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握了下手,沒有多言,便各自分開,帕克停在車前,調整好心態,才坐進車裡,面帶寒霜的繫好安全帶。
“從今天開始,你每天放學後,六點之前必須回家,你想要的PS遊戲機和新手機也不要再想了,零花錢也要減半,這錯在我,不該放任你去參加遊行,但你也需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因爲你做的太過火了。”
“是我的錯,這筆錢我會還給你們的。”
“呵,怎麼還?靠收廢品?你能搶的過流浪漢?靠打零工?那些擁有生存技能的失業者都打破了腦袋去做,你能做什麼?販du你現在都沒得做!”
“帕克,你夠了,停下!不要再吵了,算我求你,OK?”
女人的細心更容易感受到他人的情緒,何況是自己的孩子,他的內心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麗莎怎麼可能不瞭解。
“呼,反正你自己反省吧,想想你給這個家造成了多大的災難。”
帕克不想說話了,即便心底充滿着火氣,煩悶的點了根菸,一旦遇見路上的行車稍慢,就一個勁兒的鳴笛,公司下屬一個接一個的電話讓他越發的暴躁。
相比於快要火山爆發的帕克,此刻的傑森卻愈發哀傷,剛剛那一幕給了他巨大的打擊,明明兩個小時前還精神奕奕的夥伴,卻在被逮捕後迅速變的腐朽,一切的一切都讓他難以承受。
“這不公平,明明馬修和莫里森什麼都沒做……”
“吱……”
重踩了一腳剎車,慣性使車內三人差點甩了出去,此刻,帕克終於爆發了。
“公平?你以爲你們所做的事是在過家家嗎!你是在裡面玩麼!參加遊行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因爲你們在不自量力的去改變這一切!什麼叫不公平?就算這次你們逃掉了,下次一定會被抓進去!知道爲什麼嗎?拳頭不打在身上你們永遠不知道疼!你們會越發張狂,肆無忌憚,看!我打了警察!他們都抓不住我~多神氣!”
“好好想想!因爲你們這樣無法無天試圖攻擊警察的人!坑了多少其他遊行者?就像你那三個同學坑了你一樣!你該慶幸你沒有年滿十八歲,我還得管你,不然你就會像你那些張狂的同學一樣,做一輩子的體力勞動,拿着最低的薪水做最苦最累的工作!極端遊行者,會成爲你一輩子的標籤!”
“帕克!夠了!他已經很難接受事實了!你不也曾經這麼過來的麼!誰都會犯錯,比起記錄在案,能夠繳納保釋金出來已經謝天謝地了,不要再說了!”
“我永遠不會做出頭鳥,這纔是我跟他的差別!”
猛拍一下方向盤,沒有攻擊對象的噴了一句髒話,後面的車輛已經開始鳴笛,一家人繼續朝着家的方向趕去,把傑森送回家中,麗莎留下來安撫他,而帕克則離開,回到公司繼續工作。
……
“這是最令我後悔的一次父子談話,我從未想過此番言論會對傑森產生如此巨大的打擊,使他變得一蹶不振,徹底的陷入絕望。”
“他開始變得抑鬱,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像曾經在廣場上聽聞赫亞先生遺言,和得知父母往生消息的我一樣,如此一想,我很慶幸麗莎在我身邊,她陪伴着我,度過了人生中最長的低谷,但我卻沒有想過,沒有人會陪傑森一起度過難關。”
“傑森,原諒你的父親,原諒他的一言一行,原諒他對你的傷害,雖然……換做是我,應該也不會原諒。”
……
“那個小子就是遊行被抓的混球?看他那樣子,真是夠衰的。”
“我好像見過他,當初好像是一幫人是吧,抱團的小團體,狂妄,無理,沒有素養,現在就剩一個了?哈哈哈真夠好笑的。”
“其他人都進去了是吧?嘖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嘿!混球!這就是你想得到的結果嗎!看着我!過來打我吧!爲了你的狗屁正義感!快來!”
