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七流
陸言打量着面前的人。
這個時候的唐尋安看上去很年輕。
這種年輕不僅指長相, 而是他整個人散發着一種青春洋溢的特質，沒有陸言熟悉的溫柔和緘默，像是羊圈裡會蹦躂着走路的那隻小羊。
唐尋安死死抱住了懷裡的生命艙。就像是抱着一個正在發光的大膠囊。
已經有些星星點點的光從這個生命艙裡透了出來。
很顯然, 喻知知並不能控制自己的天賦, 哪怕是在休眠狀態也一樣。
陸言身上多餘的眼睛緩緩閉合, 一張臉終於恢復了人能看的模樣。
系統道：[她的狀態不太好。]
“爲什麼？”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天賦, 孱弱的身體也沒辦法支撐天啓一直使用。再這麼下去, 最多兩個小時，0號就會死亡。]
喬御讓唐尋安送喻知知去未來，也是無奈之舉。
以當時的醫療條件和污染物防治水平, 根本沒有辦法治癒這個小姑娘，甚至連延緩她的死亡都做不到。
更要命的, 是喻知知對污染物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也多虧這裡離拉萊耶比較近。
因爲舊日的神差點降臨, 附近海域強大的污染物紛紛逃竄, 還沒來得及回來。
唐尋安在短暫的怔然後，有些焦急的詢問：“你好, 請問防治中心怎麼走？”
唐尋安本來去的，是一個更遠的未來。
在他的設想裡，起碼要三百年後纔有人可以治癒喻知知。
沒想到一到那個未來，他差點被鋪天蓋地的污染物淹沒，好在遇到了一條脾氣暴躁的黑龍。
那條龍是污染物, 但也有天賦3時間, 把他一巴掌扇到了這裡。
如果不是那一巴掌, 唐尋安在陸言面前降落的姿勢, 應該可以更優雅一點。
這裡離最近的城市也有5500公里。去A市研究所, 大概是來不及的。
陸言平靜道：“太遠了，這裡是南半球。她撐不到去防治中心的時候。”
於是, 唐尋安在瞬間啓動時間天賦，想要再去未來尋找一線生機。不曾想，人還沒來得及跳進光圈，就被陸言拎着衣領子拽了回來。
他跌落在地上，尾巴疼的抻直了，表情不解地看向陸言。
“跑什麼。”陸言的語氣冰冷，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還有救，我是醫生。”
*
波萊島。
海域周圍，響起了奇怪的鳴叫。天空飛來一羣海鳥，無所事事地在天空盤旋。
它們眼露紅光，神情陰騭，渾身又紅又禿，像是燙熟了的鵪鶉，然而翅膀長出的羽毛卻像是鋼鐵一樣銳利。
陽光照射下，一片魚形陰影在水面徘徊。
高級污染物污染值高，跑的又快又遠，反倒是一些中低級污染物，跑的不遠，在感受到喻知知的氣息後，又不怕死的回來了。
海浪陣陣，浪花咆哮着拍打着岸邊，整座島嶼都是溼漉漉的水汽。
唐尋安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陸言，只是現在似乎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
因爲過度使用天賦，喻知知的狀況非常危險。
他不知道未來到底是什麼模樣，穿梭時間，未必能有更好的解決方案。
但這樣一個決定，對年僅19歲的少年來說，還是過於沉重，以至於他把生命艙遞給陸言的時候，手都有些微微顫抖。
陸言問系統：“有救的，是嗎？”
系統目瞪口呆：[原來你什麼也不知道也敢這麼說嗎？]
陸言：“我隱約知道你有辦法。”
在拉萊耶的時候，系統因爲信號不好，掉線了。
也是那幾天，陸言對全知這個天賦有了更深刻的瞭解。
因此，現在哪怕不用系統多言，陸言也能隱約知道一些事情。
或許有一天，當他徹底掌握了這個天賦，系統就會消失。
不過系統雖然有時候比較煩，但大多時候，還是很好用的。陸言並不希望那一天會到來。
他已經熟悉了耳邊陰陽怪氣的機械音。
[好吧，的確有救。恐怕現在也只有你能救了。]系統發出一聲嘆息，[還記得天賦移植手術嗎？]
陸言略微思考：“額前葉切除？”
[不是。0號的身體支撐不了這樣的天賦，就像是自行車裝了跑車引擎。引擎啓動，自行車就容易散架。現在唯一能救她的辦法，就是把天啓這個天賦剝離。]
[喻知知和其他天啓者相比特殊的地方在於，她弱智。再加上小腦萎縮。因此，0號的天賦是寄生在心臟位置的。]
[換句話說，如果想要移植天賦，又不想讓她死亡。最好的辦法是給她換一顆同樣擁有天賦的心臟。]
[你的心臟，如今擁有天賦167-再生，總體而言，非常合適。]
隨着醫療技術的進步，心臟移植手術的發展趨於成熟，但依然是目前風險極高的手術之一，需要高精尖專業儀器和經驗老道的手術醫師。
陸言雖然在醫院工作了幾年，但因爲專業不對口，平時也是沒有機會接觸這樣的大手術的。
他下意識地想摸出手機，搜索一下心臟移植手術教程，發現手機早就不知道掉到了哪去。
系統忍不住寬慰他：“沒事，天啓者身體比正常人好很多，不那麼容易死。”
[而且。就算手術失敗，問題也不大。頂多把小狗狗龍氣哭。]
[唔……他責任感還蠻重的，會比較愧疚。]
這裡的條件非常簡陋。
陸言脫下身上的制服，墊在了地上，然後拿出唯一的手術刀具，地獄之火。
這把跟隨他好幾個月的匕首上沾滿了血跡。
