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七流
西臨海域。
因爲之前不幸遇上了海嘯, 沈輕揚和先知的小漁船翻了。
沈輕揚被迫使用起自己的觸手，開始在海里划水。
先知面色鐵青，坐在沈輕揚的觸手上：“我總覺得這一路充滿不祥的氣息……”
他想要睜開眼看看未來, 可惜剛打開一條縫, 眼睛就變得刺痛無比。
先知甚至有一種錯覺, 那就是再看下去, 他的眼睛會裂開,
於是，他只好先悻然地繼續閉目養神。
沈輕揚當了二十多年人，今年剛長出觸手, 使用起來還不太熟練。
一開始他甚至也不會游泳，只好從海底抓了一隻正在睡覺的小章魚, 跟着它學了半天, 這才學會用觸手划水。
作爲回報, 沈輕揚把它摁在黑色的礁石上烤熟吃了。很香。
在經過漫長的、接近半個月的漂泊後，他們終於抵達了先知說的那片海域。
先知的臉上露出了懷念的神情：“上次來這裡還是15年前。那時候人魚會所已經初具雛形。我說可以幫他把人魚會所打造成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作爲回報，我要在15年後，取走魚人身上寄生的卵。”
這是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很久前，一個去海島旅遊的普通人受到污染，整張臉不斷異化, 身體還長出了鱗片。
那時候, 關於污染病的事例還不夠普及。他沒有成爲天啓者, 但也沒有繼續畸變下去, 成爲污染物。
他是一個停留在第二階段的畸變人。很可惜, 雖然進化方向是人魚，但他就像是那些肉魚一樣, 魚頭，人身，很是恐怖猙獰。
他告別了親人獨自躲了起來。來到人魚島，一個人生活了九年。
漫長的時光帶來的是無盡的孤獨。直到有一天，他看見了浮木上向他求助的蘇晨陽。
他知道自己長得很醜，甚至不太敢接近對方。
直到有天晚上，對方繞到了礁石邊，有些害怕，但依然鼓起勇氣擠出了一個笑：“就是你救了我吧？謝謝。”
魚人覺得，那天晚上的海島上，他看見了人生裡最動人的星光。
……
……
“我去人魚會所的時候，那條肉魚已經被關在小箱子裡許久，完全成了弱智。”先知咬了口炭烤章魚腿，道，“老闆找他，只是想讓拜託它把他送回人類社會。它傻乎乎的，以爲自己遇到了愛情。人真的很有意思，寂寞的時候只要一點點的愛，就能奮不顧身。”
“很小的漆黑的金屬箱，塞進去動也動不了。老闆說想起自己和一條魚談情說愛過就覺得噁心。但他又需要這條肉魚身上的人魚基因。所以才把它關了起來。”
“那時候，人魚會所的招牌還不是美人魚，而是主打獵奇向的肉魚。”說着，先知笑了起來，“遊客可以花錢購買魚飼料，隔着鐵籠看肉魚們在水裡爭搶。”
“我問他，想不想要真正的美人魚？”
先知的語氣，像是在彙報自己的工作成果一樣，充滿了驕傲和洋洋得意。
沈輕揚捲起了觸手：“別說了。”
他想起了自己現在也不是人。雖然可以用擬態，但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擬態是失效的。
這個樣子，大概會被陸醫生討厭。
先知：“你還是心存憐憫。”
“我想聽王子和怪物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的故事。而不是美人魚變成了泡泡。”沈輕揚若有所思地回答。
先知還想再揶揄兩句，然而，“預知”視野裡，數百海里外的艦船，讓他迅速警覺起來。
如果是一般的艦船，先知還不會如此緊張。
但他分明從艦船的標記上，看見了“第五科研所”的徽章！
這是建造出來，專門用來搜尋、處理淺海污染物的戰鬥艦。
“怎會如此，這片海域一向很安全，怎麼會突然有搜尋艦。”先知低聲怒罵，“我們下次再來，先走。”
不過，先知發現的終究是太遲了一些。
“艦長。西南35°方向，感受到強污染源。污染範圍0.3海里，污染強度1700左右。”
因爲擬態，沈輕揚檢測出的污染值，遠比真實水平要低的多。
“媽的，找了一週人魚島。毛都沒看到，終於遇到個污染物可以交差了，”艦長道，“走！幹架去！”
整艘艦船，只有艦長是天啓者，其餘都是訓練有素的海軍。
但在面對污染物的時候，這些人臉上沒有絲毫的懼怕。
這都是因爲有這艘船的原因。
第五研究所出品的鋼鐵巨獸，也許在面對高級污染物時力有不逮，但起碼讓普通人類擁有了獵殺低級污染物的力量和勇氣。
在13個科研所裡，第五研究所的佔地面積最大，每年收到的財政撥款，也是最多的。
沈輕揚在海里的速度不算慢，但比起艦船來說，還是差了很遠。
更別提他身上還揹着一個先知。
兩者之間的距離不斷靠近，很快就到了艦船的攻擊範圍之內。
搜尋艦的甲板上，探出一支黑漆漆的鋼管，這是軌道炮的炮筒。