同伴探出車窗,對路邊帶上衛衣帽子,一臉陰鬱的傑森挑釁,豎起中指,吹口哨,吸引傑森的視線,巴不得讓他來找茬,然後再把他送進警局一次。
“真夠無聊的,我走了。”
“別啊克里斯,對你的童年玩伴產生憐憫了?我知道你很善良,但對於這種表面上爲了正義感,實際上卻是抱團壯膽,藉此釋放暴力的混球犯不着這樣,這無關階級,無關財富,我只是看不慣這樣的人罷了。”
“那也跟我無關。”
克里斯帶着女伴駕車離開了,沒有阻止同學們對傑森的嘲諷,也沒有加入到嘲諷的隊伍中去,在傑森不聽他勸阻去參加遊行之後,傑森的任何事情都跟他再無關聯。
他沒有嘲諷童年夥伴,同學也沒有對不理睬自己的傑森動手,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傑森仍受到了欺辱,但這……來自於傑森自己的同學。
……
“喂帕克?你在忙嗎?我知道你現在工作壓力很重,但是……但是傑森回家時身上有傷,身上也有腳印,回家之後就一直沒從房間裡出來過,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回家一趟吧,傑森的狀態我很不放心。”
這是帕克四十分鐘前接到的電話,麗莎哭了,所以他必須回趟家,此刻,他到了家門口,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麗莎坐在沙發上,雙眼通紅,顯然剛剛還在哭泣,如今的氣氛很讓他不喜,頭痛的揉了揉腦袋,將鑰匙放在一邊,脫掉鞋子。
“還在裡面?”
她點了點頭,沒說話。
整理了一下思緒,他站在傑森的房門口,側耳傾聽着門後的動靜,沒有聲音,咳嗽兩聲,輕輕敲響了房門。
“嘿,傑森,你睡着了嗎?今晚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菜,十五分鐘後吃飯,好麼?傑森?回答我一下好麼?”
房間內還是安靜的,沒有任何聲響傳出來,猶豫了一會,帕克終於決定,想和傑森聊聊今天他可能遇見的事情。
“傑森,聽着,沒有人會永遠走運,所有人的生活都會偶爾變得一團糟,你不能就這麼讓這團亂麻保持下去,你必須得梳理梳理,如果你自己解決不了,可以講給我和你媽媽聽,我們會幫你解決的,別擔心。”
“……”
“傑森?我需要你的回答,你還好嗎?呼……好吧,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有欺負你嗎?如果有,你告訴我,我會讓他們嚐嚐我的拳頭,但我現在需要你來回答我,需不需要我的幫助,如果你再沉默下去,我就要跟你的班主任談談了,即便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那個古板又固執的班主任,你再不回答我,我就要打電話了。”
依舊安靜,但並未讓帕克太過驚慌,如果傑森做了什麼傻事,早就有警察上門了,根本輪不到他來講話,窗戶都加裝了護欄,更沒有什麼跳樓的可能性,就算有,他也可以聽見。
“麗莎,我記得櫃子裡有傑森房間的備用鑰匙,去拿過來。”
“別進來!”
這句話似乎有了效果,起到了一定的迴應,但帕克卻依舊沒有改變決定,只是豎起手指放在嘴脣上,示意麗莎小點聲把鑰匙拿過來。
“我想幫助你。”
“沒人可以幫助我。”
“我可以,我是你父親,一切問題,有我扛着,OK?我不進去,但是你要出來,然後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出來。”
向後伸了伸手,鑰匙已經被掌握在手心,他貼着門,卻沒有任何迴應。
“那我進來了。”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插進鑰匙,擰開第一道鎖釦,第二道鎖釦,接着將房門擰開,眼前,傑森正坐在牀上,身上有許多傷口,他就這麼坐着,望向窗外,像是尋找被高樓遮擋的月亮,只是這一刻,他難以啓齒的遭遇被人看見,徹底的激怒了他。
“出去!誰讓你們進來的!出去!”
“我只想幫助你傑森!我是你父親!”
“我需要你的幫助嗎?我臉上有寫着需要你的幫助嗎?我像是需要幫助的樣子嗎?現在就離開!立刻!”
他推搡着帕克,力氣出乎意料的大,而帕克也怕碰到他的傷口,只能一步步向後退着,最終到達臥室門口。
“他們有毆打你對嗎?是誰?同學?隔壁學校的學生?還是誰?”
“我不需要告訴你!離開!能不能給我留一點尊嚴?算是我求你!我求求你!滾出我的房間!”
“我是你父親!我不可能袖手旁觀。”
“我讓你生我了嗎!我讓你生下我了嗎?經過我的同意了嗎?你不知道我有多恨這個世界!”
