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氣怎麼說變就變啊,剛纔還大晴天呢,澤哥,要不你開車吧,這天氣我有點不敢,給你車鑰匙。”
剛從商場出來,原本晴朗的天氣突然轉陰,迎着風讓人有些上不來氣,啪嗒,一滴雨珠掉在車頂,隨後雨點開始密集,青紫色的閃電劃過天空,像是有人要渡劫似的,地面都開始冒煙了,顯然,這場雨絕對不會小。
這無疑破壞了高佩玲的好心情,悶悶不樂的把車鑰匙交給陸澤,手指將額頭被風吹起的亂髮梳在腦後,開啓後備箱,把禮品盒小心的放好,坐在副駕駛上,靠着車門,雙手抱懷,目光一直注視着窗外,看着同樣被這場雨打了個措手不及的人們在大街上狂奔。
今天是端午節,下不下雨都是一個好日子,學生們難得的迎來了一次短暫的假期,學校和教育機構也跟着放了個假,也讓陸澤和她有一整天的時間去相處。
也是在這一天,陸澤做了個決定,起初讓她很驚訝,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激動萬分與沒來由的緊張,是的,陸澤打算去見見她的父母。
呂華的規矩是,男方必須先去女方家中做客,得到女方父母同意後,才能帶着女方回到自己的家中,如果兩人真的能夠訂婚,雙方家長再見面,不然年輕人可能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在老一輩眼中,難免會落在女方輕浮的印象。
也是出於這種規矩,陸澤在確實想與高佩玲更進一步的情況下,就必須得到女方家長肯定,正巧今天高佩玲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就擇日不如撞日,去高家登門拜訪。
車輛行駛了十分鐘左右,雨聲仍然沒有減小,雷陣雨能下這麼久,降水量是絕對不會低的,路面已經有了不少的積水,車輛行駛時,總能濺起大片的水花,爲了不潑行人一身,陸澤只好降慢行駛速度,跟隨手機地圖緩慢前行。
“澤哥,不會漲水吧?再這麼下一個小時,車都能衝跑了,真是越想越煩啊!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天兒了呢。”
“呂華的排水系統雖然不怎麼樣,但絕對你比想象的強,再下一個小時也漲不了,雷陣雨也不能下那麼久,放心好了,再有四十分鐘,保證到家了,我倒是挺希望下場大雨的,今天上半年確實有點旱的過分了,沒看現在種地都得引水麼。”
“你說你第一次上我家去,就下這麼大的雨,讓你頂風冒雨的來,多晦氣啊。”
陸澤目光斜視一眼,見她眉頭緊皺,一刻未曾舒展,忽然感覺有些好笑,搖了搖頭,在紅燈下停車,拽了兩張紙抽擦拭着升起霧水的擋風玻璃,把車窗開了不到一釐米的縫隙,將手紙遞給她,示意擦擦副駕駛的玻璃,方便看後視鏡。
“好歹也是留學回國的女研究生,怎麼比我們村老頭還迷信呢,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盯着點車窗,有霧就擦擦,這事兒還得看叔叔阿姨對我的印象,要是印象不好,大晴天四十來度也沒有用。”
可能抽紙的質量不是很好,在溼潤的玻璃上擦拭過後,便在車窗上留下了細小的纖維毛毛,還得靠她白皙的手背去擦拭,把手指扔進垃圾袋後,看向陸澤,也不知道爲啥,見到陸澤這幅淡定的樣子,她就有點冒火,沒好氣的嘟囔一句。
“你爲什麼這麼淡定啊?反倒是我緊張的不得了,怎麼感覺像是我去見叔叔阿姨呢,你緊張一點好不好?”
“我怎麼不緊張?緊張着呢,但我是演員嘛,淡定都是裝的。”
“鬼信你,我眯一覺,到了叫我。”
陸澤還真就不緊張,這幅樣子不像是男友第一次登門拜訪,反倒像是結婚二十年的夫妻回孃家竄門。
這真不怪高佩玲生氣,她也不是想看陸澤窘迫的樣子,只是她覺得,這個時候的緊張,通常都來自對於女朋友的重視和對女方家庭的尊重,而現在陸澤這幅淡定的模樣,難免會讓她覺得自己的在陸澤心目中的地位有些可有可無。
…….
