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那人坐起身來之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隨後從護罩中站起身子。
他身體上穿着的衣物隨着他站起身子的瞬間化成了布片散落在了護罩之內的,一個赤身[***]的男人從牀上站起身來,下到了地面。
腳掌落地,李輕水站在落地鏡前,看向了自己的身體——黑眼珠黃皮膚,四肢健全不多不少,似乎和之前看起來沒有什麼兩樣,又似乎十幾種最強力的基因改造藥劑並沒有把他變成怪物,他還是以前的那般模樣,只是頭髮已經盡白,看起來似乎消耗了過多的生命力。
看起來似乎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但是如果此時有人在他身邊的話,就能感到他身上那種濃郁的奇妙感覺。
細胞的多次分裂加死亡,讓他的壽命幾乎耗盡,他現在往地面一站,似乎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垂老之感,但是除此之外,卻還帶有一種超高等生命的威壓,有一種生機勃發的超越生命層次的感覺。
就好像一個將要隕落的神明,本質上,比人類強大百倍萬倍,但是實際上,卻也已經油盡燈枯。
站在地面之上,李輕水慢慢的走到了落地鏡子邊的櫃子裡,從裡面拿出了一套事先準備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套在了自己的身上,工裝領帶,穿戴得十分整齊。
整齊又不過分華麗。
一套再普通不過的休閒工裝,穿在李輕水身上,很有以前他當老師時的感覺,安靜平靜充滿知識。而等到所有衣服都穿戴完畢,李輕水又整理了下自己雪白的頭髮,走到實驗臺旁邊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老式的cD機。
是十年前的款式,看起來是他在學生時代時用的,cD機上貼着一個女孩子的大頭貼,但是由於時間過久,已經褪了色彩,讓人看不清楚五官了——不過從相片的輪廓來看,女孩子應該笑得很燦爛。
cD機上還刻着一行小字——祝我親愛的初戀,李輕水小子,永遠開心快樂。你最親愛的媳婦兒大人,小豆子。
摸着這行小字,李輕水笑了笑,隨後找到了兩節老式電池按進了cD機之中,帶上耳機,小夜曲安靜柔美的旋律從裡面緩緩發出,聲音平靜,祥和,還透着三分的悲傷。
把cD機掛在腰間,李輕水繼續從抽屜裡面翻出了兩張照片,一張是他和兩個老人照的,看起來很舊了。另外一個稍微新點,照片上的人是劉暢小靜還有他本人,三個人表情不一。
劉暢笑得很僵硬,但是卻是在努力的笑着。
李輕水面無表情,似乎心事重重。
而小靜則是別過臉去,不去看李輕水所在方向。
仔細看着這張照片,盯了足足幾十秒鐘李輕水笑了起來,隨後把兩張照片都整整齊齊的收進了口袋,打開了實驗臺上他早就給自己準備好的一瓶紅酒。
滿滿的倒了一杯一飲而盡,隨後又倒了一杯,一邊品嚐着,一邊跟着小夜曲的旋律,走出了實驗室,順着電梯,一路來到了園區的天台之上,坐在了房頂的邊緣,一邊喝着酒,一邊聽着歌,一邊看向了南方。
“鳥走獸跑。”李輕水的目光似乎穿過了千百米的距離,看向了鄭州的邊緣。
而隨着他話音落下,實驗園區的地面產生了震動,鄭州南邊的邊緣地帶,無數猛獸狂奔而來,帶着驚恐的嚎叫一路狂奔。
萬獸狂奔之景就足以震撼人心,億獸狂奔之景就足以撼動天地。
上億的毒蟲猛獸,從南方一路玩命的向着北方奔去,整個大地都是黑壓壓一片,獸羣和蟲羣的地面覆蓋面積比整個鄭州城都大,他們奔跑光是地面踩踏的震感,都讓城內房屋涔涔落土,跑得又快又瘋狂。
跑在隊伍最前面的是那些最強壯速度最快的個體,有體型超過十米的蟲子,有巨大強壯的野牛,也有不知道是什麼的很奇怪的東西,這些巨獸如同一片壓路機一般一路衝進了鄭州城內,見路就跑,沒路了撞出一條路也要跑,所過之處,房倒屋塌,一片狼藉。
而在他們之後,就是更加巨大的獸羣——裡面的物種雖然不是太強壯,但是卻更加駁雜豐富,劉暢曾經見過的鼠猴剛被蜘蛛,都在其中,不過他們此時卻已經失去了往曰兇殘的本姓,一個個表情驚恐的衝向了北方。
有那些跑的慢的掉隊的,剛一掉隊,就立刻被後面那成億成億的隊伍踩進了泥土,踩成了肉醬。
站在園區最高的樓上,李輕水似乎看到了這一切,又似乎不在意這一切,他的目光一直望向極南處,彷彿只有那裡有東西能真正引起他的興趣。
而那上億的野獸羣,雖然橫衝直撞,破壞了大半個鄭州城,但是卻也自覺的繞開了實驗園區這片區域。不知是處於野獸的本能還是其他的原因,有些野獸跑到這裡就不敢再向前一步,寧願被後面的獸羣趕上來踩死,也不敢逾越那道天塹。
可後面趕來踩死同伴的獸羣也是如此,它們踩死了同伴之後,也立刻感覺到了什麼,隨後就急剎車換了個方向繼續奔跑。
彷彿是一羣夾雜在兩個神明之間的可憐螻蟻,抱頭鼠竄又不明方向。
所以站在實驗園區的頂端李輕水,安靜的喝着酒,除了能感到地面的震感之外,似乎外面的天崩地裂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
這獸潮持續的時間很長——比前幾天鳥羣持續的時間更長。
足足持續了一天一夜還要多,直到第二天的下午還仍在持續,李輕水也仍舊拎着喝空大半的酒瓶保持着上來時的姿勢。
地面的獸羣已經由大野獸大昆蟲換成了小蟲子組成的如同黑色海浪一般的蟲海,這些短腳的東西雖然跑得不慢,但是畢竟比不上真正的野獸和巨大化的昆蟲,就一路奔跑被這麼拖到了生物潮的最末尾。
而也就在它們奔跑如同海浪的同一時刻,地面也終於逐漸的產生了如同七級地震一般的震動。
轟隆隆!!!
