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果然已經有所動作了,這些公告確實很符合他們的規矩。”
時間已經差不多已經快到凌晨時分,江面上只有月光灑下。
半靠在船頭甲板的躺椅上,蘇摩劃拉着手上的平板,閱讀一條條經過轉譯後的信息。
作爲一個能白手起家從接近消失的小透明,逐步發展到橫跨藍星的三巨頭之一,企業的生存核心便是嚴苛到近乎變態的規定。
不過這並不希奇,任何能做大做強流傳百年的公司,老字號,甚至不起眼的家傳小店,都有着一些外人看起來很是奇葩的規矩。
規矩就是行爲準則。
有了行爲準則,便能將不可控的風險壓制到一個可以接受的地步。
而企業這種數百年都屹立不倒的巨頭,必然有着讓人望而生畏的各項規矩。
現在的試探看起來很是兒戲,甚至在抄襲地鼠佬避難所的運行規律。
然而蘇摩卻異常清楚,一旦讓企業意識到廢土真正的形態,那時候所有人看到的恐怕纔是真正的企業。
一個能在浩瀚星球上拼搶下三分之一面積的超級科技勢力!
當然話說回來,也不必太過於杞人憂天,蘇摩也不是很擔心未來。
比起異族大敵,同是人類的企業威脅明顯要更小一些。
而且胡萊城雖然是企業的治下城市,但企業可遠遠不是一個胡萊城能夠概括的。
現在只要抑制住亞當繼續動用“善意的幫助”,那麼就不用擔心有更多的藍星原住民被遊戲送到廢土裡來。
僅僅是當下的局面,蘇摩自問還是有足夠把握應付的。
前提是。
“遊戲,這次你可別在出來給我搗亂了啊”
蘇摩想着,身旁傳來腳步聲,他輕輕按在平板側鍵,讓屏幕進入息屏狀態。
左腳和右腳落在地上的時間不一,力度也不一樣。
蘇摩轉過頭,果然是羅佑。
距離發現信仰石已經過去了兩天時間,羅佑已經完全走出了之前的陰影。
他的手裡端着兩杯熱茶,杯口蒸騰着熱氣,掛在壁沿流下細密的水珠。
“晚上風大,喝一杯吧。”
蘇摩點點頭,接過茶杯,裡面的水還有些滾燙。
這溫度雖然不適合用來沖泡雲霧茶,會破壞茶葉鹼的析出,但用來驅寒倒是挺合適的。
“你在忙嗎,介意我在這裡坐一會,聊聊天?”
羅佑笑着道,臉龐在淡黃色魚燈的照射下容光煥發。
或許是從來沒有遇到過脫離基礎生存的倖存者,也沒接觸過廢土上層世界,這兩天他總是有空子就逮住和蘇摩交流,如飢似渴的吸收着一些新知識。
“忙完了,坐吧。”
蘇摩吹了吹杯口,小口啜飲。
除過羅佑總是喜歡旁敲側擊一些有關‘領地’的問題,得到答案後又一副不相信惹人煩之外,其餘問題蘇摩還是樂意解答的。
不對,不應該將這一過程視爲單向的解答,更像是一場深刻而富有啓迪性的交流。
就如同細胞間那微妙而複雜的電化學反應,彷彿是自然界中最精緻的詩篇,每一道電流的躍動都蘊含着生命的奧秘與美學的真諦。
在這片跨越世界跨越星域的陌生土地上,無數個問題對應的正確答案,也並不集中在某一個獨立的‘個體’身上。
冥冥之中有一條線牽動着一切。
線的一邊是人類個體,線的另一邊是答案。
可能會是呂寬,艾劍鋒,吉洋這些科學家一樣,找到了自己的研究方向,最終成功研究出來了一個跨時代的產品,改變了一切。
這個產品就是線另一端的答案。
也可能會是蘇德本,封龍,喬院生,陳審一樣,找到了自己的奮鬥方向,奮鬥到直至死亡,留下來了豐功偉績。
這足以寫進歷史書的偉績也是答案。
當然,答案還可能是野比大雄的翻花繩,是羅輯高昂喊出的黑暗森林理論。
但總之,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自己解出來所有答案。
這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被蘇摩用行動測試出來了結果。
迄今爲止,他的各項知識理論已經在幽能水和屬性的幫助下,基本已經學習到了地球人類延展出來的盡頭。
可以說要是現在回到地球,哪怕去到任何一個大學,任何一個學術機構,任何一個國家,他都可以馬上成爲某個行業的頂尖大牛。
而且還不是那種花架子,是真正能夠經得起檢驗的學科大牛!
