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14

114/七流

陸言跟隨在寧淮的身後, 周身吹拂着的白色霧氣,帶着一點淡淡的怪味,不是很難聞, 像是血和腐爛水果混合在一起的氣息。

在高度畸變的形態下, 寧淮的節肢完全展開有10.4米長;站立行走時, 高達3.7米。稱得上是一句龐然大物。

從陸言的角度看, 正在走路的寧淮就像是一隻抱窩的老母雞, 八條蜘蛛腿剛好撐出一個牢籠式的空間,裡面窩着一籠小蜘蛛。這些蜘蛛有些還有人形,有的已經完全變成了蜘蛛形態。

這些都是寧淮靠着裂變生產出來的軍團。雖然沒有第一個幾乎完全一樣的裂變體好用, 但最低的,靈力閾值也有兩千二。

[如今聖神的門外, 守衛只有兩人。一個是逢青, 另一個叫地苔。]

和其他被植入副腦的污染物不同, 地苔本來是一塊青苔,本身沒有大腦, 也沒有思維。比起神國守衛,它更像是從其他地方移植而來的植物類污染物。

地苔生長在地面,很像是草坪,無法自己移動,但本身具有吞噬的特性。鋪滿青苔的地方會隨機生成沼澤似的泥潭, 把入侵者吞進自己的胃部。

過去, 它是靠着其他神國守衛的定期投喂生存的。

[對付這種植物污染物, 最好有火。你沒有, 但好在地獄之火的匕首, 也勉強湊活。]

一片混凝土廢墟里突兀出現的青草地,的確很是顯眼。然而陸言卻沒辦法繞過去它, 因爲這是通往聖神本體的必經之路。

他蹲下身,把匕首插在了草坪的邊緣,這塊草坪宛如被劃開了皮肉,從泥土裡滲出鮮紅的血色。

地獄之火對污染物的灼燒性在此時顯示的一清二楚,哪怕沒有火焰,地苔依然像是被灼燒的紙似的,傷口邊緣出現微微暗紅的火光。

與此同時,裂變體們也紛紛從寧淮支起的空間裡鑽了出來,走在前方,用自己銳利的節肢充作剪刀開路。一時之間草屑飛揚,青苔枯萎的地方,佈滿了累累的、屬於人類的白骨。

這裡的異常,終於驚動了另一邊的神庭守衛者。

天幕處,逢青張開背後的羽翼,像是一閃而過的流星。

他悄無聲息地,立在了房檐之上。

寧淮手裡的長.槍狠狠地朝着逢青擲去,逢青的羽翼微微扇動,但這杆槍來的太急,也太過炙熱,他被劃傷了小半邊翅膀,天青色的羽毛紛紛揚揚的飄落。

長.槍深深刺進土地,爆發一道驚雷似的的巨響。

寧淮朝陸言道:“我來拖住他——你先走!”

陸言很清楚現在不是廢話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就遵循着系統的指示,朝着聖神所在的地方跑去。

逢青的視線挪到了陸言的身上,只是還沒來得及吟唱,寧淮已經一躍而上,握成拳的手直襲他的面門。

逢青蹙起眉,低聲道:“風。”

迎面而來的強風吹得附近的房屋倒塌一片,然而寧淮巨大的身軀卻依然死死抓着地面,不動如山。

風鑄成了一面風牆,擋在了逢青的四周。無數小蜘蛛趁機跳到了逢青背上,長開獠牙,咬住他還在流血的傷口,想要扯下一點皮肉。

這些騷擾對逢青來說不算致命,但的確讓他沒有機會再去追上陸言。

逢青的脣緊緊抿了起來。

他的天賦是有施法範圍的。

這一點,和他當了幾十年隊友的寧淮,比誰都更清楚。

寧淮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長.槍,臉上綻開一個瘋狂的笑容:“你的對手是我!”