轟隆隆!!!
巨大的響聲由遠及近,由弱及強,最後變成了山崩海嘯一般的震動和巨大得能震碎人耳膜的聲波聲浪。
地面那些黑色蟲海瞬間被震得“開出了浪花”,變成了各種形狀,前些天已經被獸羣破壞過一次的房屋徹底受不了了這番震動,都塌陷了開來,磚瓦砸進了蟲羣之中,砸死了不少這黑壓壓的東西。
“柳樹君,你終於來了。”李輕水手中的酒瓶隨着彷彿的搖晃而掉落在天台之上,碎成了玻璃渣,那沒喝完的紅酒也濺落一地。
站在搖晃的房屋頂部,他感受着地面越來越劇烈的震動,視線似乎穿過了千萬米的距離,看到了城外那天崩地裂的一切。
柳樹——來了。
鄭州城南的叢林中,一根根直徑達百米的巨型天穹一般的枝條從天而降,又如同擎天之柱一般在地上蜿蜒移動着,蠕動翻涌之間,如同巨蛇,所過之處,無論泥土還是巨樹,都統統化成了粉末,隨後被吸收進去,變成了天穹的一員。
直徑百米是什麼概念。
一些小型山峰的高度,也僅僅是百米高下,而這百米直徑,不知道多少公里長的藤條,卻不知道有多少根,它們的每次移動都是鋪天蓋地的,是天崩地裂的,所有跑的慢的動物,所有不會跑的植物,都被一擊之下化成了肉醬進入其中,它們深入泥土,它們刺破天空。
它們雖然移動之時形似巨蛇,但是卻比任何蛇類都靈活,也比任何蛇類都貪婪。它們的慾望似乎也是無止境的,遇到樹吃樹,遇到動物吃動物,甚至移動過程中,它們還會把更細小的分枝,探入地底不斷的吸收着土地中的養分,它們昂起頭來,就能刺破雲層,接收到陽光的照射,它們低下頭來,就能深入大地,掘地八百尺。
地球上再也沒有一種生物,能在體型上跟這些藤條媲美,也再沒有一種生物,能如此毀天滅地。
這些巨型藤條如同把天地連接到一起的海嘯,席捲而來,所過之處,淹沒一切,只剩下那濃濃的翠綠,生機蓬勃!!!
生機,蓬勃!
這是一場生命的禮讚,如同上帝伸下了自己蒼穹之手,手指化爲了藤蔓,要把整個地球都抓伏在掌心之中。
“柳樹君,好久不見。”地震在升級,上帝的手指伸開,片刻之後,也終於把指尖觸碰到了鄭州城的邊緣。
隨後,上帝的手指徹底攤開,幾個眨眼的時間,大半座鋼筋水泥澆灌的城市就被那生命之色粉碎成了塵埃,一條最大的藤條,也從天而降,遮擋住了李輕水頭頂的所有陽光,如同天穹塌陷一般,合向了李輕水仰望的身軀。
“柳樹君,好久不見!你來得可——”
“乒”的一聲,李輕水手中酒杯落地,臉上露出了極度的平靜和瘋狂。
“真壯觀啊!”
這四個字,是鄭州城人類最後的絕唱,是迴盪在這座曾有幾百萬人城市的最後的——人類的聲音。
……“李輕水死了。”正在行走的劉暢的隊伍突然因爲這一句話而停滯不前,三個小孩,老大老二老三,在這同一個瞬間,突然唸叨出了同樣的話語,然後同時回頭——看向了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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