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好!”蕭世略笑了一聲。
這不是往槍口上撞麼?
火槍開火,弓弩隨後,槍彈劈頭蓋臉的打了過去。
若干鳳拽住馬繮,對方的反應很快,因此他沒有機會。隨着他衝出來的騎兵也多數都是若干家舊部,見若干鳳勒住馬,他們也緊跟着如是,槍彈並不密集,只有兩三名騎兵落馬,而箭矢更是根本就沒有飛到這個地方,畢竟弓弩手射箭也是按照預先位置算的,誰料到騎兵竟然會停住。
蕭世略皺了皺眉,若干鳳想幹什麼。
若干鳳也在打量着對面的敵人,兩排火槍手,很單薄,但是已經對自己形成了阻力,形成阻力就會給敵人後續反應佈置的時間,就算是硬着頭皮、付出慘重的代價衝了過去,恐怕也只是自投羅網。
若干鳳依舊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他不敢也不能用麾下將士的性命去賭博。跟着他殺出營寨的騎兵幾乎是若干鳳所能動用的所有騎兵,也是因爲他們若干家部曲的身份,不然的話齊子嶺這裡不可能配備騎兵的。
若干鳳很清楚,齊子嶺最大的弱點就在於營寨都在深山之中,所有的糧食、器械補給都仰仗於河內,也就仰仗于山谷中屈指可數的幾條路,一旦敵人出兵切斷這些山谷之中的糧道,那麼齊子嶺上的守軍很有可能要面臨斷糧的風險。
只有騎兵才能在敵人襲擊糧道的時候做出快速反應,因此若干鳳絕對不能允許騎兵有所折損。
雙方在山道上竟然就這麼對峙上了,誰都不肯向前,但也誰都不肯再退後。
漢軍火槍手向兩側分開。
若干鳳的心一緊,看着走出來的那個年輕人。
“前方統軍者,可是若干將軍?”年輕人朗聲說道。
若干鳳眯了眯眼,這個年輕人,說是年輕人都有些過分了,雖然甲冑在身,卻也能夠看到臉上的稚嫩,只能算是個少年。不過越是這樣,若干鳳越是不敢放鬆警惕。
漢軍之中有很多年輕將領,這是衆所周知的,但是有如此年輕的,可就不正常了,就算是這小子上面有再怎麼深厚的背景,若是沒有足夠的本事也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想來就是蕭世略了。
“正是,”若干鳳坐在馬背上,手按着刀,即使是對方暴起發難,自己也能快速做出反應,不過現在對方並沒有表露出來明顯的敵意,若干鳳也不能拔刀動手,不然的話就顯得自己實在是怯懦,“對面可是蕭校尉?”
蕭世略頷首,不過旋即有些不悅。
你若干鳳也不是將軍,某好心稱呼你一句“將軍”,那是表示客氣,你倒好,竟然還給某一句“校尉”,這擺明了是要把某放在你之下的意思了。
不過蕭世略把這不快壓了下去,他知道若干鳳也是在故意挑釁自己,一旦自己生氣,就有可能做出魯莽的事情。
兩個人的交鋒,實際上並沒有停止。
若干鳳打量着蕭世略,他沒有從蕭世略的臉上看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是這個小子太傻,根本沒有聽出來某的言外之意,還是他很冷靜的將這種不滿給壓制下去了?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他應該根本就沒有資格站在這裡,如果是後者的話,那自己可就要加倍小心了。
“蕭校尉令人於營寨外辱罵先人,屬實是非君子所爲,”若干鳳冷聲說道,“蕭校尉也是出身名門,乃父和乃兄更是南朝棟樑,不知道他們要是聽到你做這樣的事,會不會覺得羞恥?”
蕭世略整好以暇:“駙馬到底是駙馬,長於婦人閨中,不知道這沙場上的殘酷,只要能夠殺敵制勝,無論是陰謀陽謀,又有什麼區別,別說是辱罵先人了,就算是將爾等的先人墳墓發掘,又有什麼關係?屆時家父和家兄非但不會因爲某做出這種看似有損陰德的事情而生氣,反而會某所取得的勝利倍感高興。”
若干鳳一時語塞,這傢伙還真是強詞奪理:“那蕭校尉用激將法將某騙出,到底想要幹什麼?”
