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羅蕁看得也是嘖嘖稱奇。
她撲將上來抓起周遊的手,指尖在掌心部位摩挲了一下,再感受了一下這黏膩的手感,然後感嘆道:“對!就是這玩意兒,昨晚老闆你全身都在分泌這蝸牛一樣的黏液。稍微有點噁心,不過問題不大,可以完全擦掉。只要你不受傷,也不會有這東西分泌出來。呃,這怎麼和人完全不一樣了啊?老闆,你現在還是人嗎?”
周遊沉默了很久。
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從進化的層面講,自己和普通人類之間必然已經有着巨大的差異。
但如果自己這所謂的超限覺醒帶來的進化,本質上是讓人類得到從有機分子再到如今所經歷過的全部物種的完整基因信息,並且都能表達出來,那自己其實還是人的。
事實就是,哪怕是以前的人類的基因庫中,本來就完全留下了從有機分子再到人類這個種族自身的一切信息。
只不過這些信息都被掩蓋住了而已。
人類的基因庫就像是一個長壽的失敗程序員的更失敗的作品。
在三十多億年的編程歷史中,這名程序員不斷地爲了適配出更多的功能而持續地增加着代碼。
但這名程序員卻始終只做加法,不做減法。
每當需要新增什麼功能時,程序員就往代碼裡面多塞進去一些東西。
至於之前積攢的指向了已經不需要的舊功能的老代碼,程序員既不刪除也不覆蓋,反倒又在代碼中單獨增加一段,目的只是爲了抵消掉不需要的舊代碼遺留下來的舊功能。
這代碼的組裝過程,突出的就是一個隨心所欲,主打的就是驚不驚喜。
但甭管代碼怎麼胡亂組合,最後卻總能在看似隨機的耦合後勉強跑通。
程序員有時候也會作妖,乾脆來個臉滾鍵盤,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又輸入了什麼東西,會造成什麼奇奇怪怪的後果。
各種或好的,亦或是會直接致死的壞的變異出現了。
臉滾鍵盤通常情況下製造的都是災難,但總有極小的概率誤打誤撞留下一點好的結果。
總之,程序員不負責任的行爲讓整個代碼變得愈加龐大臃腫,並在地球生命誕生的三十多億年後,在擁有最複雜的大腦,最麻煩的生理結構的人類身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龐大巔峰。
人類的身上,其實也真的還完整的保留着自己從有機分子進化到如今這精密結構所經歷過的每一個過度階段的個體的全部信息。
比如人類的脊椎,最早初就能追溯到人類先祖的先祖還是海里的一條魚的時候。
又比如人類的卵細胞,再往前追溯,本質上與人類還是個卵生的爬行動物的先祖下的蛋,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更離譜的是,周遊根據自己的觀察經驗還得出了另一個結論,那就是他認爲人類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依然保留着從胎生的哺乳動物瞬間返祖成爲卵生動物的潛力。
甚至現在就可以。
只不過,不再是通過生物的手段來實現,而是通過科技的手段來實現。
如果現在就製造出人造子宮,並用這人造子宮來模擬出羊水環境以及提供營養物質與氧氣,來幫助受精卵完成從胚胎髮育成嬰兒的過程,那這人造子宮的本質,其實就是一顆蛋。
人類的胚胎,其實就是蛋裡面的蛋黃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人造子宮雖然並非人體靠着生物本能製造而成,而是人類智慧凝聚的結晶,但誰又有資格判定這人類展現智慧與使用科技來勞動並製造出人造子宮的過程,不是另一種更復雜的生物本能呢?
“老闆?老闆伱在想什麼呢?”
見周遊想着想着,又開始神遊天外起來,羅蕁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喊道。
周遊再回過神,笑了笑,倒是有些無所謂地說道:“我到底還是不是人,應該過幾天就知道了。”
羅蕁疑惑道:“啊?怎麼說?”
周遊掐算了一下時間,“再過幾天國家科學院的人就要來了,到時候讓他們給我檢查一下不就什麼都知道了?也可惜現在不方便聯繫,不然我還挺好奇這些本來衝着我第二次超限覺醒纔過來的人,在知道我又完成了第三次超限覺醒後會有什麼表情。”
羅蕁一愣,“啊?真就又超限覺醒了?”
