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在後世的網絡上,東林黨的聲譽極差。但必須要承認的是,此時的東林書院也好,正在成形的東林黨也罷。並不完全都是壞人。
但是這個政治黨派,從誕生的第一天開始,就沾染上了一個極招人厭的毛病:自己沒有做實事的能力,也不喜歡做實事,卻對做實事的人各種吹毛求疵。喜歡拿極高的道德標準去要求別人,對自己卻又不能做到嚴格要求。
簡而言之,這就是17世紀中國政壇上的一羣噴子!
而讓這羣噴子成形的始作俑者顧憲成顧叔時嘛,那是相當的不簡單。
作爲這個時代的意見領袖,顧憲成雖然在野,但能量極大。他從無錫往南京走了一圈之後,南京的御史言官們就紛紛上書彈劾張以誠:報紙這個東西不錯,我看上了,也想辦。但最好我們東林辦報紙之前,先把競爭對手給廢掉!
而且這個意見領袖的粉絲真的還不少,面對壓力紛紛迎難而上。在皇太孫殿下已經表明態度,並指責南京官員們把軍國大事放在一邊不管,反而糾結於一些莫須有的問題,是典型的不知輕重的情況下。這些傢伙仍然厚着臉皮繼續各種上本,於是,在二月十五日的旬會上,朱由棟又被一堆彈本給淹沒了。
明代官場慣例,官員一旦被彈劾了,就要自覺的不上班,在家反躬自省。張以誠作爲這個體制內的官員,此時雖然滿心惱火和委屈,但也不得不暫時停了自己應天府提學御史的差事,老老實實的待在家裡一封一封的寫自辯。
對張以誠這樣的態度,朱由棟長嘆一口氣後也不好多說什麼:一個人的轉變是需要時間和過程的,張以誠當了朱由棟兩年的老師,又接受了黃冊庫的現實教育。能夠從書海里走出來,幫朱由棟辦報。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是不能奢求他現在就能夠毫不在意任何彈劾。
分化、轉變文臣之路,真的是一場漫長而艱難的長征啊。
不過呢,雖然張以誠這樣的典型文臣還沒有實現徹底轉變,但方山學校裡的老師們,其立場卻明顯轉變了。
李國俊到方山學校擔任算學老師已經大半年了,完整的執教了一個學期。
在去年年底的期末考裡,他和張文華、黃志剛搭檔的三十八班,在五十二個班級裡總成績、平均分都排到了第三位。而他負責的算學課單科成績,則是全校第一!
如此驕人的成績,他除了順利的拿到了一百兩賞銀不說,也理所當然的得到了皇太孫殿下的賜宴,以及太孫的親自斟酒。而且,由於他的算學教的極好,學生們也喜歡他。所以太孫殿下還親筆給他的父母寫了一封感謝信。感謝他們爲大明培養出了這麼優秀的兒子!
這是何等的榮耀!一時之間,李國俊只覺得自己前面三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以前整個眼界就是縣城那麼巴掌大一塊地,一天到晚想的便是老頭子什麼時候讓他頂班……現在回過頭來看,他都一個勁的搖頭:這格局,哎,想起來都可笑。
太孫賜宴結束後,學校放了寒假。他帶着賞銀、殿下賜予的感謝狀,以及在方山雜貨鋪以極優惠的價格買到的落地穿衣鏡、大座鐘等一衆新奇貨物,包了一輛大車,風風光光的回了休寧老家。
在老家接受了一衆家人、親戚、朋友的豔羨和如潮的阿諛後。李國俊志得意滿的再次來到南京。
來吧,這學期,一定要和老張、老黃緊密合作。力爭這一期的期末考拿到全年級第一!
自己班上二十多名學生裡,大多數都是足夠努力的。但還有兩三個孩子成績可以再提高不少,這幾個孩子倒也不是頑劣不堪。而是李國俊覺得,這樣玩着玩着都能考出不錯成績的,纔是真正的好苗子。算學就是要這種人才能真正的學好。所以,這學期,自己得給這幾個孩子補點課!
