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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葉良山同意沒多久, 總部就派來了小型客機。
知道陸言又要出任務,遠在K市的李主任乘飛機匆匆忙忙趕來,手裡捧着一個禮盒。
“陸醫生!——陸言!”幾個月不見, 他頭頂的髮髻更加稀疏了, “我們還以爲你要回K市, 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
正準備登機的陸言轉過身, 低頭看向遞到自己面前的禮盒。
李主任氣喘吁吁道:“這個是總部請人制作的榮光勳章, 剛從國外運過來,設計師加班加點做了一個多月。您看看?喜歡嗎?”
說着,他打開了盒子。
盒子裡蓋着一層紅色的絨布, 遮住了勳章。
旁邊的工作人員,遞來一根金屬棍。
陸言接過, 挑開絨布。純白的襯底上, 躺着以黑鑽石爲主體制作的榮光勳章, 配上了用金線描邊的深色緞帶,整體風格雍容華貴。堪稱人類珠寶工藝的偉大結晶。
哪怕是對寶石不感興趣的陸言也要承認, 這枚勳章很好看。
李主任擦了擦額頭邊上的汗:“這次製作的時候,設計師採用了第五研究所的最新技術。除了主體黑鑽外,周圍點綴的晶體都是來源不同的污染物。對污染值3000以下的污染物具有威懾作用,並且擁有靜心凝神的功效,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抗精神污染。”
第五研究所作爲全世界最大的機械武器製造所, 同時也承擔着防具的設計和製造。
雖然因爲材料、技術限制, 目前研製出的防具很難適應高階天啓者的戰鬥需要, 但在精神防護領域上, 卻卓有成效。
爲了方便佩戴, 這枚勳章的背後還有兩枚馬針。
[這枚勳章,第一個功能很雞肋。第二個抵抗精神污染的, 還不錯。]
陸言拿起了這枚勳章,語氣很平靜:“挺好的。”
自從病變度上漲後,陸言本來就寡淡的情緒顯得更加內斂。常常一整天都沒什麼神態波動。
在握住它的瞬間,陸言的確感覺到,自己的偏頭痛好了不少,耳邊潮汐的聲響也消退了一點。
李主任臉上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喜悅:“你喜歡就好。”
如果說,論壇上的陌生人是陸言的鐵血事業粉,那李主任本身就是最大的毒唯。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好東西都搶過來,給陸言彈彈珠玩兒。
每個聯絡員對自家天啓者,大概都是相同的心態。
“還有,您上次報告申請新配幾支箭。倉庫裡沒有同樣的材料了。剛好暴君取下了肋骨。徵得同意後,我們把他的肋骨磨成了箭鏃,新的箭支擁有強大的破甲穿透效果,並且同樣具有時間的腐蝕性。不過因爲時間緊迫。這次只做出了7支箭。剩下的龍骨正在磨手術刀……”
說着,一邊的工作人員遞來新的箭筒。
系統冷笑:[唐尋安,好一個心機深沉的狗男人!他怎麼不把自己皮撕下來給你做套衣服。]
陸言覺得如果有天唐尋安真的蛻皮了,這件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他接過箭筒,收進了自己的裝備箱。
[言言怎麼不和我說話了。]
系統的聲音莫名委屈。
爲了照顧葉良山的情緒,總部調派的專機上並沒有外人。
葉良山意外的恐高,靠在聯絡員的身邊,一動也不動,眼睛瞪的很圓。
專機上有廚房。經過幾天的訓練,陸言已經成爲甜點熟練工,往蛋糕胚上抹奶油的動作熟練而流暢,很是賞心悅目。
他今天做了兩個蛋糕。一個是答應給葉良山的北海道戚風蛋糕,蛋糕柔軟綿密,頂端撒着糖霜和薄荷碎,撕開后里面是香甜的奶漿。
另一個是生日蛋糕,因爲兩個人吃,就巴掌點大。
唐尋安今天103歲。陸言本來不是很關心,但奈何系統一大早就開始陰陽怪氣,一會是什麼“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一會又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以至於他想不知道都難。
按照總部的說法,唐尋安也會來旁觀神國解封。他年假還沒休完,陸言在哪兒他就在哪兒,很閒。
唐尋安是不過生日的,年紀大了,活在世界上的親人越來越少。往年這個時候,不是在出任務,就是在出任務的路上,自然也沒有心情慶祝。
更何況年齡這種事毫無意義。但今年有些不同,他和陸言談戀愛了。
唐尋安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待。
總部的專機,最後降落在了東洲海域的一艘巡邏艦上。
今天海風很大,還下雨,狂風吹的陸言有些睜不開眼。
陸言的懷裡捧着蛋糕盒,還沒看清來人,就被熟悉的氣息包圍。
唐尋安張開翅膀,把陸言罩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儘管不是毛茸茸的觸感,但是意外的溫暖。
系統:[那是因爲你體溫比正常人低,常溫的水對你來說都很燙。]
陸言抿起了脣,把蛋糕遞給了他:“生日快樂。”
唐尋安的嘴角翹了起來,沒忍住,輕輕咬了咬陸言的耳垂:“謝謝言言。”
圓潤的耳垂上多了一個淺淺的咬痕。
系統:[他好像一條狗哦。]
陸言覺得,唐尋安有時候真的挺像狗的,尤其是熱衷於在他身上留記號這種事。
不過他默許了。
