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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七流

拉萊耶。

穿過細密的綠色海草構成的圍牆, 面前的場景豁然開朗。

整個城市籠罩着一層灰敗的死氣。一輪大的嚇人的月亮懸掛在面前漆黑的天幕上,小半截月牙沉入海底,邊緣不太規則。

儘管白色的月亮看起來十分明亮, 但這裡的可見度並不高。

暗淡的月光灑在地上, 整座城市寂靜的像是處在另一個宇宙。

唐尋安能感受到, 暗處, 許多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肉魚們組成的巨大肉球, 在半空中滾動着。時不時,暗處的污染物就會瞬間暴起,在肉球上咬上一口。隨後重新沉入底部。

唐尋安的耳邊是怪物們奇異的嚎叫聲。

人類的軀體過於弱小, 在進化的面前,渺茫宛如塵埃。

大概是因爲食物還算充足, 唐尋安身上傳來的氣息也不弱, 趨利避害是動物的天性。暫時沒有污染物打他的主意。

在進入拉萊耶後, 陸言的病變度,奇特的被控制住了。

檢測儀表上的數值, 卡在了98.8這麼一個微妙的數值,就像是壞了一樣,許久都不再增長。

懷裡,陸言終於有了點動靜。

他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因爲恢復了意識, 臉上金色的魚鱗慢慢收了回去。

陸言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 他覺得很冷, 然而身體內部卻像是有一團火, 正在熊熊燃燒, 像是要把他燒成灰燼。

系統並沒有回來,但“全知”這個天賦, 依然有部分殘存在他的身體裡。

陸言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一臺緩存很多的舊電腦,運行的很卡。

他伸出手臂,環住唐尋安的脖子,低聲道:“往前走,別回頭。”

“好。”

唐尋安沒有問原因,只是忠誠地執行着這個命令。

在陸言的視角里,他們身後,跟隨着一道翻涌的黑色海霧。

一雙雙猩紅的眼眸,在霧氣中死死鎖住了唐尋安和他,目光是毫不掩飾的貪婪和食慾。

這團黑霧擁有精神控制類天賦,透過一層層霧氣,已經看不出污染物的本體到底是什麼東西。

和它的眼睛對上,正常人大概會恍惚許久。

陸言的目光無所畏懼,平靜中甚至有些厭惡,黑霧卻有些膽怯地往後退半步。

但它並沒有離去。

因爲很快,就有其他怪物加入了這個隊伍裡。

霧氣的遮掩裡,幾隻長着尾巴的怪物跳躍着前行,它們通體漆黑,很像傳說中的水猴子,只不過嘴部的地方變成了海豚一樣的寬吻。毫不懷疑這種小怪物能一口把人的頭給咬掉。

如果龍女湖的鬼嬰完全長成,大概也是相同的模樣。

陸言不合時宜的感覺到了飢餓。

他捂住了自己的胃,血液在身體裡翻江倒海。即使是對疼痛的忍耐度極高,陸言卻依然因爲劇痛,意識在清醒和混沌中徘徊。

他的耳邊不再是海水的潮汐聲,而是忽遠忽近的呢喃。

【……哥哥。】

陸言的心臟劇烈跳動了一下,起搏聲如同悶雷。

【你來看我了?】

他銀色的瞳孔渙散,眼白部分更是如同血一樣猩紅,像是缺氧一樣,發出了沉重的喘息。

唐尋安拿出隨身攜帶的特效藥,撬開陸言的脣,餵了進去。

特效藥未必能緩解過高的病變度,但還有一個額外功能,是止痛鎮痛。

過去研究所做手術,因爲不能打麻醉,一向都是把特效藥當成麻醉劑用。

陸言喉結微微滾動,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脣,把唐尋安往外推的同時驟然拔高音量:“放開我!——走!”

他的情緒很少這麼激烈,以至於唐尋安臉上有片刻的愕然。

下一秒,陸言弓起背,劇烈咳嗽起來,儘管他拼命地捂住口脣,鮮紅的血依舊從指縫中溢了出來。

血水在海水中擴散開來。

陸言沒有再推開唐尋安,因爲他明白,當血從他身體裡流出後,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唐尋安握緊了手裡的黃塵。他金色的眼眸裡,瞳孔變成一個漆黑的點。

地上、石柱上、青苔上,甚至面前巨大的月亮上,無數雙眼睛睜開,像是被驚醒的野獸。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看見的月亮不是月亮,而是一個巨大的、活着的白色肉球。

陸言附在唐尋安的耳邊,小聲道:“月亮,它是……拉萊耶所有污染物的母親,又被叫做‘母蟲’……但也是,外來者。”

一隻甲殼狀的怪物從地底鑽出,發出一聲尖叫。很快,另一個蟲子鑽了出來。

它們長得很像是蝨子,通體漆黑,紅色的複眼均勻的分佈在每一節身體上。

尖叫聲此起彼伏,像是一段奇特的協奏。寂靜的城市在這一刻熱鬧異常。

它們張開嘴,圓柱型的口腔裡全是鋸齒狀的獠牙。

一條終於按捺不住的海蟲捲起腹部,朝着陸言彈射而來。

刀光閃現,和月光交織成一片。

接近一米的海蟲被斬斷成兩截,噴灑出新鮮的深藍血液,但這不過是一個開端。

數以百計的污染物像是蝗蟲一樣,飛奔而來,遮天蔽日。

它們從四面八方鑽出,複眼光芒邪異。而這不過是拉萊耶污染物中的冰山一角。

從上空俯瞰,這裡幾乎被漆黑的蟲羣淹沒。

一層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光幕籠罩以唐尋安爲中心,方圓百米爲半徑,自地面升起。