這一路並沒有陸澤想象的那麼長,二十多分鐘後就到了地方,當然,這跟高佩玲剛眯着兩分鐘雨就停了有直接的關係。
這片住着呂華百分之八十富人的別墅區,坐落在靠近呂華市內最近的一座半山腰上,山下是呂華的母親河,綠植覆蓋估計有百分之六十,就這個地方,就算陸澤不懂風水,也感覺住在這裡,至少能多活個三年五載。
越離家近,高佩玲就越緊張,等到陸澤叫醒她,讓她刷卡進小區後,她就一直緊握陸澤扶着檔位杆的手,陸澤能感覺她掌心的汗水,帶着些許的溫熱,只是她似乎還在生陸澤的氣,一直沒有看陸澤,直到車子停進整個園區最裡面的那座獨棟別墅車庫內。
“要麼……抽根菸?我先緩緩,你抽根菸咱們再進去。”
“你不是討厭煙味嗎?”
“哎呀……你就點一根嘛~我這麼大歲數頭一次帶男朋友回家,我緊張還不行嗎?澤哥夠意思,點一根,讓我準備五分鐘。”
“小玲?回來幹嘛不下車?”
陸澤正看着高佩玲身上像長了蛆一樣,在車座上磨蹭,有些好笑的剛準備開口,車外就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對高佩玲的稱呼這麼親暱,倆人用腳丫巴想也知道是誰,突然,高佩玲就在車座內凝固成了石頭,對陸澤悄悄打着手勢,提醒道。
“我媽…….”
心理準備是準備不了了,兩人只好下車,入了陸澤眼的是一位穿着運動服的中年女人,眼睛和鼻子跟高佩玲像是一個車牀刻出來,臉型也有八分相似,但長相確實沒有高佩玲好看,只能算得上中等水準,保養的倒是不錯,笑容滿面的打量着陸澤,看樣是對陸澤特別的中意,陸澤也有所耳聞,最開始找二爺說媒的,就是高佩玲的母親。
“阿姨您好,我是陸澤,這麼久了才登門拜訪,真的不好意思,剛纔和佩玲去買了點禮品,別嫌棄。”
“嗨,有什麼可嫌棄的,能拿來東西就是情誼,阿姨高興着呢,之前一直在電視上看你,這回可算是見着真人了,比我想象的還高,還壯實,快進屋吧,繼勇,小玲他們回來了!”
其實也用不着高母呼喊,高繼勇就已經站在門口等候了,見到陸澤和高佩玲拎着大包小裹的,也下了臺階幫忙拎東西,表情也不嚴肅,笑呵呵的拎過高佩玲手中的東西,陸澤剛想做自我介紹,卻見高繼勇揮了揮手。
“別介紹了,你小時候咱倆就見過面,你忘了?唉……一轉眼就這麼大了,老陸現在身體怎麼樣?”
說句膨脹點的,陸澤在呂華不用自我介紹,三歲往上,七八十歲往下,就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但高繼勇也不是編瞎話,兩人在陸澤年幼時還真就認識。
那時候高繼勇事業纔剛起步,只是開了一家傢俱廠,陸衛國當年做抗樹的工作,需要經常往高繼勇的場子運木料,而那時候的陸澤,偶爾也會跟着父親一塊前往,順便讓父親在鎮上給他買幾塊塔糖吃。
但正常來說,陸衛國其實也跟高繼勇說不上話,畢竟段位在這兒呢,高繼勇對陸澤有印象,完全是因爲陸澤小時候長的頂好看,足以讓當時審美頗爲保守的人們看一眼就印象深刻,可以不要臉的說,在陸澤二十歲之前,在趙家梆子這十里八村,真是有名的美男子。
陸澤沒想到高繼勇對自己還有印象,不過他是忘了自己和高繼勇幾十年前還有過一面之緣,畢竟那時候陸澤才四五歲,壓根就不記事兒。
“我還真不記得了,那時候我纔不大一點吧?只記得我爸上山抗過樹,現在我爸身體還行,就是腿腳不太好。”
高佩玲似乎也不知道陸澤和高繼勇還有這段緣分,有些驚訝的看着父親,好奇的詢問:“我怎麼不知道呢?爸你怎麼沒跟我說過啊?”
