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入荒草中,捲動煙塵滾滾,兩百名騎兵向前衝鋒,雖然相比於前面火光中拼殺的人影,他們這區區兩百人,怎麼看都有些單薄和弱小,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動搖。
傳聞是戰國時代最著名、也是最冷酷的大將白起創造出來的騎兵三角陣,在這黑暗中的荒原上呈現,所有騎兵舉起馬槊,緊緊盯着越來越近的敵人。
雖然只有兩百人,但是當八百馬蹄踏動大地,當一道道人馬身影刺破火光,衝鋒的,彷彿不再是兩百人,而是——千軍萬馬!
“將軍,這些蠻子雖然奈何不了我們,但是他們佔據了兩側山坡,尤其是靠近荊山的左翼山坡比較陡峭,憑藉着他們的弓弩,咱們一時半會兒想要殺上去沒有那麼容易!”一名仗主臉上濺滿鮮血,快步跑到裴子烈身邊,聲音之中帶着焦慮。
顯然前線焦灼的戰事也讓這個已經不是頭幾次上戰場的老仗主亂了分寸。
裴子烈皺了皺眉,這些北周蠻夷不好對付他也料到了,到底尉遲迥是讓他們這一支輕兵冒險繞過荊山伏擊南陳的援兵,怎麼着也會挑選軍中數一數二的老卒和精銳來執行這一項任務,因此敵人的棘手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現在裴子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在於,就算是敵人已經失去了先機,甚至在南陳軍隊的壓迫下不得不轉而固守,但是隻要這道路兩側的山坡依舊掌控在他們手中,南陳軍隊就沒有辦法通過道路。
“弓弩手掩護,此時切不可自亂陣腳!”裴子烈聲音之中帶着擔憂,但是他儘量讓自己平靜甚至冷靜下來,畢竟一旦裴子烈自己都亂了,他就真的沒有辦法保證其餘的將領和士卒依舊能夠冷靜的聽從命令,“親衛隊!”
聽到裴子烈的聲音,後面統帶親衛的幢將急忙上前一步。
裴子烈伸手指着戰場上膠着的自家右翼,也是敵人的左翼:“看到沒有,那一處山坡最是陡峭不說,也是周圍山坡中最高的,也就是說我們只要能夠拿下山坡,就能夠俯瞰整個戰場,並且趁機衝亂敵人的左翼,也就徹底切斷了他們撤退的道路!”
頓了一下,裴子烈提起手中的刀:“所以,我們上!”
“將軍!”原本以爲裴子烈只是讓自己帶着親衛隊充當刀鋒的幢將頓時着急起來。
周圍的幾名仗主、參軍和幢將也都是詫異的看過來,紛紛想要開口阻止。在他們印象之中,裴子烈雖然年輕,但是師承吳明徹,用兵一向穩重,這一戰怎麼一反常態,竟然改變了她一貫的用兵風格?
而裴子烈沒有絲毫的猶豫,戰爭從來都不會因爲將領的用兵風格而發生不同的變化,敵人肯定不會一直跟着你的指揮走,尤其當敵人是尉遲迥這樣歷經沙場磨礪、大浪淘沙之後出來的名將。
因此如果一個將領一直恪守一個風格,那麼他終究只能成爲一支偏師的統帥,甚至很難獨領一軍,只有懂得變通,能夠審時度勢,因戰場形勢變化而變化,才能夠真正的獨當一面。
到了這個地步,就可以稱之爲名將,或者大將。
尉遲迥此次出兵,自知兵力短缺,若是節節推進,肯定還沒有到江陵城下就已經收到西樑滅國的消息了,因此他一改年邁之後穩重的用兵風格,以輕兵出荊山,一如當年輕兵出陰平關以平蜀的戰術,兵行險招,自然爲的就是爭取最寶貴的時間。
裴子烈自問做不到隨時可變的程度,但是他也在努力嘗試做出改變。並沒有在意周圍將領們詫異的神情,裴子烈徑直說道:“現在我們拖延一刻,章山郡那邊就有可能多死一個人,到時候城池守不住了,我們這一支荒野上的孤軍,不就是敵人的獵物麼。”
一邊說着,裴子烈一邊快步向前方衝去;“不怕死的跟老子來!”
“突破不了敵人的防線,章山郡丟了,咱們橫豎也是一個死,倒不如現在殺他娘個痛快!”一名參軍罵罵咧咧的說道,而其餘仗主和幢將哈哈笑着緊跟上。
“將軍!”一名斷了手臂的幢將在幾名士卒的攙扶下走到裴子烈身邊,“將軍,這些該死的蠻子殺得太兇了,弟兄們三次衝上去,都硬生生的被他們頂了下來。”
裴子烈下意識的擡頭看去,整個山坡上北周和南陳士卒的屍體層層疊疊,鮮血順着山坡上原本被雨水沖刷出來的溝壑恣肆流淌。
周圍的士卒和將領們臉上都帶着疲憊神色,而且很多人身上帶傷,顯然爲了拿下這個山坡,他們也已經竭盡全力。另一名幢將嘴脣微微顫抖,低聲說道:“將軍,弟兄們一路急行軍,實在是太累了,如果能讓大家休息······”
“不行!”裴子烈斷然說道,此時他沒有更多的選擇,他不知道章山郡還能夠支撐多久,更不知道這些士卒休息一會兒之後,還有沒有鬥志和意志面對這屍體累累的山坡。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個淺顯的道理,裴子烈很清楚。
而且裴子烈不知道,山坡上的那些敵人在有時間休息之後,會不會抵抗的更加頑強。以輕兵長驅而來,這些敵人顯然也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給我!”裴子烈一伸手,奪過剛纔那有些氣餒的幢將手中已經殘破不堪的軍旗,赤色的旗面上灑滿了斑斑點點的血跡,一個“陳”字已經只剩下一半。但是這旗面依舊在夜風中舞動着,凝聚着所有人的目光。
裴子烈一咬牙:“弟兄們,第一個衝上山坡的,頭功!這頭功你們不要,老子要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第一個向上衝去。
既然都已經帶人壓到這個地方了,帶頭衝鋒這種事,倒也不妨幹一幹。只是不知道此時身在建康的司空,得知自己眼中一向穩重的門生和晚輩,竟然做出這樣不顧死活的事情,會作何感想。
“衝!”所有的仗主、幢將們都已經紅了眼睛。
讓將軍衝鋒,是他們的恥辱,如果真的讓裴子烈第一個衝上山坡,恐怕他們以後都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