蜘蛛對上了飛鳥。

對於這種能飛行的污染物,總部強調過很多次,一定要想辦法折斷它們的翅膀。

寧淮自然也是照做,他一跳十幾米高,用鋒利的臂刃切開了青鳥的羽翼,一把抓住了他暴露在外的骨頭,狠狠往外一拉。

一截碎骨被抽了出來。

逢青的半邊翅膀無力地垂下,再也支撐不起他的飛行,跌落在地上。

他扇動着翅膀,羽毛像是一根根利箭,扎進了四周的裂變體和寧淮的身上。

不少裂變體直接在原地爆開,留下一地的殘骸。

逢青開口捂住了背後斷裂的羽翼,開口道:“電。”

疼痛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任何影響,連說話的語氣都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像是設定好的機器。只是嗓子已經開始沙啞。

天賦的使用並不是毫無限制的。污染值和靈力閾值,決定是天賦強度的上限。但短時間過於頻繁的使用,依然會讓天賦能力陷入技能cd中。

紫色的閃電在瞬間通過寧淮的全身,他強大的心臟在一瞬間幾乎休克,身體各個部位都出現了嚴重的焦黑。

寧淮張嘴,吐出了一個個蜘蛛卵。裡面的小蜘蛛已經具有了活性,不少蜘蛛腿還能輕微動彈一下,但依舊不曾破卵而出。

當看見自己裂變體裡有蜘蛛的時候,寧淮心裡其實已經很明白,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甚至都沒有停下來,去等待另一個隊員。

哪怕有三雙眼睛,寧淮的視線依然一片模糊。

他看向了遠處捂住喉嚨的逢青,嘶吼了一聲,再次衝了上去。跟着他一起衝鋒陷陣的,還有幸存的裂變體。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傾盆大雨落在寧淮身上,把血沖刷成淡淡的粉色。

他抱着必死之決心,也抱着必勝之決心。

龐大的身軀沒有成爲寧淮的累贅,反而讓他在雨幕中,快得像是天邊一閃而逝的電光。

逢青沒有躲,或許是來不及避開。

寧淮完全異化的手臂宛如利刃,刺穿了逢青的胸腔。

出乎意料的是,這裡沒有心臟,有的是一團血紅色的腦花。

寧淮的手在他的胸膛裡旋轉着,溫熱的血從傷口處流了出來,淅淅瀝瀝,跟着雨水一起落在了地上。

明明是慘勝,但寧淮這一瞬間卻笑不出來,只想哭。他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領,似乎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緩解劇痛。

青鳥倒在地上,身體微微顫抖,他掙扎着擡起手,抓住了寧淮的手臂。

他有着鷹鉤一樣的手指,但並沒有用力。

寧淮看見他張開了嘴,只是已經意識模糊到無法再去阻止。

他聽見了逢青說話的聲音。

也許是很久,也許只有短暫的幾秒。寧淮終於反應過來,對方到底說了什麼。

逢青說的是:“謝謝。”

*

陸言前進的速度很快。

但按照聖神的思路,這本來是不可能的行爲。

因爲這一路上,都有它親自佈下的幻覺。這些幻覺是長嘉無數人類痛苦的思緒結出的碩果,足以讓任何人陷入精神崩潰。要麼在絕望中自殺,要麼病變度突破100,成爲污染物。

聖神見過很多堅韌不屈的戰士,哪怕是在絕境中也從不放棄希望,譬如之前的逢青,這樣的靈魂在死亡後會變得格外美味。但從沒有一個人,會像是陸言這樣,似乎完全不受干擾,永遠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他有一雙銀色的眼眸,眼底倒映着一輪血月。

這是來自命運的饋贈,讓他能看破虛妄。

陸言的視線裡,已經看見了一枚枚的大腦。它們長在一棵纖細的樹上,像是結的正好的果實。

腦花們沉甸甸的,把枝頭都壓彎了。樹枝往腦花內部輸送着鮮紅的血液,提供着副腦成長所需要的營養。

[這些都是聖神正在孕育的副腦。聖神有108個副腦,只要主體還在,副腦就能從這棵樹上重新長出來。]

隨着陸言的靠近,這些腦花甚至還發出了聲音——

一個小腦花尖叫道:“別吃我!!我是餿的!”