“嗯。”周遊點頭。
隨後周遊又拿起右手。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背,並在心中回想遠古時期與恐龍爭鋒的鱗甲蜥蜴類爬行動物的基因特徵。
隨後,周遊手背上的膚色開始變得暗沉,表面角質化,並在短短几秒內生成了黑色的甲片。
“呀!這都什麼啊!”
一旁的羅蕁給嚇了一大跳。
周遊笑了笑,但卻沒解釋,只又控制着鱗片啪啪啪地自行脫落。
鱗片跌落後,他手上留下了一堆細小的傷口,但很快又痊癒如初。
在又一次嘗試後,周遊更進一步確定了自己現在擁有的是提取地球上曾經出現過的古代生物的基因模組,並使其復現在身上,將身軀的某一部分亦或是全部異化成其他生物的能力。
潛藏在他體內的地球基因寶庫,已經被他重新打開了大門。
周遊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個完成第三次超限覺醒的人。
但現在,他準備“大膽妄爲”地來給這第三次超限覺醒進行命名。
他在心裡將其稱之爲返古模擬。
周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並從一旁抓起套嶄新的衣服,披在身上,說道:“好了,既然我已經痊癒,那就沒什麼治療的必要了。我這會兒有些餓,出去吃點東西。羅蕁你應該也一晚上都沒休息好了吧?快去睡一覺吧,黑眼圈都出來了。”
說完,周遊走到一旁,推開治療室的小房門。
這治療室正在他自己的混動越野的儀表臺上。
周遊的目光穿過車窗玻璃,看向了外面。
現在車隊又全都回了商超這邊。
圍繞着商超露天停車場的全面改造工作依然在如火如荼的開展中。
周遊的目光轉到一旁。
他在那邊看到了個鐵籠子。
鐵籠子裡東倒西歪地躺着約莫四十來名神情萎靡的嫌疑人。
在這四十多人中,絕大部分爲男性,只有極少部分爲女性。
距離有些遠,周遊看不太真切這些人的臉孔,也無法判斷對方的精神狀態。
但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周遊突然感覺到自己眼睛的焦距開始變化。
遠處的籠子裡的景象迅速變得清晰起來。
這般滋味,與他使用光學變焦望遠鏡對準某處,再調整焦距重新聚焦時一模一樣。
得,這是自己在無意識中使出了老鷹的遠距離視覺能力。
還真別說,這返古模擬對身體的消耗的確挺大。
本來他肚子裡就略感飢餓,現在就變得更餓了。
周遊自言自語道:“看來這返古模擬的能力也得稍微控制一下,不能常用,不然這消耗可受不了。一天得吃幾十頓飯。”
周遊順着吊繩滑下車,然後往食堂餐車的方向走去。
路過旁人身邊時,衆人都紛紛向他打着招呼,要麼喊周先生好,要麼學着羅蕁喊老闆好。
無論是從杜家村救出來的人還是昨晚新晉解救的奴隸人質,這些人對他都格外地尊敬。
周遊倒也沒拿腔拿調,彬彬有禮地迴應着每一個人。
在食堂餐車吃飯時,周遊莫名地覺得心情有些低落。
他昂起脖子四處打望一圈,在餐車的角落看見了王燁鳳。
這位昨天還鬥志昂揚,彷彿任何困難也打不倒的女中豪傑,此時正滿臉頹喪,沒精打采。
她就連吃東西都很不專注,嘴裡嚼幾口,然後又呆呆地發愣。
她整個人看起來完全不在狀況,給人一種神遊天外的感覺。
更離譜的是她的手旁邊竟擺着個風油精瓶子。
她竟時不時抱起風油精瓶子對着嘴直吹,那姿態比過去的人們抓起二鍋頭的瓶子對口吹看着還恐怖。
周遊知道了自己情緒低落的原因。
自己雖然並未主動激活超限三階的能力,但大腦深處還是悄然地發生了一些變化,擁有了捕捉其他生物進行心理活動時釋放出來的腦電波的能力。
這有點像是鳥類對地磁場的感應,卻也有可能與如今老鼠展現出來的腦電波通訊能力異曲同工。
就在周遊準備起身去制止王燁鳳悶風油精的壯舉時,他又陡然察覺到對方的情緒突然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頹廢沮喪變成了決絕,還帶着一點癲狂。
王燁鳳猛然起身,抓起擺在桌上的自己的戰刀就要往外走。
這時候,周遊正好出現在桌旁。
王燁鳳撞了個滿懷,驚叫一聲,險些仰頭倒下。
周遊伸出一手來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單手抓住還沒蓋上瓶蓋的風油精瓶子,拿到鼻子前聞了聞。
哦,還好不是風油精,裡面裝的是高度酒。
但這人居然都沮喪到借酒消愁了,可不是什麼好事。
周遊緊皺着的眉頭稍微放鬆了些。
“周……周先生你怎麼來了。”
王燁鳳回過神來,看見面前神情嚴肅的周遊,緊張地問道。
周遊指了指旁邊的座椅,示意王燁鳳坐下。
等二人重新坐定,他問道:“你情緒好像很低落,和我說說發生什麼事了。”
王燁鳳沉默片刻,然後又狠狠抓了抓頭髮,似乎恨不得想把自己的頭皮給揪下來,再重重嘆了口氣,“周先生你知道我之所以盯着東湖一號不放,就是爲了救我的好朋友吧?”
