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火域的夜晚要比中部來的更晚一些。
傍晚八點,夜幕才如一塊深邃的綢緞,悄然鋪展開來。
星星點點的漁船燈火開始逐漸消失在江面上,排成長龍步入水野領地的邊緣閃爍。
獵獵江風吹過,帶着一絲絲夏日傍晚的涼意,輕輕拂過蘇摩的臉龐。
不,應該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臉龐。
當然如果紅花幫領地的人在這,一定會認得這位中年人便是他們悄然消失許久的領主紀無命。
“這張人皮面具.還真是好用。”
蘇摩低聲自語,擡手摸了摸臉頰邊緣,感受到一絲異常輕微的起伏感。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這張面具不僅覆蓋性極強,還擁有着極佳的透氣性,彷彿與肌膚融爲一體,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悶熱與不適。
“前面就是我們的碼頭了。”
不遠處火光閃爍的地方,正是水野領地的臨時碼頭。
撐船的男人轉過頭來,黝黑的臉龐上滿是汗水,但眼中卻閃爍着熱情的光芒。
他看向蘇摩,臉上露出了一抹樸實而真誠的笑容感嘆道:“你也是運氣好,能在這裡遇到我,否則從那邊走過來,至少還得個兩三天的時間呢。”
“麻煩龔叔了,以後恐怕還得請你多照顧我。”
“哪裡哪裡,咱們都是華夏人,來了廢土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說着,龔叔還是忍不住的伸手摸了摸右側口袋,那裡裝着十來顆讓人一想起來就忍不住想舔嘴脣的硬糖。
他也沒想到岸邊隨便碰到的一個流浪者,竟然願意用這些珍貴的硬糖來請他幫忙帶到領地。
要知道如今這個世道,除了糧食很是珍貴外,這些高熱量的食物也同樣具有讓人眼熱的價值。
要是拿去領地的物資處兌換,這些糖果足夠換成年人兩天的口糧了。
而他每天在這江面上辛勤勞作,冒着生命危險,一天下來能收穫到的也不過與此相當。
“老龔,生面孔啊,這位哪裡來的?”
正說着話,只見江面上又緩緩駛來兩艘小舢舨。
他們輕巧地穿梭在夜色與江霧之間,彷彿是兩葉輕盈的扁舟,緩緩靠近。
舢板上的兩名漁夫同樣曬得皮膚黝黑,手中握着長長的竹竿,熟練地操控着船隻的方向靠了過來。
其中一艘小舢板上,一個滿臉絡腮鬍的漢子率先開口,他的聲音洪亮而有力,彷彿能穿透江面的霧氣。他
好奇地打量着蘇摩,臉上露出幾分疑惑和探究。
儘管從外貌上來看,蘇摩如今的中年人模樣很是普通,乍看之下與本地倖存者並無二致,但仔細一瞧無論是從穿着和氣質上,都有着明顯的區別。
這是怎麼僞裝做不到的。
別看電視劇裡演的那些間諜,去到每一個環境裡都能很快完成僞裝,模仿當地人的舉止言談混入其中。
但實際上,他們僞裝的氣質永遠只能做到形似,而做不到神似。
也就是一般人對外來的人沒有太多警惕性,往往才能矇混過關。
而在廢土,這些漁民既然敢在完全不清楚巨龍仙江情況下,還獨自來到江面捕魚,怎麼可能沒有警惕性。
因此,蘇摩也懶得裝了,不如坦蕩蕩的更方便一些。
“這位是紀龍,紀兄弟,他剛從外地來想找個地方落腳,我碰見後就尋思着就把他帶到咱們領地安置下來了。”
“紀兄,哪裡來啊,你這可不一般啊”另一艘船上的年輕漁夫立刻笑道:“現在外面這麼亂,你一個人走,膽子大哈。”
“我也是運氣好,不碰到龔叔好心帶我一程,不知道還要遇到多少麻煩。”
蘇摩擡手抱拳,對着兩個人各行了一個江湖禮。
這是廢土裡陌生人相見時的必要手續。
大家會各自通下來路試探,願意多說那就代表着深入交流的機會,像是蘇摩這樣不願意多說那大家也就不湊上來招人煩了。
不過肉眼可見的,兩人在蘇摩行過抱拳禮後,臉色都有些變化。