他說出口了,說出了這句這讓帕克夫妻害怕的問題,或者說是質問來的更爲貼切,他被推出房間,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麗莎更是不堪,整個人的心理防線都崩潰了,她曾給出答案,已經沒有了說出口的勇氣。
深陷泥潭,沒有泥土的香氣,有的只是淤泥、死水、以及屍體醞釀出的惡臭,這世界從傑森誕生的那日起,並沒有變好,反而越發糟糕。
因爲他不是救世主,只不過是個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
坐在沙邊上,兩人沉默無語,帕克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卻怎麼都呼不出心中的鬱氣,電話響了。
“喂?查爾斯。”
“帕克先生……資料數據出錯了,現在三分之一的數據要推倒重來……很抱歉,這是我的錯誤……”
“你的錯誤你他媽還不趕緊去改!打電話還他嗎結結巴巴的浪費時間!我給你一天時間,只有一天!做不完就他嗎睡大街去吧!你的魷魚炒定了!”
禍從不曾單行,家庭的事情還有辦法去解決,但工作上的事讓他徹底的手忙腳亂,一時間,只能趕緊穿好衣服,叮囑麗莎早些休息,便匆匆忙忙的趕回公司。
只是在五個小時後,有個人躡手躡腳逃過了熟睡的麗莎實現,悄悄的離開了家門。
……
此刻,公寓附近的流浪漢的地盤,他們在大街上亂竄,橫混,甚至聚衆鬥毆,傑森出了門,便被盯上,但看得出來他是個孩子,所以並未動手攔路搶劫。
這是傑森第一次後半夜出家門,身邊一雙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盯的他有些慌張,他也不知道自己出門該幹些什麼,只是不願在家裡盯着天花板失眠。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經不再那麼昏暗,隱約間以能看清手指,終於,他來到了人員聚集的區域,酒吧一條街。
他從未想過偶爾路過的街道旁,在深夜卻是如此混亂的景象,男男女女醉個不省人事,還能站起來的相互摟抱,衣不遮體,髒話連篇不能入耳。
“帥哥,來一次嗎?天快亮了,我陪陪你?”
“嘿,別走嘛,聊聊天也好啊。”
身邊塗脂抹粉的女人太多,他有些慌了神,連忙抽身,卻耐不住這些歲數大到褶子縫裡的粉都能包頓餃子的大媽糾纏,希望在睡覺之前和這個年輕小夥加個班再賺上一筆,畢竟她們覺得自己也有優勢,畢竟確實便宜。
“給老孃滾開,你們這幫表子!趕緊給我滾一邊去!”
“你他嗎在說誰?誰給你的膽子?碧池!”
“強尼,有人打算欺負我呢。”
脫·衣舞會所門口,身穿安保制服,帶着一次性黑色膠皮手套,留着大鬍子,渾身紋身,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保安望了過來,微笑着跟前來救場的女人擺了擺手。
“算你走運。”
大媽們退場,灰溜溜的離開,此刻,傑森終於看到了前來幫忙的女孩的臉。
“珍妮?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這兒上班,所以……就遇見啦。”
指了指身後的脫·衣舞會所,語言有過幾次遲疑,但總體上還算爽朗,乾脆利落的回答了傑森的問題,而米黃色風衣下露出的修長雙腿以及高跟鞋表明了她並不是在這種場所做服務員,她做的,就是傑森想到的那種職業。
他終於想明白了,爲什麼她總是濃妝豔抹的上學,爲什麼每天都會趴在課桌上睡大覺,一切都找到的源頭,雖然這個答案令他難以置信,學校?脫·衣舞會所?
“我還沒問你呢,你來這兒幹嘛?真來找這幫年紀絕對過了一百歲的老女人?”
“我沒有……只是路過。”
“今天被人揍了,心情不爽出來散散心?”
“你怎麼知道?”
“看見了唄,其實我也想揍你們來着……”
“爲什麼?”
“就是天真的讓人惱火唄……”
她上下打量兩眼傑森,不在乎傑森的眼光,點了根菸,開口詢問。
“不回家?”
“嗯。”
“也沒地方去?”
“嗯。”
“老天爺,看在你是我同學的份兒上,走吧,去我那。”
“不好吧?你父母應該在家……”
“我十九歲了,小朋友~,早就搬出來住了。”
“那送你上學的那個……”
“我男朋友啊。”
兩人站在馬路邊,相隔至少一米開外,身後是公交車站,雖然已經不通車,但廣告牌還在亮着,她靠着廣告牌,抽着煙,左腳從高跟鞋裡拔出,黑絲包裹的腳反蹬在廣告牌上,伸手攔了輛車,沒停,直接走了。
“傻·逼……”
低聲罵了一句,從包裡掏出小化妝鏡,摘下了假睫毛,隨手丟向垃圾桶,連帶着菸蒂一起,假睫毛進了,菸蒂沒進。
撇了一眼傑森,無聲的笑一下,畢竟這個少年現在看起來就像個弱智,穿着衛衣,帶着帽子,一個飲料瓶蓋都能玩上半天。
扶着廣告牌,單腿跳了兩下,離傑森近了一點,目測了下距離,伸出那隻沒穿鞋的腳,踹了傑森一下,直接把他踹坐在地上,笑出了聲。
“你幹嘛?”