“要吃就先吃最上面那個,它最大。”

被點名的腦花出離憤怒了:“73弟!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害我?”

陸言靠近了這株樹苗,腦花們結在樹枝中,像是人蔘果一樣搖搖晃晃。

幾個熟透了的大腦花想趁着他不注意逃跑,剛掉在地上,被陸言一腳,踩成了腦漿。

很滑。觸感很是奇怪。

陸言挪開腳的時候,這個腦花已經沒了生息,白花花的腦漿上,還印着他鞋底的紋路。

他血腥暴力的舉動,讓樹枝上的其他腦花兩股戰戰。

“你,你怎麼能浪費糧食!”一個小腦花的語氣變得格外悲痛起來,“你踩死的是7哥。它長得滿腦肥油,很好吃的。”

儘管這棵樹上結着很多腦子,但聖神並不在這裡。

[他把自己壓縮到了一個包子那麼大,正打算趁亂溜走。]

“位置?”

陸言腦海裡,再次出現了底圖,以及一個閃爍着的紅色光點。

高強度的使用天賦,的確會讓陸言有一些不良反應。

陸言餓了。

不是尋常的飢餓,而是一種充滿着渴望的飢餓感。這是原始的、屬於動物本能的渴望。

他提刀,朝着紅點的位置跑去。

這裡曾經是長嘉最繁華的商業中心。雖然這裡已經淪陷了幾十年,但兩旁的商鋪和寬敞的街道,依然彰顯着繁華的影子。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陸言穿梭在街道中,像是雨夜裡的幽靈。

他停在了一家餐廳的門口。防盜門早就壞了,裡面黑漆漆一片,地上是碎裂的瓷磚和倒在地上的桌子。

霧氣依然瀰漫着,深處傳來了野獸似的喘息。

陸言不可避免的感覺到了一陣睏意,這種睏意,和之前在機場時很像。

系統的語氣充滿嘲諷:[它急了它急了,它狗急跳牆,想把你再拉進意識空間裡,趁你入夢的時候逃跑。]

[遇上弟弟也是死,被你抓住也是死。等死,死在弟弟手上,可能會比較有面子?]

陸言問:“我會再看見弟弟嗎?”

[你不是已經看見了嗎?]

陸言擡起頭,看向面前的玻璃。玻璃略微有些髒,再加上暗淡的光,讓上面的景象很是朦朧。

系統道:[這是聖神,在你的意識空間裡,見到的東西。]

陸言正對這玻璃,然而他看見的卻是自己的背影。清冷而蕭條。

玻璃裡的人,緩緩側過了頭。沒有臉,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鮮紅的觸手,脖子上有一個巨大的血洞,血洞之中探出一根根肉須。剩下的地方,被衣服包裹的很好。

比起陸言見過的許多怪物,弟弟的長相只能算是一般噁心。

然而只是看見了朦朧的影子,陸言卻有一種噁心想吐的衝動,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金色的魚鱗從他的手臂上冒了出來,和以前不同,這一次的魚鱗割破了肌肉和皮膚,像是從身體里長出的刺。

血蜿蜒而下,劇痛從眼睛內部傳來,他沒忍住,彎腰,扶着牆吐了出來。

和看見的東西沒有關係,這種噁心感,更像是天賦使用過度的併發症。

陸言再擡頭時,玻璃上已經沒有了弟弟的影子。

陸言恍惚了一瞬:“原來他長這樣?”

[如果不是這雙眼睛,你大概連直視他都做不到。]

系統的語氣莫名很是嘲諷:[但他回頭,也只是想看你一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