便趁機嚮明公詢問提升之法,這不是剛剛看了沒有幾篇,姑娘就進來了。”
樂昌公主俏臉微微一沉,這李公子的文章她可是看的清楚,如果這樣的文章都算不上好文章,哪什麼纔是好文章?如果真的要在這《愛蓮說》之中挑刺,恐怕最多就是語句長短不一、表達有些口語,但是這些和整篇文章的優點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如果這樣的文章還算不得上好,那世上恐怕也沒有多少文章能稱之爲好文章了。這個李藎忱,到底是真的謙虛,還只是想要隱瞞什麼?
“孝穆公年事已高,近些年少有傳授人詩書文章,甚至就連指點後輩都少,”樂昌公主的聲音愈發冰冷,“沒有想到對李公子倒是青睞有加啊。”
“姑娘或許不知,李某山野村夫,詩詞文章多由先父傳授于山林之間,先父見溪流、見鳥鳴則令小子吟誦之,並多加修改指點,方有今日,因此餘所學多爲先父所親口傳授,詩詞文章雖知道不少,但是鮮有知道全篇者。”李藎忱臉色有些黯淡,低聲說道。
頓了一下,李藎忱不等樂昌公主驚訝之餘開口,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書:“諸如這陶元亮的詩詞,某知‘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卻不知道全詩有何物,知‘田園將蕪胡不歸’,卻不知其出自《歸去來兮辭》,所學所知皆爲一盤散沙。”
“因此此次前來嚮明公請教,主要也是借明公此處書籍甚多,可連我之點成線、再成面之緣故,姑娘或許難以理解······”
樂昌公主霍然站起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的看向李藎忱,而李藎忱也鄭重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滿滿的只有真誠。
突然間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和一個加冠未婚的男子對視,樂昌公主頓時霞飛兩頰,急忙連連擺手:“對······對不起啊,我不該······那個舍妹獨自在外,本······我也不放心,李公子請讀書吧,小女子不叨擾了。”
看着樂昌轉身落荒而逃,李藎忱突然意識到什麼:“誒!”
“嗯?”
“你走反了,姑娘是從這邊進來的。”李藎忱伸手一指。
看着那一抹白色倩影快步消失在層層書架中,李藎忱苦笑着搖了搖頭,空氣中似乎還瀰漫着她帶來的淡雅香氣。
佳人如蓮,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