“來,聞聞,臭不臭,哈哈哈哈……”
得寸進尺的將腳伸在傑森面前,還故意活動活動腳趾,她笑得大聲,惹傑森反了個白眼,伸手拍開了面前的腳。
“幼稚……”
低聲嘟囔了一句,他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好在,兩人之間的距離總算不是那麼遙遠了。
“明明做着最幼稚的事,還嘲諷別人幼稚?”
他身子一僵,卻沒反駁,只是惱怒的將剛纔的好夥伴,那個塑料瓶蓋一腳踹開,看它滾落在馬路上,隨後被車輪壓扁。
“行了行了,上車吧。”
她已經打到了車,拍了拍身邊的座位,可他卻轉身上了副駕駛。
“先生,請您優先乘坐後排。”
他又灰溜溜的下了車,坐在她身邊,迎接他的是一記肘擊,正好命中了胸前的傷口,齜牙咧嘴的靠在車窗上,連她身上的香水味都很難讓他心猿意馬。
……
身處於一座老式公寓,自打來到這裡,他便能聞到牆外就開始散發的發黴味道,他注意到了,這裡,就連流浪漢都不願意過來,或者這裡的唯一好處就是,住在高層,能在日升時見到陽光。
可惜她並不住在高層,所以,她見不到陽光。
“稍等我一下。”
她沒直接進屋,而是敲了敲隔壁的房門,等到一個老太太給開了門,她進去,沒多久,抱出來了一個襁褓中的孩子。
“他是……”
“我的孩子……替我保密,求你。”
一時間,他發現自己很難張口,只能僵硬的點了點頭,這一幕,又重新刷新了他的認知。
終於,他總算進入了她的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髒亂差,房子雖然老舊,味道也不算好聞,但卻十分乾淨整潔,地板光亮,鞋子擺放整齊,衣服沒有亂丟棄,連一件內衣或襪子都看不見,被褥都鋪的十分平整。
唯一一處勉強算亂的地方,或許就是水池中還未清洗的幾個碗碟。
孩子忽然哭了,惹的兩人有些慌亂,但經過檢查後,發現並不是尿布的問題。
“你就坐在那,別動。”
她抱着孩子起身走向窗邊,打開了一盞檯燈,拉開了簾子,背對着傑森,影子照在簾子上,就像在演一出怪誕的皮影戲,她脫了衣服,孩子不一會便安靜了下來。
“他叫什麼名字?”
“沒名字。”
“沒名字?”
“只是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好。”
她整理了衣服,將孩子放進嬰兒牀,悄悄從櫃子裡拿出兩瓶啤酒,遞給了傑森一瓶。
“今天沒課,喝一杯?”
“我酒量不好。”
“我酒量也不好。”
打開電視,調到最小的聲音,兩人沒說話,就盯着電視屏幕裡的無聊內容傻喝,她喝的多,一瓶接着一瓶,等三瓶喝完,他第一瓶纔剛剛見底。
替他重新打開一瓶,坐下,把屁股底下的遙控器扔在傑森身邊。
“無聊就換個臺吧,沒有吃的,就着電視下酒吧。”
他沒拒絕,上下調動着電視節目,直到換成下一個臺,付費節目,成人向的,他臉忽然通紅,使勁摁着向下鍵。
“這種節目都沒看過?哈哈哈,乖孩子,如果我的孩子將來要是能向你這樣就好了,那這個……你見過嗎?”
她小聲笑着,因爲怕吵醒孩子,笑得渾身亂顫,又忽然使壞,從櫃子裡拿出個東西,摁下開關,亮起了燈,嗡嗡的聲響。
“收起來,收起來!快點收起來。”
“看把你嚇得,哈哈哈哈哈……反正節目都挺無聊的,那就看這個唄。”
東西沒有收斂,就放在桌邊,電視節目也調整回了上一個臺,忽然,她便脫下了風衣,裡面是她的工作裝,很性感的那種。
“你別……我來電話了。”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麗莎,他有些慌亂,沒敢看電視,也沒敢看她,低頭掛了電話。
電話第二遍響起,又掛斷了。
“你家裡人嗎?”
