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看茶。”李藎忱吩咐一聲,旋即微笑着說道,“陳叔無須客氣,某也算得上半個蕭家的人,陳叔請坐。”
陳禹有些詫異的上下打量着李藎忱,這個年輕人臉上帶着笑容,但是卻沒有辦法帶給陳禹安全感,畢竟陳禹可以說是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年輕人從蕭家的一個白衣客卿一步步成長到今天這副模樣的。
曾幾何時,蕭摩訶還曾經指望着李藎忱一手輔佐蕭家崛起,而到了現在,任何人聽到蕭摩訶這個幾年之前的想法,恐怕都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蕭家是崛起了,但是並不是因爲李藎忱的輔佐,而是因爲輔佐李藎忱。這的確有些諷刺,卻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陳禹沉聲說道:“漢中侯無須對某一介武夫如此客氣,某也不喜歡如此寒暄,這一次大將軍讓某前來,一來是爲了還禮表示婚約依舊會正常進行,二來也是有幾個問題想要和漢中侯確認一下,還請漢中侯不吝回答。”
李藎忱微微一笑,並沒有因爲陳禹驟然嚴肅的態度而生氣,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陳叔但說無妨。”
陳禹深深吸了一口氣,直直盯着李藎忱:“漢中侯當真如信中所說,一年到兩年之內不會進攻江陵?”
李藎忱顯然早就已經料到陳禹會是這個問題:“巴蜀久經戰亂,需要休養生息,大軍雖然還有可戰之餘地,但是百姓必然會苦不堪言,這並不是某想要看到的,因此江陵囊中之物,倒也不在乎這一時半刻。”
陳禹皺了皺眉,李藎忱說的很輕鬆,讓他有一種被鄙視了的感覺,不過陳禹終究是跟着蕭摩訶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當下很快就恢復平靜:“那不知道漢中侯之後打算如何對付大陳?”
李藎忱瞥了陳禹一眼,臉上一副這個問題很白癡的樣子,讓陳禹一時間不知所措。而李藎忱這纔不慌不忙的說道:
“某沒有必要這個時候對朝廷動手,這一點陳叔可以放心,這個朝廷······某會靜靜等着它自己垮塌,畢竟某現在的對手還有周人,對付周人纔是當務之急。”
陳禹臉上的神情一變再變,不過終究還是鎮定下來,李藎忱話中透露出的對南陳的濃濃的不屑,讓陳禹分外難受,可是他也知道,李藎忱這樣說的也未嘗不是事實。
對付現在的南陳,李藎忱自然只需要等,因爲他已經把南陳年輕一輩裡面的精英都抽調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幫老傢伙也心思變化,真正能夠支撐起來這個王朝的人已經少之又少,只要李藎忱有耐心,那麼南陳早晚會在他面前垮塌,任何他想要的,到時候自然都會有人雙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現在需要時間來求生的,並不是李藎忱,而是南陳朝廷。
在陳禹動身之前,蕭摩訶已經收到了建康府的消息,陛下龍體欠安,已經休養,現在朝中大權盡數落入東宮手中,徐陵和吳明徹也逐漸被架空。東宮和原來揚州刺史手下組成的新的團體正在開始掌控整個南陳朝堂。
陛下龍體欠安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這還是第一次休養,誰都能從這其中察覺到什麼。這個帶着南陳走向輝煌而又跌落的梟雄,終於快走到人生的末端了。而他的繼承者······似乎並沒有做好準備······
陳叔寶是一個什麼樣的貨色,李藎忱顯然很清楚。
而東宮的那些臣子有想要幹什麼,顯然李藎忱也明白。
因此他有足夠的信心等着這個王朝自己垮塌。
更換句話說,南陳現在甚至已經不足以成爲李藎忱的對手。
想通這一點,陳禹心中未免有些淒涼和悲哀。
南陳從崛起到現在的一蹶不振也不過是二十年,二十年甚至都不夠一代人的時間。不知道創建南陳的陳霸先泉下有知,又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李藎忱看着有些渾渾噩噩的陳禹,輕輕的嘆息了一聲。一個龐大的王朝從興盛走向衰亡,依然會有一些忠誠勇敢的人至死追隨,的確令人覺得可惜,不過話說回來,恐怕也只有這樣,這些人才對得起“忠誠勇敢”這四個字。
當南陳朝堂上的衆多文武官員都已經開始站隊的時候,蕭摩訶並沒有動,實際上他已經算是給了李藎忱一個答案。他希望能夠維持和李藎忱之間的和平,哪怕是這和平很短暫,而且註定會被打破。而當雙方最後不得不刀兵相見的時候,蕭摩訶依舊會站在南陳這一邊。
讓陳禹前來問李藎忱這兩個問題,就等於同時告訴了李藎忱,蕭摩訶最後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
“陳叔,來日方長,至少現在你們可以守住江陵這一畝三分地。”李藎忱微笑着說道,“在某平定北方之前,暫時還無暇南顧。”
陳禹的手輕輕敲打着扶手,多少有些不安,此時他已經很清楚,站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再是當初那個布衣,而是一念之間可以決定千萬人生死的一方梟雄:“爲什麼要告訴某這些?”
李藎忱嘆了一口氣,擡頭看向輿圖,目光落在江陵上:“我起於微末,仰賴大將軍全力相助,調兵遣將、劃撥糧草,從未有誤。可以說我一步步走到現在,離不開大將軍的幫助。所以現在大將軍只是想要一個心安,我給他又何妨?”
陳禹頓時一震,聲音驟然提升:“你怎麼知道大將軍不是爲了進攻襄陽做準備?”
“若是大將軍還想着進攻襄陽,那麼他早就已經難容於世間了。”李藎忱不由得笑了一聲,“更何況以大將軍的性格,如果真的想要進攻,那麼現在某看到的就不應該是陳叔,而是城外的大軍。”
陳禹臉上的神情幾經變化,最後終於還是無奈的歸於平靜。
這個年輕人說的讓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反駁,因爲他知道這些都是對的無疑。
李藎忱則不慌不忙的端起茶喝了一口:“陳叔,麻煩你回去告訴大將軍,長路漫漫,某也不過是在摸索着自己的路,並不知道對錯。我們各自走各自的路,最後說不定還會碰到一起呢!”
陳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只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