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只能感慨,聞喜裴氏沒有跟着北周和大漢不死不休,真的是最正確的選擇了,至於在河東世家之中是不是跑的最快的,又有什麼區別呢?
生死,比利益要重要得多。
至少自己還活着,不就是一件好事麼?
不過裴矩也下定決心,聞喜裴氏已經慢了一步,堅決不能每一步都慢下去,這樣的話早晚要被整個時代所淘汰。
聽聞洛陽已經在南邊的龍門興建學院,看來是需要讓聞喜裴氏的小輩們都走出來長長見識了。
“敢問前方車駕,可是聞喜裴公?”前方有人擋住了去路。
車上僕人回答:“沒錯!”
“我家大將軍在長亭恭候裴公!”
不等僕人再做回答,裴矩已經走下車:“敢問大將軍何在,裴某當前往拜謁。”
“論家中輩分,大士乃是小輩,如何能讓裴氏家主親自迎接?”裴子烈的聲音傳來,“餘奉陛下與家父之命,恭候裴公久矣!”
裴矩當然不敢真的讓裴子烈這麼客氣,裴子烈固然是小輩,但是聞喜裴氏和南渡裴氏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聯繫,最多也就是三百年前有一個祖宗罷了,中間多少代人都沒有什麼往來,這輩分還能夠論清楚就算不錯的了,人家跟你客氣,你當然不能真的以爲人家是想要客氣,只是出於禮節罷了。
而裴子烈的另一重身份,卻是現在至少名義上只是布衣的裴矩不敢忽略的。
大漢的車騎將軍親自前來迎接,這面子已經很足了。
自己也不能太貪心。
裴矩上前拱手行禮:“南來罪人,如何能當得起大將軍長亭迎接?”
大漢和北周休戰之後,爲了儘快平息戰爭帶來的緊張氣氛,鄴城那邊甚至比洛陽更早結束了宵禁,這裡面當然也有宇文憲死馬當活馬醫的成分在,配合上宣傳,說不定還能營造出來一種北周將士浴血廝殺、抵擋住了漢軍的進攻並且打算反攻的氛圍。
不過河東之戰的具體情況,別人可能不清楚,裴矩當然很清楚,北周軍隊只能用“一敗再敗”來形容,若不是臨近年關,李藎忱主動想要停止戰端,保不齊現在河東甚至晉陽都已經不復北周所有。
因此裴矩不打算再等下去,幾天前的夜裡,藉助天色昏暗以及白袍的幫助,成功潛逃出鄴城。他也沒有再往河東去,而是一路南下,直接從河內偷渡前往洛陽。
裴矩雖然已經不在朝中,但是他的身份擺在這裡,這麼一個大活人跑掉了,北周朝堂面子掛不住不說,對於士氣的打擊也是很嚴重的,畢竟裴矩可是做到了類似於宰相的位置上,文官之首都拍拍屁股跑路了,那說明什麼?
國將不國啊!
所以北周發現之後也不敢大張聲勢,只能暗地裡追捕。白袍久在北方經營,早就已經有完善的往來渠道,就算是北周出動大軍搜捕,白袍也不畏懼,更何況對面只是偷偷摸摸呢?
裴矩這一路南下甚至可以說還挺順利,並沒有吃苦,頂多就是偷渡大河的時候受了點風浪驚嚇。
此時的他真的不過是一介布衣,何罪之有?口稱罪人,也不過是謙虛罷了。
裴子烈卻並不打算勸裴矩丟掉“罪人”這個自稱,只是笑着還禮:“裴公能夠棄暗投明,某高興還來不及呢,如何不能遠迎,更何況裴公且看,這十里長亭所在,也非荒蕪之地,按理說某應該去二十里、三十里迎接纔是!”
裴矩也察覺到了裴子烈並未解釋或者給自己洗脫“罪人”的意思,不過他也已經做好了此次南來不受重用的準備。李藎忱需要的是什麼,不過就是一條能夠咬人的狗罷了,太原王氏的王隆已經跑在前面了,自然就不需要自己來做這第二條狗。
地主家也沒有那麼多狗糧啊。
對自己,裴矩已然心灰意冷,他不過是想要來洛陽見一見故友,看看能不能對裴氏晚輩有所提攜。
此時聽到裴子烈話裡的意思,他環顧四周,這才恍然。
自己心思重重,之前還真的沒有發現,這裡便是十里長亭所在的位置,只不過這個亭子在路邊並不起眼,周圍的商鋪、酒樓和工坊,哪一個不比它洋氣上檔次?
按理說十里長亭應該是城外很荒涼的地方了,郊迎十里,便能夠體現出主人對客人的歡迎,可是現在這洛陽城的十里長亭,實際上週圍已經很是繁華,市井連綿一直向北方延伸,炊煙裊裊、叫賣聲不絕,讓人根本感覺不到這裡距離洛陽城甚至還有好遠的距離。
當然一部分原因還是由於這裡位於洛陽城的西南側,靠近洛水,隨着天氣回暖,洛水河道解封,船隻已經能夠在河道上來往,自然就直接帶動了市集的發展。從南方來的貨物,有的經過潁水轉陸路進入中原,但還有很多經過南陽甚至關中等地進入關中,這個時候從西側沿着洛水抵達洛陽就成了不錯的選擇,尤其是大漢造船業本身就足夠發達,用船運輸自然要比走陸路來得好。
商貿的發展,自然就更是使得這洛水沿岸的城鎮如雨後春筍一樣出現。除此之外,大漢已經在洛水沿岸興建工坊,以爲明年快速進攻整個大河北岸做準備,這些工坊裡面包括造船、攻城器械、冶煉等等,越過洛水向南,星羅棋佈。
這些工坊本身鋪開就是佔地就很大不說,而且工坊需要有住宿的地方、有儲存原材料的地方,向外擴展開來,自然就讓這洛水南北兩岸顯得更加熱鬧。
“大漢發展之快,國家之富強,屬實出乎意料。”裴矩忍不住感慨道,他倒是沒有說假話,在鄴城雖然也聽說過南邊發展的很好,甚至鄴城豪門大戶之中誰家不私藏南方來的報紙?
只不過從報紙上隻言片語中,本來就很難體會到實際是什麼樣的,而且也沒有人知道報紙上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萬一是大漢那邊的虛假宣傳呢?
果然只有身在此處,親眼看到此情此景,才知道所言非虛,甚至還有很多景象都是依靠文字描述不出來的。
工業,這是裴矩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這兩個字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