中年漢子倒還好,還能勉強微笑着迴應,那年輕人直接就停下了靠過來的動作,臉上全是忌憚神色。
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蘇摩擡手後,腰間自然露出來的黑色物件上。
這東西放在現代,可能會有人認爲是狐假虎威,搞了把假貨糊弄人。
但放在廢土,基本上沒有人會傻到用把假槍來壯膽。
畢竟要是遇到不怕死的狠人看上這把槍,到時候沒辦法反擊那可就是叫天天不良,叫地地不應了。
“看來龔叔膽子不小。”
年輕人撐住竹竿,尬笑兩聲後識趣的調轉方向離開。
要是在野外遇到蘇摩這樣的人,他可沒有那膽子敢停下船載着對方走。
萬一對方起了歹心,他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而這點,也已然代表着他和老龔不是一個路子上的人。
另一邊,那絡腮鬍笑了兩聲後倒是沒有馬上離開,只是沒再靠過來。
兩邊就隔着七八米的距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往碼頭方向去。
很快,到了碼頭附近火光密集的地方,絡腮鬍這才猛地鬆了口氣。
聰明人的做法。
蘇摩目光中透露出一絲欣賞,廢土惡劣的環境確實將不少普通人訓練成了合格的求生者。
就以剛剛這種情況,如果他真的抱有歹意,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和絡腮鬍一樣按兵不動,時刻觀察着情況伺機而動。
像年輕人這麼冒失的離開,萬一被盯上了,那可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老張,收穫不少啊。”
將船寄在碼頭的木樁上,絡腮鬍掀開舢板上的草簾,龔叔探過頭瞧了瞧,目光中露出一絲豔羨。
儘管遊戲已經給巨龍仙江投放了不少的水生物,但考慮到整個仙江之長,分到每一段的其實並不多。
一整天的忙碌,他只是捕到四條小臂長的草魚和稍許蝦子。
而絡腮鬍的魚艙裡除了六條草魚外,更有一條大魚赫然在目。
那條大魚的身體幾乎有成年人小腿那麼長,鱗片閃爍着健康的光澤,一看便知是江中的佼佼者。
“你這運氣可真是沒話說啊。這麼大的魚,今天你可真是賺大發了!”
老張嘿嘿一笑,露出得意的神色準備嘚瑟兩句。
但隨即發現蘇摩也看了過來,緊盯着魚艙,又連忙改口道:“哪裡哪裡,我這也是用命換來的,要不是下水撈,這種硬貨哪裡找得到?”
“下水?”龔叔一愣,立刻點頭道:“那你確實命硬,膽也硬。”
寬達上百米的巨龍仙江,哪怕是一些精通水性的水猴子都不敢下去試探。
何況水下也不全都是“食物”,也有將他們當做食物的存在。
什麼水怪,異族,蛙人,魚人各種傳言就沒停下來過,總結起來就是水上危險,水下送命。
絡腮鬍既然有膽子敢下水,那和他敢停下來船來和帶着槍的陌生人交流,兩者其實是一樣的性質。
都屬於拿命換錢,沒必要去眼紅羨慕。“你們的魚賣嗎?”
就在兩人上了碼頭交談之時,蘇摩也踩着一側的扶手架爬了上來。
老張下意識的就想拒絕,但還沒等他開口,老龔卻興奮的連連點頭。
“賣嘞,怎麼不賣,我們下水就是爲了餬口,咋有不賣的說法。”
星野聯盟少說也有三五千的漁夫,哪怕按照一人兩條魚來計算,一天的出產量也在萬條上下。
雖然聯盟有十多萬人,消耗起來也是輕輕鬆鬆,但難免還是有賣不出價的情況。
更何況就算能賣出正常的價格,哪裡有下午他拿到的那些糖果搶手。
就算不去物資處兌換,往後缺什麼了,也能輕鬆從其他人手裡換到。
“一條魚”
蘇摩想了想,比出五根手指。
這個價格要是放在天元領地內,那就是純純的畜生。
價值至少在十五鐵幣左右的草魚,怎麼也能換到三兩左右的硬糖,約六十顆左右。
可現在,六十顆變成了五顆,縮水了十二倍。
就算如此,聽到兌換價格的老龔依舊露出了驚喜萬分的神色,幾乎以爲蘇摩是瘋掉了。
“我換,我全部換給你!”