“嗯……”
“聽說你父母工作挺不錯的。”
單獨就在他們高中比,帕克和麗莎的工作確實不錯,屬於上游水平,不去看隔壁學校,就傑森的家庭環境,確實是其他學生所羨慕的對象。
“還好……”
“所以才能培養出你這樣的人啊……傑森,其實我真的挺想揍你,小部分是因爲你們的天真,更大程度上,其實來源於嫉妒,源於一個連夢想都不敢有的人的嫉妒。”
“我也沒有夢想了……”
“那我就心裡平衡多了,來乾杯。”
這次,他一口氣喝下一瓶,不是因爲電視裡的節目很下酒,也不是因爲她現在的模樣很下酒。
電話又響了,她側目看了看屏幕上的聯繫人,胳膊內側輕輕蹭了蹭白皙的肚皮,溫柔的笑着。
“給你兩個選擇,第一,關了手機,做一次壞孩子,就在我這兒睡下,你是第一次吧?我可以教你,就像電視裡演的那樣。”
“第二,接電話,跟你媽媽報個平安,然後趕緊回去,別讓她擔心,我傾向於你選擇第二種,因爲我這樣……確實也很難爲情。”
鈴聲響着,兩人對視很久,她就這樣,沒有穿外套,就這麼對視着,然後……
他接了電話。
“喂?媽媽,是我,出去散步了,好,這就回家,一個小時之內。”
她側耳聽着,感覺的出來對面的女聲很溫柔,扶額,搖頭笑笑,根本不像她講的那樣難爲情,起身,將身體暴露在外,拿起了包,翻找着什麼,一不小心,掉下來一把彈簧刀。
沒在意,繼續翻找,最後找出一些零零散散,已經揉的不像樣子的散鈔,遞給了傑森。
“打車回家吧,別讓她太擔心,我也是媽媽,我知道那種心情,走吧,回去吧。”
她將傑森推向門外,沒在乎什麼身體剮蹭,將錢塞進他的口袋,連帶着那瓶沒喝完的啤酒,最終兩人到達門口,其實,她還有話要說。
“傑森。”
“嗯?”
“你喜歡我吧?”
“嗯。”
“還是喜歡過我?”
他搖了搖頭。
“見到我這樣,這種生活?”
“嗯。”
忽然,身體失去了力氣,就突然之間沒了力氣,連說話都成了困難,再出口時,像是大哭了一場後,只保留的最尖銳,隨時可能會啞的聲音。
“回家之後,別做夢了,我們只是普通人,事業不會有成,理想不會實現,生活也不會富足,你跟我不一樣,但實際上也差不多,成熟點吧,依舊做個好孩子。”
說完,她關上了門,等待了許久,透過貓眼,門外已經看不見人,她打開門,地上放着紙鈔,無奈的笑了,將錢拿起,重新關上門,孩子在哭了,所以她匆忙的趕過去,笨拙的抱起孩子,輕輕顛着襁褓,直到把他逗笑,她也跟着開心起來。
“睡吧,寶貝,媽媽愛你。”
……
他乘坐地鐵,是清晨首班車的第一位客人,剛坐下,大腦便開始眩暈,他醉了,僅僅兩瓶啤酒下肚。
勉強支撐自己不睡過站,在自己家附近的地鐵站下車,目光四處張望,昨夜滿是帳篷的路邊已經暢通無阻,就連一點雜物都沒剩下,彷彿昨夜發生的事不過是一場夢境,只不過腦子那種渾漿漿的感覺提醒着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
“先生,你需要人爲你工作嗎?我什麼都會,修理汽車,修理家電,都沒問題。”
流浪漢沒報多大希望,畢竟傑森看起了也像個孩子,不過幸福總會意外的降臨嘛,所以他試圖問了問。
“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給你五塊錢,可以告訴我了嗎?”
原本兇惡的臉再次化成了花兒,將鈔票揣進褲兜,點了根菸,一股追憶往事的架勢,纔開口。
“那年我二十歲,參加遊行,因爲其他人試圖攻擊警察,我倒黴,被逮捕了,就成這樣。”
“不是你攻擊的警察?”
“當然不是,我只是倒黴被連累了。”
“你怎麼證明不是你做的?”
“你……問題結束了,趕緊走,不然小心我會揍你的,夥計。”
他被攆走了,但卻不在意,忽然想起電視裡說過的,監獄裡的犯人都說自己無辜,或許生活中,也有無數人在裝作無辜。
他走着,路過家邊的橋,他停留了一會,遠處有火車駛來,他邁在圍欄上,左右輕輕搖晃,似乎在感受着風在身邊流逝。
父親曾說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像現在這麼做,等火車過去時,就當自己死過一回,然後重新開始,所以他也會經常這麼做,只不過……今天他想做點不一樣的。
火車駛來,他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像是片葉子,在風中搖擺,忽然,健康手環開始發出刺耳的尖叫,不遠處,有警車呼嘯而來,他想到了一句話……大聲的吼了出來。
“我會爲了理想而死!所以我註定爲理想而死!世界!再尼瑪的見!”