蕭世略瞥了他一眼,笑了笑。
若干鳳心裡咯噔一聲,很不自在,卻又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不過他有些後悔剛纔說出了這句話,這分明就是將自己內心之中的猶豫甚至膽怯表露了出來,蕭世略的笑,似乎在表示他的計策得逞了。
可是他想幹什麼?
“單純的想要和駙馬較量較量,”蕭世略笑道,“某在建康府的時候,人皆稱之爲紈絝,聽聞駙馬年少的時候也常常縱馬大街,也可以稱之爲紈絝,今日你我相對,乃是北方之紈絝對南方之紈絝,何其有趣!”
若干鳳皺了皺眉,紈絝?那是你,可不是我。什麼縱馬大街,那都是年少時候的事情了,現在某都已經快到中年,如何還能稱之爲紈絝?對於蕭世略想要把自己拉下水的行爲,若干鳳很是不滿,但是此時也不好發作:“那你打算如何較量?”
“咱們不來武鬥,來文鬥如何?”蕭世略笑道,“你我軍中多壯士,不如就各自派出三個人,角鬥較量,看看誰輸誰贏。”
“那輸贏之後呢?”
“若是某輸了,讓開道路,現在我軍正在進攻邵州,駙馬自可以引兵前去救援,某承諾絕對不會進攻駙馬的側翼,”蕭世略看着若干鳳,“若是駙馬輸了,那就麻煩駙馬老老實實的在齊子嶺蹲着,最好哪兒都不要去,外面可不安全。”
若干鳳打量着蕭世略:“這聽起來對你可不是什麼好事。”
“但是某很有信心能贏。”蕭世略拍了拍手,三名漢軍士卒已經走了出來,“怎麼,若干將軍是不敢麼?”
蕭世略把“若干將軍”四個字咬得很重,意思自然更加明顯,我尊重你是個“將軍”,但是沒有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膽怯之人。
若干鳳一急,正打算挑選人,突然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勁。
不來武鬥,來文鬥,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單憑火槍手,蕭世略不見得擋不住自己,可是他爲什麼非要找人出來一對一角鬥呢?
除非······
除非他想拖延時間。
若干鳳打了一個激靈:“不好!我們快回去!”
今天是糧草車隊抵達營寨的時候!
第一八九九章 斷了腿的駙馬不足爲慮
周圍的士卒們還在因爲蕭世略不知天高地厚的挑釁而義憤填膺,一個個伸長脖子躍躍欲試,就等着替少將軍出一口惡氣。
對面選出來的三個漢軍士卒看上去並不強壯,而且頗爲年輕,怎麼看都不是沙場老卒,倒像是隨手點出來的三個人。這種一對一的對決,有時候最可怕的並不是身強力壯的傢伙,而是沙場老兵,他們有着熟練地殺人技巧,下手一向狠辣,沒有輕重,有的時候又喜歡專門向下三路招呼,讓人防不勝防,和他們角鬥,就得做好受傷的準備。
所以大家還是很有信心的。
結果少將軍竟然轉馬就要走,讓這些士卒們屬實是沒有反應過來。
不過多年的征戰經驗還是讓他們很快跟上。
身後傳來漢軍將士奚落的笑聲。
“少將軍,我們爲什麼回去?”一名仗主忍不住問道。
這實在是憋屈啊。
“敵人要劫糧道!”若干鳳着急說道,“這蕭世略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吸引我們的注意!”
一邊說着,他一邊拼命打馬:“快,再快!”
騎兵們這個時候也都回過神來,急忙跟上。
而他們的身後,蕭世略含笑看着若干鳳的背影,朗聲說道:“若干將軍慢走!”
風吹過,他的聲音旋即掩蓋在風中,若干鳳有沒有聽到,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蕭世略也不在乎。
若干鳳的反應不算快也不算慢,算時間此時杜伏威應該已經得手了,若是這麼長的時間都沒有辦法解決敵人的糧草車隊,那就算是蕭世略拖延再長的時間也沒有用,更何況識破這個計略是若干鳳的主動行爲,若干鳳此時想要調轉馬頭回去,蕭世略也攔不住他。
要是自己有一隊騎兵就好了,還能在前面山道上設下埋伏,再給若干鳳狠狠的來一下。此時的若干鳳恐怕無心戀戰,漢軍可以好好地收割一波。
可惜了。
不過人要知足,所以蕭世略並不懊惱。搓了搓手,還真有點冷,但是他的心裡卻已經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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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伏威提着一個腦袋走過來,隨手將腦袋丟在地上,大笑道:“這是周人糧草車隊的押運官,幸未辱命!”