當然,來了方山之後,李國俊眼界寬了,也明顯的感覺到自己這點本事多有不足。金陵日報極大的開拓了他的眼界,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麼多豐富多彩的國家和文明。
人,一旦眼界拓寬,心裡的想法自然就多了起來。他主動報名做了利瑪竇的學生,開始學習更高深的西洋數學。
不光是他,整個方山學校目前近五百名各類教師,都陸續的開始想辦法提高自己。有的拜張以誠爲師,跟着狀元郎學習怎樣把八股文打磨得更好,以便來年的應天鄉試能夠中舉。有的拜吳有性等人爲師,精研醫道。還有的則是學習物理、化學、火器等,當然也有不少人跟隨徐光啓研究雜交水稻或者是蒸汽機……
總之,在李國俊們的心裡,方山的一切都很好:孩子們總體是上進好學的,看着他們一天天的成長,這種成就感對於他們這些帶第一屆的老師們來說特別欣慰。
方山的環境也很好,束脩給得很足只是一方面。其他的無論是居住、教學等硬件環境,還是內部同事之間的氛圍。都相當的純粹乾淨:你看不慣我啊?把你的孩子教好了便是。其他的那些下三濫手段都沒用!
而最爲關鍵的是,這裡能夠繼續提高!不管你是對中舉、中進士始終不能釋懷想要進一步打磨文章,還是你對各種格物之學感興趣。在這裡都能找到這個時代,這個國家最優秀的先生做指導。就憑這一點,李國俊估計,若是那些舉人們知道方山這裡的奧妙後,怕是也願意來此地做這些小孩子的教師了。
總之,這裡一切都很美好,李國俊經常都在想,以後若是在方山待個十來年,有了自己的子嗣不怕絕後了,而且積蓄也夠了後。他就去買一條船,出海去看看金陵日報上所描述的環球世界!
可是!現在居然有人想來破壞這個自己心目中完美的桃花源!
從一月底回到學校開始,學校裡的老師們就在私下裡談論,說是東林書院眼紅金陵日報的火熱,也想着要辦報。
這個事情,李國俊清楚:是真的。
徽州府是科舉強府,每三年一次的應天鄉試,肯定有至少五人以上中舉。之後的會試,至少有一人中進士。幾百年積累下來,那些當了大官後致仕回鄉的鄉紳不知道有多少。東林書院要辦報,說不得需要這些鄉紳集資、吶喊、站臺甚至是以後的幫忙推銷。而這些事情,肯定是要事先招呼到位的。而一旦打招呼,自己在縣裡的那位老父親還不知道?
說起來,方山學校的這些老師,和東林書院的君子、學員們,其實互相都看不慣!
東林書院的老師清一色的進士就不說了,學生當中,舉人很多。也有相當一部分的秀才、童生。
但是和方山學校的那些秀才、童生都是三四十歲甚至五六十歲不同。東林的秀才一般不會超過二十歲,童生不會超過十五歲!
這也很正常,東林的學術活動參加的人很多,但是能夠在東林長期學習的,全部都是官宦、士紳子弟!這些子弟有自己的父兄做指導,加之家裡經濟優渥,可以心無旁騖的唸書。再加上科舉場上或多或少存在的貓膩。這些子弟中秀才、中舉乃至中進士的年紀,比方山的那羣老師起碼早二十年以上!
在東林看來,你們方山的所謂教師,不過是羣怎麼念都念不出竅的老蠢狗,加上一羣無恥的胥吏之子,以及一羣粗鄙不文的臭丘八!就這樣的人還敢爲人師?這不是誤人子弟嗎?所以你們也就只能去教教那些難民餓殍了。
而在方山的教師們看來,東林的這羣貴公子們一天到晚縱論天下大事,一副要不完的樣子。可是你們對這個國家到底做出了多少貢獻呢?世界各國的發展你們瞭解多少呢?你們知道水的學名是叫一氧化二氫嗎?這些都不知道,有什麼資格擺出那副臭架子?我們的學生是難民後裔怎麼了?待得他們身體再長個一兩年,一個打你們十個!
最近這大半年來,方山的教師和東林的學子雖說各種看不慣,但一個在南京,一個在無錫。所以倒也總體相安無事。但是在聽到東林也要辦報,而且對金陵日報的總編張以誠發動集體彈劾後。這羣教師們先不幹了!