火車駛來,這片葉子隨風飛舞,向着橋的那邊傾倒……
……
“帕克先生,請你跟我來一趟。”
帕丁格敲了敲門,站在門口,面容上看不出喜怒,衆人噤聲,連頭都不敢擡,帕克起身,跟隨帕丁格來到他的辦公室。
帕丁格落座,他站着,站在書架前,一言不發。
“資料爲什麼沒能交上來?”
“出現了一些錯誤,所以還在改。”
“多久才能交給設計部?”
“大概還需要三……”
嘩啦……
一疊紙張砸向帕克,他沒躲,也不敢躲,砸在身上不疼,所以他沒表情,只是眼角被紙張劃開了一個小小的傷口,正向外流着血,順着下巴,低落在紙上。
“我只給你一天半!後天早上如果資料還交不了!你就立刻給我滾蛋!想想後果吧!帕克先生!”
這是他喜歡的下屬,所以見帕克受傷,他便沒再多說什麼,擺擺手勢,讓他離開,帕克點點頭,將紙張撿起,整理好,重新放在帕丁格的辦公桌上,轉身離開。
回到辦公室,沒第一時間進屋,站在門口,手指輕輕敲了敲門,帶着血跡的臉看不出喜怒,望向查爾斯。
“查爾斯,你跟我出來一趟……”
……
水龍頭沖洗掉手上的血跡,擡頭照了照鏡子,傷口不大,只是眼角的毛細血管比較多,血早就已經止住了,沒什麼問題。
甩了甩手上的水漬,拽了幾張紙擦拭乾淨,他剛想離開,手機響了起來,看了一眼屏幕,是未知號碼,這時廁所進來一位員工,兩人對視一眼,帕克推門進了其中一個隔間。
“喂?你好,是我……”
漸漸的,隔間內傳來淡淡的抽泣聲,剛進廁所的員工表情沒有變化,甚至連撒出來的水流都沒抖一下。
……
“請進……帕克,有什麼事嗎?”
氣已經消了,新的交資料時間也已經定下,此刻的帕丁格又恢復了往日的和藹形象,望向帕克,表示疑問。
“帕丁格先生,我想請個假。”
“怎麼了嗎?”
“我兒子,死了。”
……
將車停好,他步行進入殯葬館,此刻殯葬館來往者不斷,往生者的家屬擡着棺材,急急忙忙往裡面衝,帕克只能等待他們進入後,才能邁開沉重的腳步。
“您好,我想找……”
“帕克!”
沒等他問完前臺,一道身影便直接抱住了他,衝的他向後退了兩步,麗莎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引起不少人的矚目。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傑森沒有了!我該怎麼辦啊!他還說過要一個小時之內回家的!爲什麼!”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使無數人駐足,往生者的家屬們甚至都不再爭搶起空間,對二人評頭論足,直到警察把他們全部攆走。
“這是你們該看的嗎?需要跟我去警局一塊看嗎!”
科洛斯將圍觀者攆走,帶着其他兩位警員,走到帕克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滿是歉意的開口。
“對不起帕克,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或許我當初沒有那麼嚇他,可能事情就不會變成……”
沒等說完,科洛斯也已經控制不住淚水,低頭輕輕擦拭着。
“我還想過等傑森工作之後向他道歉,沒想到這一天不會到來了……”
對此,帕克只能咧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聲音沙啞的詢問。
“我可以看看他嗎……?”