旁邊的工作人員喃喃着路過:“幸好我是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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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良山走下了專機,鼻間是熟悉的海水的氣息。鹹溼,船身破開海浪,濺起一陣陣的浮沫。
他的職業是極限潛水運動員,曾經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下潛至113米的海底。
都說所有生物都來自大海,有人畏懼海,也有人迷戀海。
毫無疑問,葉良山是後者。
他站在甲板邊緣,低頭看着深藍的海面,激動到有些眩暈。
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海霧,乳白色,像是從天上掉落的雲。
海霧裡,傳來朦朦朧朧的樂聲,像是海妖在唱歌。
當初,兩位A級天啓者自爆。釋放出體內的污染源,形成了這片封鎖長嘉的海霧。
幾十年過去,海霧越來越濃稠,隔離天日。
謝海青站在葉良山的身後,有些擔憂:“小葉,你可以嗎?會不會太勉強了……”
葉良山側過頭,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臉上,終於有了當年那麼一點意氣風發的影子。
“海洋是我的領域。”葉良山的手撐在了欄杆的邊緣,“還有,我比你大八十七歲。”
他翻身,從船上跳了下去。
謝海青伸出手,下意識地想抓住他,卻只碰到了一片衣角。
甲板離海平面接近三十米,但葉良山跳進海里,卻只有一道低低的水花。
下一刻,謝海青的耳側,響起了長長的鯨鳴。
陸言自然也聽見了這聲鳴叫。
他如有所感,轉頭看向了海面。
海霧依然濃稠,邊緣處,霧氣卻凝成一條線,沒入海底,就像是被人用吸管嘬了一口。
系統的語氣難得正經起來:[長鯨吸川,好浪漫。]
海面的暴雨已經停了,黃昏時刻,陽光穿透雲層。海面是粼粼的金色。
巡邏艦跟在葉良山的身後,朝長嘉駛去。
陸言問:“他吃得完嗎?”
系統想了想,回答:[可能短時間內,沒辦法吃你做的飯了,全部吃下去,會很撐,很困。幸好海霧的確是香草冰淇淋味的。]
天上,飛來了幾艘航拍直升機。最近總部在製作面向普通羣衆的紀錄片,方便大家更加了解天啓者,以及他們的貢獻。這大概會成爲裡面的重要畫面。
大多數天啓者執行任務的時候,都是很難留下影像資料的。
如果不是周啓明的遊戲,大概很多人都不會察覺,有時候危險已經和自己擦肩而過了好幾次。
一代又一代天啓者的付出,維持着兩方陣營脆弱的平衡,讓所有人可以像從前一樣,過着瑣碎但平靜的生活。
陸言和唐尋安的房間,安排在同一個宿舍。
艦長常年在海上,信號不好,還不知道陸言和唐尋安有一腿,神情很是歉意:“抱歉。船上空的房間比較少,只能安排兩位住上下鋪了。”
宿舍的環境乾淨整潔,被子柔軟帶着點薰香,拉開窗簾還能看見海景,倒也不算差。
唐尋安試了試牀的承重,選擇躺在地上睡覺。
陸言靠在牀邊,一邊看書,一邊在紙上寫着論文。
雖然系統說,污染源切除的方案很難總結,但陸言還是打算把幾次手術的經過記錄下來,寫成論文,供其他人學習。如今已經寫到了最後一例。
畢竟除了他,也沒有人能做這種手術。
這個年代,寫論文唯一能開心的事情,大概就是寫好的論文不用翻譯成西洋語。
第一區早就成了世界中心,污染病防治水平比國外高出一大截。
他論文寫的很認真,唐尋安捨不得打擾,一邊等,一邊數着陸言的睫毛。
數到第十三遍的時候,陸言終於停下了敲鍵盤的手。
陸言去浴室換好了睡衣,穿着毛絨拖鞋,正準備上牀睡覺,腳踝被悄悄勾住了。
“言言……”
唐尋安的尾巴尖在他身上磨來磨去的,有些癢。
陸言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個詞,求歡。
如果是一般情況,他大概是不會拒絕的。畢竟陸言也不是硬不起來。
然而,自從上次驟然吐血後,他身上的魚鱗一直沒有退下去。
就像唐尋安病變度太高的時候,控制不了自己龍化的狀態一樣。
因爲病變度過高,陸言也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畸變。最近他的尾椎處還一直髮癢,像是要長出什麼東西似的。
陸言並沒有把自己的狀態告訴任何人。
他抿起了脣,放任了唐尋安的動作。只是當龍尾掃過了觸感明顯異常的肌膚時,唐尋安的表情愣住了。
唐尋安驟然從地上站了起來,解開陸言的扣子,清楚看見覆蓋在對方身上的金色魚鱗。
鱗片底下的肌膚上,浮現一道道月牙似的血痕,那是皮下出血導致的紫癜。
唐尋安神情變得很是沉默,語氣裡是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驚慌:“你帶藥了嗎?我們回第三研究所。”
“不用。”
唐尋安握住了他的手:“你別怕,不會有人害你。相信我。”
陸言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看着他。他的眼底映照着一輪紅月,神態有了些許的改變。
唐尋安說不出這種變化到底在哪,只是覺得陸言的神情有些陌生。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不是今年的第一次,是八十四年前的第一次。
他帶着喻知知的生命艙,在一片雪地中,看見了陸言。
對方神情和漫天風雪一樣冰冷,他卻因此怦然心動。
陸言垂下眼眸,道:“不用去第三研究所,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