陸言並沒有立即開始手術，而是踱步到岸邊。
唐尋安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有點礙事。
於是，陸言轉身，掃了眼，指着遠處的礁石道：“去那站着，不要動。”
他用尖銳的牙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然後把流血不止的食指浸泡到了海水之中。
唐尋安乖乖地抱着生命艙站在溼漉漉的大平石頭上，鼻尖微微聳動，忍不住嗅了嗅。
好香。
平靜的海面在此時暗流涌動，天上的飛鳥一聲尖叫，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渴望，衝向了陸言。
陸言抽出了龍骨弓。盤旋的龍骨像是鞭子一樣，狠狠抽向了海鳥。
污染物發出一聲慘叫，僅僅是一個照面，海鳥皮開肉綻，身體直接碎成肉漿，就連胸腔的骨頭都粉碎。
海鳥的屍體像是下雨一樣，掉落在海灘上。
污染物腥臭的血沾在了陸言的臉上，他皮膚白，紅色的血落在他身上，像是雪裡盛開的梅花。
海鳥心生懼意，怪叫着離去。也不知道是慌忙逃竄還是去尋找救兵。
他面無表情地回頭，彎腰，準備用海水洗乾淨匕首上的血。
而陸言要釣的魚，終於在此時咬鉤。
一條巨大的藍旗金槍魚從海面跳躍而出，嘴裡是不遜於鯊魚的尖銳牙齒，細細密密如同針線一樣排列着，遍佈整個口腔。
它的嘴不像是魚嘴，更像是一個筒狀的絞肉器。
這是一條污染值接近8000的海魚，平時，因爲自身水平高不成低不就，加上肉質鮮美，在這片海域裡，它都是夾着尾巴做魚的。
只是現在高級污染物紛紛逃竄，它反而成了附近最兇猛的污染物。
唐尋安甚至沒有看清楚他是怎麼移動的。
陸言擡起眼眸，匕首在魚腹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他抓住魚背，翻身，把手捅進了魚鰭裡。
金槍魚在淺海劇烈掙扎起來，深紅的血在水中暈染開。
陸言潛入水底，長出了第四節指骨的手緊緊抓住了魚鰭，甚至在魚尾處摳出五個深深的血洞。
兩分鐘後，他拖着這條身長接近10米的金槍魚上岸了。
唐尋安的嘴下意識地張開了一個弧度。
他覺得自己心跳的好快好快，頭也有點暈乎乎的，可能是剛纔從半空墜落，摔太狠了。
這隻污染物還沒死透，偶爾還會掙扎一下。很新鮮。
它的魚鱗已經退化，只在背部有些圓圓的鱗片。
陸言切下了魚腹，沉默地開始進食。一直燒灼的胃部得到了緩解。
這刺身味道的確不錯，不愧是進化種金槍魚。
陸言道：“過來。”
儘管他頭也沒擡，但因爲在場沒有第二個人，唐尋安撲騰着翅膀飛了過去，落在陸言身邊。
陸言切下了金槍魚蛇腹，想了想，用刀尖戳着，送到了唐尋安的嘴邊：“吃嗎？”
主要是沒有筷子。
用手又顯得過於親暱。更何況他面前的是19歲的唐尋安，比起其他問題，陸言更擔心自己的指甲太尖，把他舌頭劃傷。
金槍魚最好吃的部位叫大肥，大肥分爲霜降和蛇腹兩個位置。
因爲用刀姿勢不對，霜降被切的有點碎，好在蛇腹還留着。
系統酸了：[人家也想吃嘛。]
唐尋安一愣，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這頭金槍魚很肥，入口油脂豐腴，魚肉回甜，味道很好。
但唐尋安的視線沒忍住落在了陸言握着刀的指尖。
很白，修長，還有沒擦乾的血跡。
不過吃飯並不是陸言的主要目的。
他從這條魚身上，剖出了幾根細細窄窄的魚筋，低頭，用指甲把它從中劃開。
沒辦法，陸言手裡沒有縫合線，只能就近取材。
做好準備後，陸言轉頭道：“把喻知知放出來吧。”
唐尋安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生命艙。
裡面的小姑娘發着高燒，面色潮紅，氣息奄奄。
唐尋安的表情有些心疼，他小心翼翼地，把這個身高還不到一米的小姑娘放在了地上。
她在發光。
肉眼可見的光點從她身上飛了出來，像是螢火蟲一樣，星星點點。
這些光點飄落在天地間，溫柔似春風。有幾個沒入了地上鳥類的屍體，那些紅通通的飛鳥身上重新長出了羽毛。
這就是在序列表上排名第一的天賦，天啓。
永久祛除污染。
所以，喬教授纔會說，她是希望。
陸言的視線落在喻知知的身上。他的視線裡，出現了大塊大塊的紅色和綠色區域。
這場手術的要求格外高，最重要的是，他不僅要給喻知知做手術，也要給他自己做。
都說醫者不自醫，陸言自己都不能保證結果如何。但聽系統的語氣，應該是死不了的。
他切下了一片衣服，割出一塊大小合適的洞，然後蓋在了喻知知的身上。
在他動手的時候，耳邊是唐尋安嘰嘰喳喳的詢問。
“醫生，你叫什麼？”
“陸言。”
唐尋安問：“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說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充滿期待，背後的尾巴下意識的搖了搖，像是想要吸引主人關注的小狗狗。
陸言握着刀的手頓了頓，微微低下了頭，平靜地回答：“你叫唐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