聽起來是很牛逼吧,蘇摩也一度認爲自己可以在研究的路上走出很遠,最起碼突破困擾地球人類的諸多壁壘。
然而,他很快便發現自己錯的有些離譜。
他的“牛逼”,是任何一個初級人工智能都可以做到完美複製的牛逼。
甚至某些方面比他做的還要牛逼,可以在短短几秒鐘就回答出複雜的連鎖問題,甚至同時回答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人的不同問題。
這完全不是在進行創新,而是再做機械性的總結。
就像是在線的另一頭找到了無數正確的答案,最終將這些正確的答案都背下來而已。
要做創新的生物研究,蘇摩發現自己腦子裡一片混亂。
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想法,但這些想法最終都不足以支持他完成研究,反而會極大程度影響目前的領地科技樹發展。
要做一項嚴格的物理實驗,蘇摩發現自己的心態很是焦躁。
他根本無法忍受將自己關在實驗室一週,一月,半年時間,重複性的進行各種簡單卻又繁瑣的行爲,去尋找最後的正確答案。
諸如此類,哪怕蘇摩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是找到了線的一端,並且有能力去往線另一端尋找最終的答案。
但他也清楚,自己很難走到盡頭,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毅力還不一定成功。
放在玄幻小說裡,有個很恰當的詞來形容這種狀態。
逆天而行。
到底什麼是天?
蘇摩認爲要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他就有把握解答出爲什麼系統會在數以萬億,千萬億的人類中,最終選中自己成爲宿主。
就和他現在清楚羅佑這條線段的終點就是異族語言大師一樣,系統也絕對清楚他這條線段的終點到底在哪裡!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和你再交流交流白天的那個問題。”
羅佑坐下,喝了口茶身子暖暖的:“實不相瞞,你猜對了,我問過很多人這個問題,我問他們在如此艱苦且陌生的世界裡,在看不到未來的地獄廢土裡繼續活下去,到底有什麼意義,確實有很多人一聽到這個問題就認爲我是精神病,更有甚者要打我,數量還不少。”
蘇摩聽罷,輕笑一聲。
這傢伙還真是欠揍,在廢土裡跑去和倖存者問哲學問題。
這種問題就算是放到地球現代裡,又有幾個人能說得清楚活着的意義。
不活能咋辦,難道現在死了不成?
所以當時蘇摩就懶得回答他這個問題,只道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到底被多少人打過。
但中午羅佑還在嘴硬自己從來沒捱過揍,半天時間過去最終還是忍不住了。
“那段時間我確實有點迷茫,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感覺我做的這一切有意義,又沒有意義,我甚至萌生過就算我們在廢土建立了新的家園又如何,就算回到地球上又如何,大多數人體會過路線這種超自然的力量後,到底還能不能回到以前那種平淡的生活裡?”
“實話講,這些問題並不是哲學問題,最起碼我認爲他不應該被算作其中。”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社會問題,哪怕只爲力量而活,我們也仍然需要一個目標。”
羅佑說完,喝了一口茶:
“當然你要是不打算回答我這個問題也沒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麼就在這裡亂問,我也明白讓你去思考這個問題可能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煩惱,但人活着總是在折騰自己不是麼?”