“之前忘跟你說了唄,那時候還沒你呢,我是真沒想到幾十年後你能跟陸澤搞對象,緣分這東西還真是有意思,老陸這輩子也算苦盡甘來了,不提咯,不提咯,進屋吃飯吧。”
四人進了屋,高繼勇看了一眼陸澤帶過來的禮品,並不是很高檔,只能算是拿得出手,畢竟陸澤現在日子也過的緊巴巴的,沒有必要裝那大尾巴狼,高繼勇也沒有絲毫嫌棄的意思,反而埋怨陸澤沒有必要買這麼多東西,隨後招呼着陸澤和高佩玲去洗手吃飯。
這棟別墅的裝修應該有些年頭了,但古典歐式風格在現在看來也絲毫不掉隊,仍然非常氣派,家中的保姆正在做飯,飄出來的香味讓陸澤肯定,這保姆的手藝絕對差不了。
洗過手後,四人在餐桌落座,沒有什麼繁瑣的規矩,也沒有什麼教派的信仰,等到高繼勇動筷子後,高母便招呼着大家動嘴,陸澤主動敬了高繼勇一杯,兩個男人喝的高興,這讓高母和高佩玲笑的更加的燦爛。
期間高母也詢問了陸澤現在的工作,以及對於未來的生活的計劃,看得出來,高母對於陸澤這個準女婿是非常滿意的,眼裡盡是欣慰,不斷的爲陸澤夾菜,而高繼勇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跟陸澤閒聊,並沒有詢問陸澤太多的問題。
直到吃飽喝足,高繼勇拿出了珍藏很久的茶葉,兩個男人今天沒有多喝,一人只喝了兩杯白酒加幾瓶啤酒,微醺而已,還能接着聊天。
小火爐上,水壺漸漸升騰起了水霧,壺蓋也被熱氣所頂起又落下,發出音量不大,但還算清脆的撞擊聲,陸澤燙了杯子,將高繼勇的茶杯斟上七分滿,得到是兩聲敲桌響與一根香菸。
並沒有客氣的點上,此刻的高家母女正在廚房切着飯後水果,客廳只剩陸澤與高繼勇兩人,收看着體育頻道的CBA轉播。
“今天就在家裡住下,我一會讓陳姨給你整理一下客房,大男人應該沒有認牀的習慣吧?茶泡的不錯。”
高繼勇拿着遙控器,均速的播着電視頻道,似乎沒有他想看的節目,頻道一直換個沒完,直到調了一個循環,頻道定在電影頻道,才把遙控器輕輕放在桌上,抿了一口茶水。
“不用麻煩了高叔,我一會就離開,明天早上要回家,而且家裡有寵物沒關起來,晚上不回去,它該造反了。”
“好不容易來一次,大晚上的就走像什麼話?我們家可沒有這樣的待客之道,先不說這個,你是懂行的,你看他戲演的怎麼樣?”
電視里正放着《陸小鳳傳奇》這一系列電影,在陸澤的印象中,在電視臺已經播出差不多近十年的光景了,而且每年還會有好幾部同系列電影播出,屬於國場專拍,只供央六播出,並不在院線上映。
演員也都是體制內的,跟陸澤這種商業演員接觸的很少,要不是陸澤還有個國家二級演員的稱號,可能他還真就跟飾演陸小鳳的這名演員毫無交集,這名演員的演技……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屬於科班老油子混出頭的等級,比商業青年演員要好上不少,但遠稱不上頂尖,在陸澤看來,臺詞功底還算不錯,不過最大的毛病就是做作,表情和動作跟話劇演員類似,太裝了。
但本着話不說滿的原則,陸澤也不願貶低別人,把自己弄的像多權威似的,所以只是看着電影,點了點頭。
“還可以。”
“我感覺他演的不行,雖然我是外行,但是以觀衆的角度來看,我都感覺他演的不行,不貼近生活。”
讓一武俠電影貼近生活,那純屬是強人所難,人家演的雖然浮誇了點,但對於武俠這種類型的電影來說,其實是一件可以包容的事情,不過陸澤聽着……總感覺高繼勇話裡有話,但沒辦法,這是女朋友她爹,陸澤自然不會反駁,只能順着他的話往下走。
“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嘛,當然貼近生活點的好。”
“你也不用順着我的話走,你是行里人,自然有你的見解,不過我倒是有些不太相信,我看那些演員啊,選秀的歌手啊,都說什麼演戲是我的夢想啊,唱歌是我的生命啊,能是真的麼?說的能是真心話麼?你當初做演員是爲了什麼?”
煙霧在空中扭曲成一道妖嬈的弧線,在燈光下起舞,陸澤注視着它,彈了彈菸灰,終止了這段舞蹈,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爲了錢,討生活嘛,賺口飯吃。”
“哈哈哈,這纔是真心話,夢想什麼的,都是掩蓋奔圖利益,虛僞的羞恥心,其實都是爲了生活,唉……不過說來,你們這行也不容易。”
“沒有哪行是容易的,高叔您能博出這麼大的家業也不容易。”
高繼勇看女兒端着切好的水果從廚房中走了出來,便停止了話語,把還剩半截的香菸熄滅,人老了,抽菸也得養生,甭管煙多貴,後半截也不會抽,把茶水喝光,陸澤又給倒上,高繼勇擡頭,對陸澤眨了下眼睛,有些調皮的wink了一下。
“有夢想是好事,對吧…….”