海蟲穿過光幕,先是迅速膨大,像是被催熟的果子。隨後全身血肉宛如暴曬後的海蔘一樣萎縮,很快,甲殼也逐漸花白。

海蟲們失去活性,掉落在地上。就連屍體分解的速度也格外的迅猛。

在這短暫的剎那,怪物以一種不可置信的時間流速,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天賦3-時間】

摧枯拉朽,一往無前的時間。

唐尋安不再看它們一眼,而是在光幕的籠罩下,帶着陸言朝前走去。

陸言的再生天賦完全失效,或者說,這是再生根本修復不了的傷勢,血依然在源源不斷的流出。

他覺得這東西不該浪費,畢竟這麼多污染物都想要,不能便宜了外人。

陸言把血抹在了唐尋安蒼白的脣上,隨後突然笑了起來。

陸言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活着沒意思。

但因爲唐尋安,他居然也開始怕死。

陸言把血嚥了回去,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伸出手,指了一個方向:“往這裡走。”

他指的方向,正對着“月亮”。

……

……

時間的屏障,並非所有時候都能奏效。尤其是在面對一些巨大的污染物時。

海底的怪物比陸地上都大了不止一倍。

唐尋安的刀上燃起白色的龍息,火焰長刀劈開了沉重的甲殼,血液噴灑。

留在污染物身上的刀痕在龍息的輔佐下,不斷擴散。

面前長滿凸起鱗片的海蛇豎着裂開,巨大的身軀在地上翻滾,痛苦地撞上石柱。

石柱劇烈顫抖,碎石掉落,從百米高空落下,砸出一片片揚塵。

人的軀體很渺小,尤其是在面對這些深海污染物的時候。

但唐尋安並不想變成黑龍,會抱不住陸言。

在短暫的清醒後,陸言再一次陷入沉睡。血從他的耳朵和鼻腔中流了出來,染紅胸前的衣襟。

唐尋安曾經嘗試過幫忙止血,但無濟於事。

從開始到現在,陸言的失血量已經大到足夠普通人死亡。好在,陸言依然擁有遲緩但充滿力量的心跳。

血液的氣息,也是那些污染物窮追不捨的源頭。

它們想要進化。

而這種進化比任何時候都要方便,只需要吃掉陸言。

因爲數量太多,唐尋安甚至沒心情去仔細看那些怪物長什麼樣子。

但他始終記得,陸言說過的話,不要回頭,朝前走。

隨着唐尋安的靠近,面前的月亮越來越巨大。

但唐尋安卻在靠近這月亮的中途,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熟人。

沈輕揚站在了路中央,似乎已經等候多時。

幾根細小的觸手從他一邊的眼眶中鑽了出來,不停蠕動。觸手上的眼睛神情邪異。

唐尋安停下腳步,目光警惕而兇猛。

沈輕揚沒有看他,他看見唐尋安就煩。

他的視線落在陸言身上。他看不見陸言的臉,只能看見他無力垂下的胳膊,露出來的皮膚上長滿金色的鱗片。

唐尋安把陸言保護的很好。

唐尋安身上有很多傷痕,尤其是撕裂的咬傷,貪婪的污染物們咬下他的皮肉,金色的血液打溼他身上的衣服,但懷裡的人卻完好無損。

所以,沈輕揚暫時放下了對唐尋安的偏見。

因爲陸言沒有意識,他把已經失去生機的紅色眼球裝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沈輕揚伸出手,語氣勉強算得上平靜:“把他給我,不要浪費時間。”

在外界,月亮應該已經開始變紅。神快醒來了。

在吞掉陸城後,沈輕揚短暫的看見了未來的世界。

那裡沒有陸言。

只有在陸言軀體上新生的、全知全能的“神”。儘管他們有着相同的容貌,但祂不是陸言。

沈輕揚思考了許久,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最後只想出了一個未必成功的方案。

既然自己作爲神明身體的容器,註定會死。那他爲什麼不死在陸言手裡?

唐尋安把刀橫在了自己身前,表情是控制不住的暴戾:“做夢,憑什麼。”

“憑什麼?”沈輕揚彎腰,發出了壓抑至極的低沉笑聲。

漆黑的觸手驟然從他背後涌出。他上前一步,想要掐住唐尋安的脖子,腕足上深藍的眼睛佈滿鮮紅的血絲,脹大的幾乎要裂開。

沈輕揚發出了癲狂、甚至稱得上淒厲的笑聲。既像笑,也像是在哭。

觸手被黃塵斬斷,橫截面噴射.出血液。

唐尋安的刀尖對準了沈輕揚,對方的狀態,讓他本能的感覺到危險。

更何況他也不會讓污染物靠近陸言。

“憑我願意爲了他去死!就憑——現在只有我能救他,你說,憑什麼?”

他上前,用手死死抓住了刀刃,力氣大的像是要折斷它。

黃塵在沈輕揚的掌心割出深可見骨的傷口,深藍的血液順着刀口滴落。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看向唐尋安,咬牙切齒地反問:“你呢,你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