蕭世略低頭看了一眼,血已經凝固,而腦袋上帶着驚恐和不解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這個肥頭大耳的押運官怎麼也沒有想到,漢軍竟然會衝出來要了他的性命。
厭惡的擺了擺手,蕭世略讓人把首級拿下去,並不是因爲他嫌棄首級的血腥,而是嫌棄這個人的長相,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不知道從自己的工作之中抽走了多少油水,能吃成這樣。
杜伏威注意到了蕭世略的神情,不由得笑道:“這傢伙當時是想要跑的,可惜太胖,死活上不去馬,被某一刀砍了腦袋,要是知道有今日,不知道他會不會少吃一點兒。”
“人的貪婪之慾是沒有止境的,既然在軍中,即使是身在後方,也應該知道死亡不過是轉眼,”蕭世略一邊看着輿圖,一邊說道,“他應該也能料到自己可能的下場,只可惜還是管不住自己。嚴於律己,說得好聽,做起來卻很難啊。”
杜伏威怔了一下,鄭重點頭。
眼前這個年輕人,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來成熟的姿態和心理,杜伏威並不相信這是因爲蕭家良好的家教,蕭摩訶並不會怎麼教導兒子,這在軍中也不是什麼秘密。
蕭世廉能夠成長到今天,是因爲跟着陛下的緣故,而蕭世略據說是長公主和金陵軍事學院共同培養出來的。
杜伏威直接忽略了同樣衆所周知不靠譜的長公主,把功勞送給金陵軍事學院。
看來軍事學院真的是有點用處的,在這之前,軍中不少人,尤其是不少摸爬滾打從戰場上成長起來的老卒們,對軍事學院的設立是有牴觸情緒的。
有的人認爲我們有足夠的本事從戰場上戰勝敵人並且活下來,還有什麼好學的,還有的認爲憑什麼讀了兩天書就有本事和自己平起平坐,都是些沒見過血、不知道沙場艱苦的書生,不足爲依靠。
甚至還有的傢伙在統一組織前往軍事學院進修的時候多加牴觸,差點兒就因爲對書院的人動手而被抓起來,最後還是上官親自出面才把人給提走。
杜伏威實際上也和他們有着類似的想法,自己的功勳都是一刀一槍實打實換來的,憑什麼就要和你們這些沒有見過血的書生平起平坐,甚至還要被你們壓一頭,難道你們真的以爲從書本上學到的就能用來打仗麼,那和紙上談兵有什麼區別?
相反,我等老卒,就算是大字不識,打仗也不見得就會輸!
而今天,看着蕭世略將若干鳳玩弄於股掌之中,杜伏威才意識到,自己好像的確是低估了金陵軍事學院。之前自己一直以戰事繁忙,而自己作爲火槍隊的主官責任重大爲由,一直在推脫安排下來的進修,現在看來,等北伐戰事了卻,自己可以去進修了。
倒要看看,這軍事學院都有多大的能耐。
“你們撤退的時候若干鳳還沒有趕到?”蕭世略問道。
杜伏威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們斷後的弟兄撤退的時候纔看到他們到來,山路同樣崎嶇,若干鳳他們策馬前行不見得就會快多少,再加上他們遠遠的應該就看見了我們焚燒糧食產生的黑煙,估計已然明白就算是緊趕慢趕也救不了,倒不如避免和我們再產生衝突,不然的話這些騎兵還真不一定就是我們的對手。”
“這麼一折騰,又沒了糧食,若干鳳怕是要氣急敗壞了。”蕭世略笑了笑。
這個“斷了腿”的駙馬,已然不足爲慮。
不過蕭世略也清楚,這樣的計策也就是實施這麼一次,若干鳳肯定會抓緊派人請求轉運新一批糧食,並且嚴加保護,這批糧食無論是還走原來的道路,而或者保險起見,通過別的山路進入齊子嶺,也就是在七八天之內,而且必然不會給蕭世略可乘之機。
七八天後,重新有了糧食的若干鳳,同樣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居高臨下,蕭世略擋是擋不住的。實際上今天以若干鳳的兵力,想要衝擊蕭世略的防線,蕭世略也攔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