“我喜歡異族的語言,他們嘴中喊出的那些符號就像數學家筆下的公式一般優美,就像宇宙間我們發現的定理一樣迷人,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當我聽到那些不明意義的字符從他們嘴中喊出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基因裡的某些東西被觸動了,我總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研究它,想要剖析它,想要了解它。”
“但越是瞭解,我越感到迷茫。”
“我瞭解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去研究它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改變?擡頭仰望這片世界的星空,我只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我不是人類蘇神,我的行爲並不會對這片土地帶來任何影響,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在下一次的災難中就意外死亡。”
“如果不是你的出現,賦予了我研究這些東西的意義,我甚至都快要崩潰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一個死衚衕,很快就會走到死亡盡頭。”
羅佑的闡述越來越快,話很密。
蘇摩沉默的聽着,他其實早在中午就明白了,羅佑需要一個奮鬥的意義。
到底爲什麼而活?地球人類的未來是什麼?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或許纔是招攬天才們的殺手鐗。
畢竟普通人終其一生,都可能無法走到自己線段對應的答案處,甚至有的人連自己的線段都找不到,開啓不了自己擅長的方向。
自然,他們也不會去追尋這些問題的答案。
只有這些開啓了自己的線段,並且在追尋答案的天才們,纔會需要意義。
“爲什麼而活?”
蘇摩不假思索的笑着回答道:“爲追求的答案而活。”
“什麼意思?”羅佑皺眉道,緊緊握着手中的茶杯。
根據這兩天的近距離了解,他知道蘇摩不是那種噁心人的謎語人,不斷用一個新的問題來回答舊的問題,始終吊着一個懸念故弄玄虛。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寫一本懸疑小說可能要用到謎語人手段,但回答問題卻需要儘可能的簡單易懂。
但凡他拋出來一個答案,必然會解釋到哪怕一個傻子都能懂的地步。
嗯,有點誇張,但總的來說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老張爲什麼而活?”
“他?”羅佑想了下:“爲了各種現代完成不了的慾望而活吧。”
老張是個俗人。
這兩天接觸下來,他經常直言不諱自己想要幾個漂亮的老婆,想要一個大莊園,想過人上人的生活。
他想要在廢土裡吃一碗,倒一碗,再也不用爲各種現實問題而發愁。
他還想做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讓幾公里的難民都感恩戴德念着他的好。
爲此,老張才毫不猶豫的選擇上了蘇摩這條船。
在他看來,這條船的終點可能不是他的目標,但總能拉近一點距離。
他從不苦惱自己爲什麼而活,哪怕羅佑提了一嘴,老張也樂呵回道:“我就是爲了活而活,爲了活的更好而活。”
沒意義,沒水平,沒道理。
“那你沒有現代完成不了的慾望嗎?”
“有啊。”羅佑毫不猶豫的承認:“我確實想讓我們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但我不會承認我活下去的意義僅僅是爲了這些,分量不夠。”
“繼續。”
“繼續什麼?”
“慾望啊,你就只有這一個?”
“當然還有。”羅佑不假思索答道。
“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我雖然不想娶幾個老婆,但我想找到我的愛人,她在廢土一年剛剛降臨的時候就失聯了,迄今爲止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活着還是死了。”
“我想看着兩個孩子結婚成家,最好能讓我有個孫子孫女,一家人倖幸福福的坐在一起,過上廢土的新年。”
“我想要一個大別墅,一個大實驗室,十幾個助手吧,畢竟我的工作研究項目也挺麻煩的,自己一個人總是不太方便最好還能有廚師,我想吃什麼馬上就能給我做什麼出來。”
“我想獲得異族那樣的能力,說起來我研究他們的語言時,就想過有朝一日如果能和異族一樣,使用那些奇怪的魔法,該有多爽啊。”
“.”
說着說着,羅佑忽然停了下來。
他的慾望還有很多,多到可以從現在說到明天早上不帶重樣的,例如回到小學某節課堂提前告訴還是小孩的他,必須要在這個課間去尿尿,不然就會尿褲子丟人到全學校都知道。
“但還是那句話,我不認爲這些是支持我活下去的意義,只是些遺憾罷了,人生哪能沒有一些遺憾呢,過去有,現在有,未來還有。”
“你看,這不就是答案嗎?”
“什麼?”
“你自己說出來了啊,人生哪能沒有一些遺憾呢,在我看來,你活下去的目的不就是爲了沒有遺憾嗎?”
“嗯?”
羅佑愣住了,第一時間有些繞不過來這個彎。
但很快,他猛地反應過來,眼神中生出幾分難以覺察的異色。
他擡起頭看向蘇摩,卻見後者已經從躺椅上站了起來,嘴裡依舊在呢喃複述着
“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我們都在爲追求答案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