……
裹屍袋僅僅只開了一個很小的口,露出了傑森鼻子以上的部分,一瞬間,麗莎便昏倒在地,只剩下還在故作堅強的帕克在強忍着淚水,手掌握住嘴巴,右手握緊了拳頭,輕輕捶打着牆面。
問詢趕來的麥克神父在傑森的身邊,端起十字架閉目祈禱,嘴裡唸唸有詞,眼角流下一抹淚水,傑森是他看着長大的,每個祈禱日他都會隨着父母前往教堂,提前偷拿他準備分發給孩子的糖果,但從不拿多。
在他的眼裡,傑森就是這麼一個有點小淘氣,但十分本分,並且懂事的可愛孩子。
“我們遠在天上的父啊,請你赦免傑森的罪孽,就如同赦免我們的罪孽,願您目睹這世界的罪孽,但不赦免他們的罪孽,願傑森的靈魂不再停留於橋於車道之上,願傑森能進入天國,陪伴在於父的身邊,阿門。”
禱告結束,他便不再停留,此刻的悲傷,依舊會留給家人,由他們默默品嚐,其他的安慰,或者是其他人在場,都會讓他們在強顏歡笑後,迎接更痛苦的爆發。
“葬禮上的一切都會由我主持,你放心吧帕克,安撫好麗莎,別讓她太難過,你是要堅強,所以你需要開導她,更別做出什麼傻事。”
“麥克神父,很抱歉,傑森自小不信奉教會,但我們一直會帶他去教堂,最後一次,我希望便由着他來吧。”
麥克神父抱着聖經,沉默了許久,才推開門離開了,帶着一句輕聲的回答。
“也罷……”
扶着幾度昏厥的麗莎從停屍間出來,迎面遇到的,則是科洛斯和身後一位西裝革履的白人中年男士。
“您好,帕克先生,我是史蒂夫·奧斯維拉,來自往生院,對於您的兒子傑森·凱爾林·王的遭遇我們表示萬分同情,但我需要很抱歉的通知您,由於傑森的死亡並不符合法律程序,您會在十五天之內受到法院的傳票,起訴您與您妻子對於孩子撫養過程中的教育不當,導致孩子早逝,你將要對育兒基金會進行賠償,並且要繳納自殺處罰法中的罰款。”
“好了,我現在不想聽這些,我太太現在已經幾次精神崩潰,我們要回家休息,回家休息總是可以的吧?傳票你可以寄到我家,而不是這麼空口無憑的就來找我索賠!我會賠錢,只要符合法律程序,我賣房子賣車也會賠償,如果錢不夠我就去蹲監獄,現在你還有意見嗎!如果有,我不介意再承擔你的醫藥費!”
“帕克!你冷靜點!”
“我他嗎怎麼冷靜!我兒子剛去世,他們就立刻過來追債!你讓我怎麼冷靜!”
“OK,那你帶麗莎回家,其他的我來解決,可以嗎?你先走。”
科洛斯要比帕克強壯的多,強拉着帕克到停車場,將他和麗莎塞進車座裡,關上了車門,往生院的工作人員微笑着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只留下帕克憤怒的給了車玻璃一拳。
……
七天後,傑森入土了,那天天氣晴朗,午時的陽光正好,葬禮上來了很多人,就像當年帕克的父母去世時一樣隆重。
沒有牧師,沒有奏樂,更沒有其他教派的人蔘與,只有親朋好友到場,爲他獻上一束潔白的花,便轉身離開。
傑森的同學們也到場了,尤其是因爲遊行而被逮捕的同學全部都來了,只是如今的帕克夫妻倆,很難再對這些同學露出笑容,因爲他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人中,是否有當初傷害過傑森的人存在。
等到衆人獻花完成,一行人上了車,車隊駛離墓園,朝着帕克的家前進,但帕克沒看到的是,有一個女孩躲在樹後,抱着一個嬰兒和一束鮮花。
當所有人離開後,她才走出來,走向墓碑,輕輕把鮮花放在墓碑前,然後彎腰輕輕撫摸着墓碑,像是能透過石頭的冰冷,觸摸到下方沉睡的人的體溫。
她剪了短髮,也沒化妝,黑眼圈很濃,但至少看起來像是十九歲的模樣。
“如果你選了第一個選擇,或許你就不會躺在這裡了,我沒想到你會成爲最壞的孩子,,果然,天真的人到死都是天真的麼……”
“很抱歉,我依舊會在脫·衣舞俱樂部工作,剪頭髮也不是因爲你,不過沒化妝確實是因爲你,至少能與這個場合相匹配。”
“我無法像你一樣擁有理想,也不會愚蠢到爲了理想而死,我仍會爲了生活奔波,直到到達退休年齡,並且攢夠往生的錢,因爲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我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像你一樣,擁有屬於他自己的理想。”
“對吧傑森……”
她逗弄着孩子,向墓碑揮揮手,轉身離開,只有孩子如同銀鈴般的笑聲,越來越遠。
……
“三天後,我接到了公司的辭退通知,我被炒了魷魚,成爲了無業遊民,代替我成爲組長的是查爾斯,但當時的我並不知情。”
“十三天後,我接到了法院的傳票,就像那個往生院的工作人員說得那樣,我需要賠付一大筆的財產,來彌補傑森隨意去死的過錯。”
“就這樣,在短短十幾天之內,我失去了工作,沒有了收入來源,我失去了存款,沒有了生活保障,我失去了父母留給我的房子,沒有了安身之所,我失去了我的孩子,沒有了立命的理由。”
“我還有什麼可失去的嗎?”