老龔說着,利索的捻起一根編織好的草繩,從草魚的腮部穿過,將四條全部串在一起。
老張張了張嘴,有些難懂爲什麼老龔會這麼熱切。
然而下一秒,他猛地愣住了,眼神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糖?你有糖?!”
只能說某爾卑斯的外包裝對於華夏人而言,實在是太有辨識度了。
老張的思緒被勾動,忍不住的驚呼出聲。
“媽的,小聲點,要死啊?”
老龔轉過頭瞪了一眼,還好周圍沒有人注意這邊,大家都在喜滋滋的檢查魚獲,和趕來的販子商談着回收價。
“哦,哦,不好意思,對不起。”
老張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點頭哈腰的說着抱歉,和他那絡腮鬍的彪悍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糖,這外來的人手上有槍也就算了,他居然還有糖。
這已經能算做戰略物資了。
作爲人體的主要能量來源之一,葡萄糖可以迅速被身體吸收利用,這在一些緊急需要恢復體力的情況下太重要了。
尤其是拉鋸戰的焦灼階段,要是一邊人手有幾顆糖,或許就能改變戰局。
“你要換嗎?”蘇摩轉過頭。
“那條大魚我也要,給你三倍的價,不會讓你吃虧的。”
“換!”
老張一刻也沒有猶豫,斬釘截鐵的點頭道。
甚至害怕蘇摩反悔,他用草繩穿線的速度還要比老龔再快幾分。
只等蘇摩剛數出四十五顆糖,他便已經利索的將魚綁在了一起。
並且這傢伙還挺有眼色,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個草兜,這下就算十條魚也能放進去兜着走。
“得,不佔你便宜,再給你一顆吧。”
蘇摩笑了笑,又從揹包裡拿出一顆拋了過去。
老張接過後立刻笑的見牙不見眼,一旁的老龔則有些懊惱的跺了跺腳。
碼頭上到處都是放下去當魚籠,結果被魚咬爛的草兜,這都能換一個糖,他虧麻了啊。
“不知道您來這裡,是暫時落腳,還是常住啊?”
得了好處,老張自覺的將稱呼換了換,絕口不再提什麼紀兄弟。
這樣的人明顯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能多得一些好處就行了,想要更近一步搭邊那是想都別想。
“落個腳,找個人,找到再看離不離開。”蘇摩隨意道。
“親人?”老龔插嘴進來,他可不想好處都被老張一人給拿走了。
“不也算吧,我是代人找的。”
嚯。
絡腮鬍老張和老龔對視一眼,皆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一絲懼怕。
這年頭竟然還有代別人出來找人的狠人?
不管蘇摩現在說的是真是假,這傢伙絕對不簡單。
“您要不說說名字,特徵,或者大概的信息,或許我們認識呢?”
“對頭,星野聯盟十多萬人,我們要是認識的話,也就不費您功夫了。”
老張也跟着改了口,兩人熱切的搓了搓手。
“名字的話.羅佑,身高大概一米七,年齡三十六歲,北方人。”
蘇摩回憶着道:“身邊應該跟着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是十六七歲左右。”
這算是很詳細的特徵了。
老張和老龔苦思冥想,儘管很想賺這筆錢,但老半天都沒從記憶中找到這麼個人。
這也不怪他們,星野聯盟其實由十二個小領地組成。
順着這條江往下兩百公里,十二個領地都加入了所謂的星野聯盟。
聯盟內又有十多萬人,想要找個人也不簡單。
“要不我們幫您去打聽打聽?”
橫豎還是想賺這筆錢,老張咬咬牙,不願到嘴的鴨子就這麼飛了。
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天元已經基本恢復了現代秩序,而外面的世界依舊是純正的廢土味道。
“誰幫我打聽到人了,這就是誰的。”
蘇摩當然樂於見到這種局面,轉手從揹包裡拿出一個透明小袋,裡面還有大半袋硬糖,起碼有個一斤左右。
兩人眼神又是一亮,很快商量好後便一人往一邊去,沿路找漁民和小販不停打聽。
時間過了僅僅半個小時,便見到老龔急匆匆的帶着一名中年人跑了過來。
“老大,您找的人是不是羅瘸子?”
“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