“發射！”
一枚魚//雷形狀的炮彈朝沈輕揚射去。
他的觸手在瞬間膨大，幾乎有十米之高，交織成一堵密不透風的牆。
炮彈在這面肉牆上炸開。漆黑觸手上，許多眼珠受到重創，表層的皮也燙掉了一截，出現焦黑的碳化痕跡。
沈輕揚痛的整張臉都微微變形。
艦長表情震驚：“怎麼會這樣？按理說這枚魚//雷下去，污染值2000的海龜都得炸，這什麼大章魚，居然沒事？”
射出去的炮彈雖然不是艦船上規格最高的武器，但看大章魚這撓癢癢的傷勢，哪怕是把另一種深水魚//雷炸出去也毫無作用。
艦長轉頭，對大副道：“快，立刻呼叫總部，請求支援。海上發現不明污染物！我們先撤退，保持距離，保持火力轟炸。剩下讓白隊來處理！”
沈輕揚甩了甩破了皮的觸手，掉頭想走。
“別走。”先知的語氣嚴肅，“這艘艦船沒有繼續前進捕捉，應該是已經呼叫了支援。你如果不處理掉，很快就會被包圍。到時候更走不了了。不能讓這艘艦船一直跟着我們。”
“可是……”沈輕揚委屈，“我遊不快啊。”
先知恨鐵不成鋼地道：“非要跑嗎？你好歹也是完美進化體，高級污染物！把這艘船給毀了啊！”
沈輕揚說：“但是上面還有人。”
“要我重複多少次，對於人類來說，你已經不是人了！如果你願意被殺，那你還不如在變成污染物的那一天就自殺！你想想你爲什麼沒去死？！”
沈輕揚把頭探出了水面。
另一枚導彈轟了過來，沈輕揚用觸手擋住。這次炸斷了一截觸手。
藍色的血噴了出來。
沈輕揚還沒流過血，他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血液已經變成了藍色。
他的神色有些怔然，道：“K市臨海，有天醫生在水產店預定了條大魷魚回來做菜。送來的時候他不在，是我幫忙搬上去的。
“他回來後讓我去他家裡吃飯。我看見他解剖魷魚。他跟我說這種頭足類的魚血是透明的，但因爲有血藍蛋白，吸收氧氣後會變成藍色。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動物的血是藍色。”
現在藍色的血澆了他滿頭。
沈輕揚莫名覺得非常、非常孤獨。
沒有什麼比這種藍色的血液，能讓他更加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人了。
他用另一根觸手卷起了斷掉的那截觸手，然後塞進了先知的懷裡。這樣能讓對方漂浮在海面之上。
隨後，沈輕揚潛進深深的水底，擬態把他的氣息降到了最低。
他來到了艦船底部，隨後十幾根漆黑粗壯的觸手纏繞上艦身，像是巨蟒一樣，纏繞碾壓。
沈輕揚的病變方向是巨大化和觸手。或許，連先知都沒有想過，他的觸手可以膨大到這種地步。
炮彈都無法打穿的鋼鐵巨輪，被擠壓到變形。海水灌了進來。
他聽到了有人焦急而驚慌的叫喊，生命最後關頭，有人打電話求救，有人忙着寫遺言，有人嘗試駕駛飛機離去。有人摔破了腦袋，血腥味在海水裡盪漾開來。
好餓。
有人說，章魚是最像外星人的動物。它們有一個大腦，八個副腦。每個大腦都有單獨的記憶系統。
扭曲的觸手像是瘋了一樣迅速涌動。甚至已經不用再需要大腦的指示。
【天賦17-生命汲取】
最終，這些人一個都沒能離開。
沈輕揚把船拉向了深海。
觸手上的眼睛，有的笑，有的哭。
許久後，沈輕揚遊了回來。
先知本來以爲會看見一張病懨懨的臉，但出乎他預料，對方臉上甚至有種進食後的滿足和平靜。
他已經餓了很久。夢裡都在吃魚，但沈輕揚清楚自己想吃的其實不是魚。
先知道：“看來這片海域最近不能來了，我們先回去吧，找個地方上岸。反正魚也不會跑。”
沈輕揚歪了一下腦袋，微笑回答：“我已經回不去了，老師。”
*
午夜12點。
這本來是預定的，開始拍賣的時間。
但因爲有條人魚遲遲沒有到場，導致拍賣被迫延時。儘管拍賣師一再安撫，現場難免有些躁動。
工作人員說，6號人魚的鐵籠子，被楊天信帶走了。
楊天信在人魚會所當了幾十年保安，是他最忠心的一條狗。更何況，人魚島因爲空間的力量，每個月只能定時開放，他並不擔心楊天信會攜魚潛逃。
老闆已經讓工作人員去找人，然而監控卻在11點的時候戛然而止。能有這個權限的，除了他就只剩楊天信。
老闆反覆撥打着楊天信的傳呼機，但電話遲遲無人接聽。
一直到現在。
電話終於接通了。
老闆在那瞬間，沒忍住在包間裡破口大罵：“你他媽帶着6號去哪兒？！還不趕緊送到拍賣廳！所有人都在這裡等着呢！”
他把手重重拍到了桌子上：“趕緊給我過來！”
電話裡的人，回答的很快。
但老闆並沒有得到安慰，反而臉色劇變。
因爲對講機裡，傳來的根本就不是楊天信的聲音！
那個陌生的聲音輕輕笑了笑，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