“有。”
“我的妻子。”
“並且我也失去了她。”
……
“帕克,我們離婚吧……”
一份離婚協議書被放在桌前,帕克絲毫沒有驚訝的表情,因爲他也仔細考慮過,很難再有什麼理由能讓兩人的婚姻再繼續維持下去。
“原諒我帕克,我真的很難忍受傑森不在的生活,我無法再跟你生活下去了,一家三口缺少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太煎熬了。”
“我不敢跟你說話,不敢走過那座橋,不敢經過曾經的小區,甚至是每一條他上學必經的街道,我總會想起他,不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不愛你了,即便我不想這樣做,但這太難了……”
帕克沒說話,只是沉默着,將菸蒂摁滅在菸灰缸裡,拿起筆,毫不猶豫的簽了字,推回在麗莎面前。
“我知道了。”
見帕克這副麻木的樣子,麗莎控制不住眼淚,不停的抽泣,她沒有做到帕克父母臨終前對她的囑託,但事已至此,再繼續生活下去,對兩個人都是煎熬。
她的心已經碎了,並且很難再癒合,帕克也是如此。
他起身,離開了這裡,因爲這裡是麗莎的家,並不屬於他。
麻木的下樓,坐上那輛原本承載着一家三口許多幸福瞬間的老福特,坐在駕駛座,點火,啓動。
點了根菸,他並沒有開窗戶,就在煙霧繚繞的環境下駕駛,穿過街道,從日落開到天黑,或許是眼睛被薰到了,他減緩車速,擦了擦眼淚。
打轉向,擦了擦眼淚,最終,他哭出了聲,筆直的坐在駕駛位上,不再用手去擦拭,目光反而望向四周,並不希望被路過的人看到。
哭聲很難聽,乾癟的聲線沒有絲毫感情,就像是輕聲長長的喊出一個啊字,然後換氣,再次喊出這個啊字。
最終,屏幕暗淡……
……
“別講你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帕克!沒人喜歡聽!”
“在這兒的人,誰還沒點悲慘的往事啊,閉嘴吧你。”
“就是,我老婆兒子都死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吹什麼牛B呢。”
屏幕再次亮起,一條破舊的牛仔褲出現在屏幕裡,鏡頭向上移,露出留起鬍鬚,頭髮亂糟糟的帕克,與一幫跟他穿着打扮差不多的流浪漢打起了嘴仗。
此時,衆人面前走過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大家一窩蜂的衝了過去,連帕克都在此行列中。
“先生,請問您需要工人麼?我需要一份工作,我可以清理下水管道,瓦工,木匠活,我都會做的先生。”
“先生,請問您需要保養汽車麼?甚至修理汽車,不管車子出現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幫您修理,我的價格很便宜的先生。”
“先生,需要我幫您畫幅畫麼?我畫的很好,而且價格很便宜,我可以幫您裱起來,放在家中很美觀的先生。”
“抱歉,我不需要。”
被拒絕了,沒有人垂頭喪氣,沒有人咒罵,很平靜的接受了這一現實,畢竟能接到一份工作,比刮刮樂賺錢還要難上不少,看了一眼時間,帕克告別其他人,轉身離開。
“這麼早就走啊?”
“回去睡覺。”
他沒回頭,揮手答應了一聲,掏了掏兜,將沒中的彩票扔掉,抱起大桶的可樂將最後一點底子喝乾淨,扔在腳邊,雙腳不斷踢着,帶着可樂瓶越走越遠。
在日落餘暉下,身影拉的老長,在這條平坦的大路上,最終消失了蹤影……
伴奏響起,屏幕沒有暗淡,扔保持着最後的景象,字幕衝下方上升。
導演:米奇·泰勒、克伊沙爾·門捷列夫。
攝製總監:盧卡斯·門捷列夫。
創作指導:米奇·泰勒,陸澤。
藝術指導:克伊沙爾·門捷列夫,盧卡斯·門捷列夫。
後期製作:米奇·泰勒,克伊沙爾·門捷列夫,盧卡斯·門捷列夫,陸澤。
主演:陸澤、卡米亞·基德曼·許古拉、林科·大衛波圖、詹姆斯·波頓、吉米·克勞……
電影名:《往生》
電影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