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溝之戰,和談破裂,許善心入北周營中後,隨北周軍隊返回鄴城,就再一次被軟禁起來,因此也很多天沒有見到宇文憲了。
他沒有想到宇文憲在這一段時間的變化竟然如此大,眼窩深陷、面色憔悴,甚至就連平時刻意打理以維持形象的鬍鬚,此時也已經很長,並且黑白摻雜,無不體現着這位雄主心事重重、疲憊不堪。
許善心拱手:“既爲大漢使臣,當從大漢之法,大漢以殿下爲齊王而不爲周國之君,則縱殿下有稱帝之實,亦當以大王稱之。”
獨孤熊想說什麼,不過宇文憲擺了擺手:“都這個時候了,隨你吧。不知道許君寧肯燒了房子也要脫離護衛,前來求見,所爲何事?”
潛伏在鄴城城內的白袍在城中調動兵馬的時候就果斷的開始放火製造混亂,把鄴城城內的幾個據點全部都點燃,這些北周曾經花費很多心思都沒有找到的據點全部都暴露出來,不過現在也沒有什麼區別了。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爲了湊熱鬧,許善心也把自己的宅院給點燃了,惹得周圍原本既是護衛他、也是監視他的士卒紛紛去救火。
內城之中,多是深宅大院,許善心這麼做當然並沒有什麼用,不過他本人倒是趁着這個機會跑了出來——對於現在的北周來說,監視不監視許善心實際上已經沒有什麼用了,真的已經到了回天乏術的地步,有這個一個煽動人心的傢伙在或者不在,並無區別。
只是宇文憲也沒有想到,許善心竟然會在這個時候求見自己。
因此他很想知道許善心意欲何爲。
許善心不慌不忙的說道:“城外殺聲,大王當已聽到,漢軍已然入城,很快就會進攻內城,內城之中守軍不過數千,而且還有城牆和外城相連,大王認爲能夠守到什麼時候?”
這一次不等宇文憲回答,獨孤熊率先說道:“我等身爲大周之臣,自當死守以報君恩。既然如此,那便是要陪着陛下守到最後一刻。”
“聒噪!又沒問你。”許善心徑直說道,眼睛一動也不動,直勾勾看着若有所思的宇文憲。
“你!”獨孤熊憤而向前一步,如果不是宇文憲本來就向他示意不要貿然動粗,獨孤熊恐怕會忍不住直接揮刀和許善心較量較量。
誰說文官就不會動武?文官也是有火氣的。
宇文憲淡淡說道:“許君覺得獨孤愛卿的回答不對麼?君王死社稷,大周基業乃是宇文氏代代拼搏而來,乃是諸如獨孤愛卿這樣的忠良誓死捍衛而來,因此無論君臣,自當奮戰到最後一刻。”
“那外面的士卒呢,大王的妻兒呢,城中諸多的百姓呢?”許善心問道,“他們也都應該爲這個註定要崩塌覆滅的王朝殉葬麼?黃泉路上,難道大王也想看着他們扶老攜幼,然後自稱是仁德明主麼?人皆說大周文帝和武帝是雄才大略之主,大王覺得自己拉着闔城將士和百姓做這無謂的抵抗,可是有必要?讓這麼多人平白身死,難道九泉之下就有顏面去見先帝麼?!”
“放肆!”獨孤熊終於忍不住了,“你這是一派胡言!兩國並立,本無問題,結果明明是貴國先動刀槍,現在竟然還要反過來指摘大周之過錯,請問大周有何過錯?是擅動刀兵之罪,是魚肉百姓之罪?但請爾細細說來!”
“是不順天時之罪!”許善心擲地有聲,“天下大亂三百年,且不說鮮卑於其中起到了什麼作用,縱然把漢人和鮮卑人一併視之,天下已然大亂三百年,仁德之君所思所想的都應該是弔民伐罪、結束這三百年亂世,還天下一個太平。”
獨孤熊不由得哂笑:“既然都是換來天下太平,那麼爲什麼不是大周滅爾南蠻,而是南蠻滅我大周?!笑話,不過就是給你們的侵略尋找一個藉口罷了。”
許善心擺了擺手:“吾皇雄心壯志,改革律法、任用賢才、發展工商,今日之大漢已非是昔年之南朝,當稱得上氣象一新。爾等但能前往江南乃至關中等地,甚至即使是嶺南、南中等古來荒蠻之地,便可看到大漢百姓安居樂業。反觀貴國,外弱中幹,人才不得重用而皆南下,賦稅沉重,百姓亦是叫苦連天。即使是大小世家,也都對朝廷政策多有怨言,齊王殿下難道還覺得大周現在能得北方之人心,猶然還有東山再起之日麼?”
獨孤熊一時啞口無言。
許善心說的確實是事實,大漢在招納人才、發展工商還有制定律法等等上一直都是有優勢的,這種優勢自然也逐漸從百姓更能安穩生活上逐漸擴大到綜合國力上,擁有廣袤土地和先進技術、制度的大漢,當然擁有更加精良的器械、更加強大的軍隊還有更加豐盈的錢糧,因此爲了對抗大漢,這些年北周的確有些窮兵黷武。
丟人的就在於,窮兵黷武也沒打過。
而且大漢已經頗得民心,即使是北方百姓也有不少嚮往南方的,人才外流更是嚴重,今年大漢恩科,可是有不少北方士子嶄露頭角,而要知道這些北方士子本來應該是爲北周所用的纔對,可是世家的不配合再加上北周朝廷內部因爲戰爭而導致的心有餘而力不足,使得這些士子在不得其門而入之後,只能選擇前往大漢。
當然,許善心的話裡也有誇大的成分。
戰爭打到現在,雙方都不過是在咬着牙硬撐罷了,只不過大漢的制度、版圖上的優勢讓他們更容易撐下去罷了。要是易地而處,李藎忱恐怕也和現在的宇文憲一樣絕望——不過話說回來,李藎忱不是宇文憲,自然也不可能讓大漢淪落到今日北周這等地步。
雖然明知道許善心說的並非完全對,但是現在這種時候再爭論這些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宇文憲知道許善心是所爲何來,不過他並不打算那樣做。
大周已經有了一個投降的天子了,不能再有一個,不然的話後人又會如何恥笑自己,又會如何恥笑宇文氏?
之前荒唐無比的北齊皇室,或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宇文憲在混亂之中站出來,撐起來這一方天地,就是想要讓宇文氏最終不會變成後人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