“哦對了,不好意思忘了問你閨蜜現在情況怎麼樣了?你找到人了沒?還好吧?”
昨晚行動時,周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殲敵上,對人質救援工作倒的確沒怎麼關心與過問。
等他殺了沈樺,再拿下點火控制開關後沒多久又沉睡了過去,確實不知道人質的情況。
“人還活着。”王燁鳳應道。
“那就好,活着比什麼都重要。是在哪找到人的?”
王燁鳳:“就在會議室裡左邊角落那處沈樺的房子裡。裡面除了我的朋友,還有沈樺的高中老師和好幾個女子。她們對外面發生的事情都沒什麼感知,顯得極其麻木,甚至也不求救。我是掃蕩結束後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清點人員,才終於找到她和其他人的。但她的情況……很糟糕。”
“嗯?怎麼說?”
“我根本不知道沈樺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麼。但和她一起被解救出來的八個人裡已經有三個人在昨晚……想辦法自盡了。我看她也有這個跡象,一開始我只是盯着她,但後來她真趁我一轉背,就立馬想從高處跳下去,嚇得我趕緊找林醫生要了麻醉藥,給她吃了下去,現在她還在睡覺。但我也只敢把她綁在牀上,嘴裡還塞了棉布,就是怕她咬舌自盡。我現在也很迷惘,不知道該怎麼開導她。我總不能一直給她打麻醉藥吧,但我又是真的怕她一醒過來就一心要尋死。”
周遊眉頭緊皺着問道:“那她大概還有多久纔會醒?你剛纔又想做什麼?”
王燁鳳臉色白了白,“林醫生說還有一個小時左右。我剛纔……我剛纔是在想,可能這件事對她的打擊確實太大,她的心理已經崩潰。實在不行的話,我就親自動手給她個痛快。”
“胡鬧!”周遊語氣很重地喝了一句,“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你自己想帶着負罪感活一輩子麼?”
王燁鳳給他這突然的大喝嚇了一跳,只有些委屈地說道,“可是……丁玲她這輩子確實是個乖寶寶,都從來沒談過戀愛。她也非常傳統。我想覺得這些遭遇可能對她來說確實太殘酷了所以我才……”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不要着急,等我吃過飯就和你一起去看看。我現在在開導人這件事情上,可能會很有心得。沒有這個道理嘛,之前還在當人質被折磨時都能堅持下來,反倒被解救之後卻想不開了。這我可不答應。”
……
二十分鐘後,周遊與王燁鳳一道出現在醫務車中。
爲了治療總計六十餘名精神完全失常與有自殘跡象的重度病人,醫務車中專門開闢出了個精神病人重症區。
周遊走進重症區時,聽到的是各種各樣的鬼哭狼嚎。
這些病人的狀況的確非常糟糕。
其中不少人的雙手雙腳四肢都被固定在牀上,劇烈的掙扎甚至讓牀板都怦怦直響。
還有一些人甚至被穿上了緊緊困住全身的束縛服,也是在病牀上如同蟲子般扭動着。
也有人即便都被控制起來了,但還是試圖用腦袋去撞牀板。
一名負責這些病人的原來的樂來縣醫院的心理醫生見周遊來了,趕緊走上前來訴苦外加攬責任,“周先生,你看看這些病人吧,唉。我已經多次佔用通訊資源,和縣城那邊的同事開了一整晚的會診會議,但我們現在一時半會兒是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這些病人裡不少人都有家屬,他們的家屬也都來看過了。但家屬們不來時還好一點,他們看見自己的親朋好友,發病的情況反而更嚴重了。這……唉,都是我太無能……如果我能更厲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