後半句話高繼勇沒說,甚至有沒有後半句話還不一定,不過陸澤想,大概是有的,見他盯着自己,陸澤也點着頭回了一個笑容。
“聊什麼呢?這麼開心,澤哥,吃點水果吧,喝了那麼多酒,爸,你也吃啊,我去給澤哥收拾一下房間……”
“不用麻煩了,我得走了,瘸子還在家呢,我晚上不回去,它該造反了,今晚真的不能留宿,叔叔阿姨要是不介意的話,改天我再過來打擾。”
不顧高家三人的阻攔,陸澤執意要走,高佩玲知道瘸子在家,也就沒過多阻攔,只是埋怨陸澤不把準備工作做好,大晚上還得折騰回去。
高繼勇給司機打了個電話後,不一會,一輛小金人就停在了別墅門口,陸澤剛想跟三人道別,卻見高繼勇拎着兩盒東西從房間走了出來,遞到陸澤身前。
“老陸腿腳不太好,我打聽人,問了藥,你拿着給老陸試試,外用的,用不壞人,如果管用就跟我說,我再買些,這藥有點難買。”
陸澤看着這兩個藥盒,又看了看高繼勇,他再次對陸澤wink了一下,其中暗藏的深意,在場的人中,只有陸澤懂。
這藥香江的一個老中醫館纔有的賣,確實難買,而且真的很貴,陸澤曾經買過,現在……
高繼勇的意思陸澤懂,所以沒有拒絕,雙手接過兩盒藥後,也沒提自己曾經買過,不然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只能笑着感謝,對這藥隻字不提。
“那謝謝叔叔了,您費心了,我先走了,阿姨和佩玲也早點休息,這麼晚了還來打擾,真的不好意思了,感謝你們的招待。”
“沒關係,到家了跟小玲發個微信就好,沒喝多吧?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
這驢脣不對馬嘴的話讓高佩玲噗嗤的笑出了聲,輕輕敲了一下父親的胳膊,又揶揄的看了一眼陸澤。
“爸,澤哥再有幾個月就三十二咯~可不年輕了,都是老男人咯。”
“年不年輕跟年齡沒關係,心態纔是關鍵嘛,好了,太晚了,路上小心。”
陸澤上了車,跟司機說了下地址,望向車窗外,高繼勇在微笑着跟他擺手,隨後車輛啓動,車輛駛出了別墅區。
……
送走陸澤後,三人回到家中,高佩玲也沒了工作時的幹練,窩在沙發上紮了一塊火龍果塞進嘴裡,又急忙的看向父母,想聽聽他們對陸澤的看法,畢竟她雖然獨立觀念,但性格中又顧家。
“爸媽,澤哥怎麼樣?媽你怎麼看的?”
高母還是那個觀點,對陸澤滿意的不能再滿意,首先人品好,這麼多年作爲公衆人物被大衆所注視,卻一直沒有污點新聞,足以證明這一點,而且性格也很好,大氣穩重,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而且精明,能在娛樂圈混到出人頭地的,不可能是傻子。
至於他現在有沒有錢,那根本無所謂,以後結婚了,高家出房子出車,陸家一分錢不花都無所謂,反正家裡就這麼一個女兒,等再過十幾二十年,老兩口都死了,家業不都還得給女兒留着嘛,就有錢,沒辦法,只要人好,根本不看對方啥家庭。
“我覺得小陸人很不錯,媽不反對你跟小陸來往,只要你倆感情好,你不受委屈,媽什麼都不在乎。”
“媽你說我都有點感動了,吃口瓜,我餵你,放心吧,澤哥不是那種沒出息的人。”
插了口西瓜塞進母親嘴裡,見父親還在雙手抱懷,手中夾着菸頭,目不轉睛的看電視,便伸腳輕輕蹬了一下父親,從桌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爸,你也發表一下感慨唄?你感覺澤哥怎麼樣?”
“我?之前我對他印象很好,但是現在,我不建議你們來往。”
“啪……”
茶杯掉在地板上砸了個稀碎,高佩玲突然就慌了神,鼻子感到一陣的酸澀,不解的看着父親,明明兩人剛纔聊的那麼好,爲什麼突然間父親就翻臉不認人了呢?她很想問一句爲什麼,而且也付出了行動。
“爲什麼……?”
高繼勇終於很罕見的讓煙燃燒到了後半截,他沒有看女兒,目光仍然停留在電視上那個剛纔他說演戲不貼合生活的演員身上。
“他的野心被磨沒了,但我能感覺出來……他還是渴望演戲,這孩子人很好,但我不希望你跟一個只知道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男人結婚,我也不希望你和經常拍戲一年半載不回家的男人結婚,那樣……你過不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