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點腳下。”
他把車門拉開,彎下腰,握住她即便穿着臃腫褲子仍十分纖細的腳踝,放置在車門踏板上,她對此毫無準備,在擡起腳的一瞬間,陸澤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直,直到她安穩的坐在車上。
“砰。”
正副駕的車門全部,良好的隔音性將外界的一切嘈雜聲響全部切斷,只剩空調還在嗡嗡的向車內傳輸着熱氣,可隨着熱烈氣氛被隔斷開,尷尬的氣氛也在私密的車中擴散開來,一時間無言。
她很討厭這種氣氛,但僅憑她自己,又無法緩解,只能身體僵直的呆坐不動,可鼻涕卻仍在不聽話的跑出來。
受熱風影響,鼻涕也逐漸變的水潤,不像受凍時那般黏着,無法被她控制在鼻腔,於是她就在這麼尷尬的氣氛下,一點點的感受着鼻涕從鼻孔中滑落,一路向着嘴脣進發。
這絕對是最最丟臉的狀況,卻在陸澤面前不好意思再用手套去擦拭,擦與不擦,甚至動與不動,是她現在腦中翻涌的唯一思考的問題。
“要吃鼻涕了……怎麼辦……他是不是已經看見了?丟死人了……”
腦中的羞恥預測即將成爲現實,導致面部也隨之產生反應,滿臉通紅,與凍出的紅潤截然不同,可以被人輕易的看穿,陸澤當然看見了,卻沒有直接動作,饒有興致的靠着車窗,看着晶瑩的鼻水緩緩流淌,直到鼻涕在人中的凹陷中匯聚,即將要凝結出足夠分量滾落時,才拽了張紙巾塞進她的手裡。
“擦擦。”
喔嚯……完蛋。
她保證,這一刻她絕對沒有把陸澤當成救星,本來她已經決定,要趁着陸澤不注意時,不動聲色的扭頭把鼻涕吃下去,但這個計劃被打亂,讓她徹底的失了分寸,如果老天爺開出價碼,喝一斤鼻涕就能讓陸澤忘記她的窘態,她一定先乾爲敬。
“謝謝……”
話被說出口,以她都沒有料想到的顫抖,將鼻涕快速的擦拭掉,像是要銷燬證據一樣將紙張緊緊捏成了球,在手中狠狠握着。
但好在,這一動作把兩人從尷尬的氣氛中解救了出來,即便她永遠都不會承認,這是一件好事。
“怎麼想起來當志願者了?”
“就是聽到廣播說招志願者,所以就過來了,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她說的輕巧,可陸澤能想到這有多難,對她而言,走到市中心就已經是十分艱難的挑戰了,能夠克服一切心理障礙坐在這裡,讓陸澤意識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強。
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她已經認知了世界上的一切奧秘,可以令她規避一切障礙,到達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但前提是,她的世界不再繼續向外擴張。
能走出來,面對未知的風險,甚至去幫助別人,她已經成爲了自己的英雄,值得陸澤爲其慶賀。
“吃飯了麼?”
“已經吃過了,我們有工作餐的,還有低溫補助呢,一天五十呢。”
金希望的氣溫補助可沒有做志願者來得多,在她看來,五十的補助已經高的不可思議,到達了她曾經完全沒有辦法想象的價格。
世界的擴張帶動了思想的擴張,即便她的認知依舊十分侷限,可見識到了氣溫補助還能開這麼高,對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五十塊,陸澤該不屑麼?
他應該看的淡然,每個人的價值本就不同,對方開出的價碼取決於他認定你的單日價值是多少。
你認可了這份價碼,去做這份工作,那麼就相當於你自己也認同了對方給你標註的價值,但試問,任誰看到她凍成這樣,每天只能拿到五十塊,都會本能的感到不值。
陸澤控制住了嘴,不替她去抱怨每日的薪酬太低,因爲對她而言,或許能賺五十塊錢,受凍就已經值得。
“燈光節是十天吧?我看你鞋不是很厚,先買個雙抗凍一點的鞋吧,腳底下暖和,身上就暖了。”
“沒事,不冷。”
她說這話時,露出一抹冒着傻氣兒的笑容,這笑容讓陸澤很容易就聯想起了不少強忍身體不適還微笑安慰別人的影視劇角色,心酸之餘,又讓陸澤好奇,她平日裡的花銷在哪兒。
“我說你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平常也沒見你怎麼花錢啊,這麼剩這過日子幹嘛?”
“我?我每天也要花錢的啊,但錢嘛,還是攢着點好,免得以後有急事兒拿不出來。”
陸澤思維停頓了一下,這話……他聽着忽然有些耳熟,貌似很多年前,在橫店時,他也曾跟別人說過這樣的話,下意識的拿出煙盒,把煙叼在嘴裡,剛拿起打火機,又忽然放下,就這麼叼着未點燃的菸捲,靠着椅背,語氣略顯慵懶。
“你們家幾口人啊?”
“我爸我媽,我還有個弟弟,今年剛上大學。”
“怎麼?錢留着貼補家用了?”
“沒,在我手裡攢着呢,我想着,等將來我弟要結婚了,我再拿出來給他應個急,現在聽說彩禮要的挺高的,還得有車有房,我就想着,攢點錢,他要是有困難了,我就幫襯一把。”
“他娶老婆又不是你娶老婆,有能耐就娶,沒能耐就單着,用你準備幹嘛?”
這錢她弟弟能心安理得的花麼?陸澤不知道,但陸澤覺得有點良心的人都不會這麼幹,起碼將心比心,陸澤是不能。
她聽出了陸澤語氣不太好,有些尷尬的在雙腿上搓着手,不好意思的靦腆笑容掛在臉上,其實她弟弟沒花過她錢,但做爲姐姐,真要是有那麼一天,她能不幫麼?
“自己攢錢娶老婆畢竟是難嘛……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哪樣了?”
陸澤說話回懟的急,讓她把剩下的話都噎在了嗓子眼裡,半天都沒說出來,氣氛又變的尷尬了起來,她低着頭,一言不發,陸澤也終於把叼在嘴裡有一陣的煙給點上了。
半晌,她才擡頭,語氣微弱,底氣不是很足的回答。
“就是想幫幫家裡,或者幫幫別人嘛,我知道的不多,去過的地方更少,要是不幫幫人,不做點事,我都不知道自己還活着幹嘛。”
“所以你生活的目標就是爲了照顧家裡人?”
“嗯……”
天色漸晚,他把車內燈光打開,目光透過擋風玻璃,卻見到上百道光柱亮起,垂直照入雲端,捅進了雲朵的屁股,吐出口煙,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說了一句。
“其實我也是……”
說完,把車窗放的更低,能讓煙霧更快散去,也正是因爲車窗落下,遊客們的呼聲也清晰的傳進了車裡。
“節目開始了嗎?”
“嗯。”
她身體微微向前傾,似乎想要透過那雙黯淡無光的眼去看那美輪美奐的燈光表演,聽着觀衆的驚呼,她也帶入了情緒,雙手扒着飾板,笑容愈發開朗,陸澤雙手抱懷,靠着椅背,扭頭看着她,一言不發。
“陸大哥。”
“嗯?”
“好看麼?”
“還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