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王朝賴以生身立命的,在於“君權神授”,宣揚皇帝是上天之子,所以大家都要有忠君體國之思想。
君主,就是上天在這個世間的代言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是輿圖的公佈,就等於在告訴天下百姓,你們且看看,天下就這麼大,陛下能夠管控的就是這麼多,而外面的世界是未知並且遼闊的,那些都是大漢陛下管不到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天下還有陛下管不到的地方,如何能稱之爲上天的代言?
而且等着大家拿着輿圖一點點的向外探索,最後發現世界之遼闊超出想象,最後發現整個世界都不是想象中的地方天圓,那個時候恐怕大家都得懷疑皇帝作爲至尊的權威性。
這是要動搖一個封建王朝之根本啊。
所以歷朝歷代,都是儘可能地約束百姓的思想、約束百姓的眼界,讓百姓知道有聖賢之說,而不知道外面的廣闊。
可是事實呢?
搖頭晃腦的書生,真的就能夠對這個國家產生多少歸屬感麼,就能夠願意在國家危難的時候不惜拋頭顱灑熱血麼?
李藎忱不相信,歷史也告訴他這不對。
明清兩朝,國家養士三百載,最後呢?水太涼的水太涼,剪辮子的剪辮子,大家可都機靈得很,最後有幾個愚忠的,又起到什麼作用了麼,不過是喊喊口號罷了。
可是思想更爲開放,甚至和列國有長期貿易通道的宋朝,雖然是衆所周知的弱,雖然到了南宋後期就真的只剩下山河半壁,可是面對鞭笞了整個世界的上帝之鞭,就是這麼一個弱宋,竟然硬生生的支撐了五十多年,最後十萬軍民崖山蹈海,從皇帝到臣民,浮屍千里。
這是何等的剛強,這是何等的忠誠。
中華民族的氣節和忠心赤膽,在這慘烈的戰敗中卻展現的分外清晰。相比之下,烏煙瘴氣的南明還有爛的扶都扶不起來的晚清,連提鞋都不配,因爲在這一股精氣神上,就已經輸的什麼都不剩了。
因此李藎忱不介意大漢的子民們走出去,哪怕是之後會出現一些影響到皇權穩固的思想。
這總比整個王朝閉關鎖國,然後爛在這華夏九州之地來得好。
更何況李藎忱相信,越是走出去,反而越是容易給大漢的百姓們帶來歸屬感。
九州就這麼大,大家互相介紹的時候,必然不會說我是漢人,而會說我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我是建康人、我是洛陽人,久而久之,地域觀念就會根深蒂固,南北、東西之間,爭奪資源、爭奪人才、爭奪朝廷的政策······
就算是沒有外力,內部激化的矛盾也會導致國家四分五裂。
長期以來,身爲新一代大漢之主的李藎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先漢因何而亡?
外敵很強大麼?抱歉好像外敵一個比一個菜,即使是三國分裂之後,曹操抽烏桓、孫權抽三越、諸葛亮抽南蠻,一個抽的一個比痛快,要知道一邊抽着外敵,三家還在劍拔弩張隨時準備大戰一場呢。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內部的矛盾罷了。
主少國疑、宦官干政,再加上恰逢其會的瘟疫和乾旱,還有一羣虎視眈眈的世家和梟雄,不想出事也不太可能了。
李藎忱並不認爲東漢是因自己太過強大而滅亡,固然東漢當時相比於外敵們都很強大,但是統治階層已經糜爛掉了,百姓對於中央王朝失去了信任和歸屬感,就算是沒有張角跳出來搞黃巾之亂,早晚也會出來一個李角、趙角。
世家、梟雄乃至於百姓,都已經不相信這個王朝會好好的了,因此自然各自就開始有自己別樣的心思。
這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加入讓人們走出去,問題或許會因此而變得有所不同。
走出神州大地,不管走到哪裡,你都已經不再是建康人或者洛陽人,而是大漢人,來自於南方和北方的商賈會相互提攜、一起分贓,來自於建康和洛陽的水手和一起喊着口號、收起風帆,結束一天的航行之後,在碼頭上靠在一起酩酊大醉。
大家對於大漢內部地域的歸屬感會越來越低,在他們看來,逐漸的,自己就已經變成大漢人。
他們真正屬於的,不是一座城,不是一處州府,而是這個國家。
走出去,知道世界之大,才知道自己之弱小,才知道自己應該和同樣出身大漢的人抱團取暖、並肩奮鬥。
此乃人之常情也。
也是李藎忱想到的能夠解決兩漢滅亡問題的一個方法。
簡而言之,轉移國內矛盾、轉移國內注意,甚至是轉移國內資金!
大家的錢都已經丟到海外去開發礦產、搞投資,誰還暗戳戳的藏起來,等着亂世到來之後招兵買馬?
人家家的錢在錢莊之中上演了什麼叫做錢能生錢,你的錢放在地窖之中,就算是放上一百年,還能長出來一棵搖錢樹不成?
大家在錢莊裡存錢,錢莊再把錢拿去海外投資,實際上就等於把國內的錢財引到外面去了。
而大家卻在爲能夠獲取一些利息很是高興。
什麼,招兵買馬要造反?
吃飽了撐的?
“國家養士三百載,可不是那麼養的······”李藎忱忍不住喃喃自語。
把控思想、閉關鎖國,前人已經證明了這會給整個民族帶來怎樣的災難,因此李藎忱必不爲也!
哪怕是最後反而導致自己一手締造的大漢被什麼別的共和國之類的代替,李藎忱也願意。
兒孫的造化他管不了,但是民族的未來,他有責任管。
這些年的努力,不就是爲了這個麼?
“陛下?”尉遲貞低聲說道。
李藎忱驟然回過神來。
尉遲貞擔心的看了他一眼,一路走來,陛下寡言少語,似乎在想什麼,可是連奏章都沒有看幾本,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陛下在想什麼,還有什麼比現在這些國事更重要?”尉遲貞把奏章往李藎忱這裡一推。
李藎忱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當然有了,民族,國家,氣運,未來,還有很多,都比現在重要。”
“真的假的,怕是快到洛陽了,在想今天要不要拉上皇后姊姊一起吧?”尉遲貞嘟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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